059.红鹤药坊

后来，张道林便在这巫山之下设立了红鹤药坊，为武林中人解毒，并立下了“只疗毒，不治伤”的规矩，若是中毒者受了重伤，那伤势也就顺道治了，可若只是受伤并未中毒，张道林便会不计伤者生死将其赶出去，世人称为“无毒不入”。由于张道林疗毒从来不分善恶，不论老幼，且入谷者无论中毒多深，出谷时必定康健洒脱，所以才为正邪两道所容，成了灵雀山庄之外另一个“江湖之外，人世之中”的地方。

多年后，张道林早已化为黄土一堆，而红鹤药坊却一代又一代传了下来，规矩也从未变过。到如今，执掌红鹤药坊的乃是第七代掌药使，名叫薛缙，世称薛神医。

按理说，红鹤药坊大门敞开，江湖中人出入自由，不应似眼前这般清净自在才是。而眼下，柳云在山谷之中多日，除了这名叫月桐的年轻女子，旁人一个也没见过，甚至连名满江湖的药坊掌药使薛神医也未曾见，不禁让他疑惑不已。

待要继续发问，天色已明，窗外鸡鸣不知响了多少遍。月桐一夜为他敷药疗伤，眼下已是脸色疲惫，叫柳云十分不忍，劝她快些去休息。

月桐也不推却，为他再换了一遍药，便回到自己卧房睡去了。柳云虽然心中疑惑不解，此时也乏意袭来，不禁沉沉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好沉，再次醒来乃是闻着一阵药香并饭香。柳云睁开眼，只见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睛溜溜地展露眼前，月桐的鼻尖几乎与他碰触到一起。

“哎呀——”

柳云吓得一叫，那月桐却“咯咯”地笑了起来。

柳云不禁脸色臊红，听着月桐的笑声却是一愣，俄而惊道：“你……能发出声音？”

月桐不解，歪着头瞧着他。

“月桐姑娘，你不是不会说话吗？按理说，不能言者，多为声带有损，既然说不出话，便该半点声音也发不出。可是姑娘笑起来却与常人无异，这叫在下十分不解？”

月桐看着他，仍旧不知该作何反应。歪着头想了一会儿，只见她咧出一个极灿烂纯真的笑，却将手指向了房中圆桌——幽幽饭香便从此而来。

柳云本来不饿的，闻见这香味，肚子里的馋虫便大叫了起来。

“咯咯……”

月桐又笑了起来。这一回不等柳云疑惑，她已将饭菜端到跟前，又伸出手去要搀扶柳云坐起身来。

“不可，不可……”柳云大惊失色，脸红道，“男女授受不亲，姑娘救我性命，我怎能如此损害姑娘清白？”

那月桐却是不解，一双明眸尽是不解。柳云此时如何不明白，这月桐自幼长在深山之中，见过的人少之又少，自然不谙世事。眼下别说是对她讲什么男女大防，就是说话拗口一些，她便已经理解不了了。

如此，柳云再想推却她的一番好意，却是不能，因此只能由着她再次上前，搀扶他坐起身来。

由于柳云右臂也有外伤，此刻动也不能动，月桐见状，便一手执碗，一手执羹，一勺一勺剜着饭菜往他嘴里送去。这一举动叫常人看来，即便夫妻之间也是万分的不妥，何况二人乃是少年男女初识。

柳云乃是知礼之人，怎么不明白月桐此举十分不妥，可是瞧着她眼中的纯真与坦荡，待要拒绝她一番好意，却是十分不忍，几分计较过后终于张开嘴，将那白米素菜咽入口中。

这饭菜清淡，柳云尝来却是蜜糖一般，一面低着头细细咀嚼，一面又忍不住悄悄地抬眼偷看月桐。月桐浑然不觉，一心要吹去饭菜的热烫，模样认真更叫人心生怜爱。

柳云心中一动，一丝异样的情感便在心底蔓延开来。

吃过饭，柳云心中激荡和耳后殷红还未散去，月桐又推着一把底下带轮的座椅进来了。

“这椅子好生奇怪，怎能推着走？”柳云奇道。

月桐并不解释，只将柳云搀起坐了上去，推他出了房间。

此时已是黄昏时分，因处在山谷之中，光线已略显昏暗，但柳云还是能将谷中景象瞧得一清二楚。

此处四面环山，山面浑然不复巫山秀丽，四面皆是刀切一般的平坦陡峭，灰扑扑的没有半点青碧颜色。山谷不大，有几间木屋，建得高低错落甚有章法。屋外亭台水榭俱全，鸡鸣犬吠不住，一派悠然隐居的自得景象。

柳云心中微荡，不禁叹道：“当年，‘毒王’张道林在此建立药坊，想来也必是个生性烂漫之人。”

月桐并无反应，推着柳云走了一圈后，来到一间不起眼的小屋旁。

此时柳云已见，药坊内多间房屋参差错落，皆有木板铺就的一道道斜坡连接起来，而每扇房门门口，亦有一道斜坡连接地面。如此设计不禁叫柳云惊奇，细细一想却也明白，想来到红鹤药坊求医之人都是身中剧毒，自然难以行走。若要由大夫每天背着人起坐行走，也是磨人的功夫一件。不知哪一代掌药使发挥聪明才智，造了这么一个“轮椅”，又在谷中制满斜坡，叫大夫省心省力，病人又能来去自如。

想通这一节，柳云不禁由衷赞叹，此时却见月桐推开眼前房门。柳云一看，不禁有些尴尬。

茅房这种地方……真不适合女孩子陪着来。

柳云再不多问，自己推着轮椅进去，借助茅房里的各种辅助把手，倒也成功将身体排了个干净。

夜色黑尽，月桐带柳云在谷中转了转后又回到房间，为他换了一遍药。

也不知这黑漆漆的药膏到底是什么神奇配方，柳云敷了几回，外伤便已明显见好，再没有起初那般锥心刺骨般的疼痛。只是伤口虽然好了很多，两条腿却半点力气也使不出来，想来确如月桐所言，此生只怕难再站起来了。

想到此，柳云心中不禁有些难过。这时，月桐却凑上前来，出其不意地伸出手在他脸上捏了一下。

“你……”柳云一惊，见月桐一脸纯真，顷刻间羞得满脸通红。

月桐又“咯咯”地笑了起来。

“月桐，你方才还没回答我。”柳云定了定神，“为什么你能笑出声音，却不会说话？”

月桐定了半晌，突然张开了口：

“谁……说……我……不……会……说……话！”

柳云满面惊骇，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