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2.酒鬼出世

柳云心中烦闷,见老鬼骤然离开,不由起了逃跑的心思,心道:“这老前辈这般好酒,喝了我家的酒必定十分失望,而我要是现在跑了,又必定叫他生气,这可如何是好?”

这般想来,不知该如何是好,一个人站起来又坐下。好不容易想着,让那老鬼生气总比让他失望要强得多,便要起身逃跑,不想还未迈动步子,柳云心中又道:“老前辈不喜欢别人欠他东西,我若现在跑了,他老人家只怕要一直记着我欠他一碗烈酒,岂不更要烦恼?不行不行!”便又坐了下来。

正是走也不是,留也不是,那老鬼已从茅厕回来,龇牙笑道:“你这娃娃,站起来又坐下,坐下又站起来,也是叫尿给憋坏了不成?”

柳云头疼不已,早绷不住了,当下把心一横,起身道:“对不住老前辈,是柳云骗了你。晚辈家中虽有美酒,却是不醉人的,对老前辈这般海量更没有半点作用。柳云并非存心撒谎欺骗,只是当时父亲被困,实在没有办法才出此下策。我知道老前辈不喜别人欠你东西,现你救了我父亲和师伯他们,柳云欠你一个天大的人情,只要你解气,你要打要杀都行,我绝无二话。”

柳云说着,早已闭上眼跪在地上,一心求死。谁知等了半日,那老鬼却是拍着桌子笑得直不起腰来,哪有半点气急的样子。

“老鬼只道你方才要跑不跑,是怕被我捉到免不了一顿好打。谁知你这娃娃心地竟如此良善,当真叫老鬼疼惜得紧。”

老鬼说着,已叫柳云起来,喝一口酒以袖抹嘴,道:“罢了罢了,老鬼活到六十来岁,不知诓骗了多少人,今日被你诓上一回也算恶有恶报了。只是老鬼既然还未见阎王,这规矩便改不得,你既欠了我的,需得还我才是。如今你既没有醉人的好酒,便陪我天南地北寻酒去,哪一日寻到了,便算你还了我的人情。如何?”

“柳云自当从命!”柳云说得极是爽快,复而想起这一番远行,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回家,爹爹娘亲必定挂念得紧。只是君子重诺,更何况这老前辈对父亲有救命之恩,即便舍却一生陪他找寻美酒,也是应当。

如此想来,柳云不觉心头一阵激荡,便道:“那前辈,咱们现在走吧!”

“走?”那老鬼瘪嘴摇头,“走哪儿去?这天南地北,各种烈酒,我全喝了个遍,早先年轻时候,还能遇上几种叫我醉的,如今却都如清水一般了。”

柳云只是不信,他因常年和杨晚心在一处,与他交谈的话题十次有九次都是酒,倒也听说了许多名酒的品类。当下一一说出,那老鬼只听得时而哈哈大笑,时而恶啐连连,竟没有一种能入得他法眼的。

柳云犯了愁,突然想到杨晚心曾说,在西域之地有一种青稞酒,极烈极辣,寻常人闻着气味便能醉上整整一日。当下说了出来,那老鬼的眼睛果然亮了,忙道:“甚好甚好,这世间竟还有如此奇酒,我竟没有听说过,可怜可怜。”当下又在柳云腰上一提,便在空中飞了起来。

不过数日,二人已从东面的杭州城入了中原腹地,不日又到了川贵交界处的泸州城脚下。二人早已换马骑行,一路倒也优哉游哉,此时天色已昏,想来离那西域之地还有数百里,也不急在一时,二人便要进泸州城打尖休息。城外一片榆树林,初秋时节萧瑟景致,惹得柳云看个不住。就在这时,一阵兵刃交接的清脆响声入了耳。

“淫贼,那日伤我师姐的恶账还未跟你清算,你如今又跑来挑衅为难,真是岂有此理。我今天就是拼了性命不要,也要杀了你这恶贼!”说话的乃是一个女子声音,言语之中极是愠怒,可是想来年纪不大,声音竟有些娇滴滴的。

“姑娘这话可是说岔了!本公子并非有意与你们为难,只因你师姐生得太漂亮,叫本公子倾心不已,这才不远千里地跟了过来。我这般诚心,苍天可鉴,师妹又为何要诸多阻拦呢?”答话之人乃是个年轻男子,言语之中甚是轻浮。

“你……谁是你师妹,好不害臊!”

“等来日本公子将你师姐娶进门,咱们便是一家人了,你是她的师妹,自然就是我的师妹。既然早晚都是师妹,提前叫上一声,我看再好不过了!”

那女子愠怒道:“你……你休想!我师姐从未说过要嫁给你,况且师父早说过要把掌门之位传给她,只怕师姐这一生都不会嫁人,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柳云只道有人受难,定要前去查看,那老鬼忙道:“咱们有咱们的正事,你管那么多闲事干什么。你救了别人,别人又欠了你的情,你又想着别人该怎么还你的人情,想想就觉得累,不是自己给自己找麻烦吗?”

柳云正色道:“前辈武功高强,柳云仰慕得紧,只是你说的这番话我却不敢苟同。柳云虽然武功低微,但爹爹从小教我,习武之人应当行侠仗义,眼下有人落入危难,我没瞧见也就罢了,既然瞧见了,怎能坐视不理!前辈不喜别人欠你的,我却不一样。我欠别人的记得清清楚楚,无论如何都要还清,可别人欠我的我从不放在心上,便也无所谓还不还了。”

说完,已是策马朝那打斗声音疾驰而去。那老鬼听得呆愣,好半天才回过神来,脸上却是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也策马跟了过去。

待老鬼近到打斗处,意外发现对峙双方竟都是熟人,两个青衣女子乃是‘对酒庄’中出现的峨嵋派女弟子,当下只有孟采星和最年幼的那个,另一个不知去了哪里。二人对面那青年,正是“松江王”沈郎幽。

柳云早已挺身上前,拦在那年幼的女弟子前,怒道:“你堂堂七尺男儿,欺侮两个弱女子,是何道理?”

沈郎幽惊了一瞬,忙是喝道:“哪里来的野狗,竟敢管本公子的闲事?”

说话间,已将柳云上下一番打量,竟是倒吸一口凉气。但见他一身寻常衣饰不甚出众,一张脸却满面星云,端的是俊逸洒脱。相比之下,自己竟有些俗了。

想这沈郎幽自小生得俊俏,向来十分在意自己的容貌,从来瞧不得别人胜过他半分。可如今,柳云之俊朗已高出他一大截,叫他如何不怒,当下已是满面通红。

柳云已道:“告诉你也无妨,我叫柳云。你又是谁?为何要与这二位姑娘为难?”

沈郎幽怒道:“你哪只眼睛看见我与她们为难?我好言好语跟她们说话,是要娶这位姑娘过门,要你在这儿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公子别听这人胡说。”那年轻姑娘道,“我师姐本是被这恶贼所伤,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现在又冤家路窄撞上了他,被他一路苦苦纠缠。也是我武功不济,斗他不过,要不然早跟他拼个你死我活,又怎会由着他百般折辱我师姐妹二人!”说着,眼泪已要落下来。

柳云看了极是不忍,登时仗剑怒喝:“你与这姑娘若是郎情妾意,我自然管不着,可如今听来,分明你是厚着脸皮苦苦纠缠,这我就不能不管了!”

那沈郎幽更是恼怒,大喝道:“小畜生,凭你也来多管闲事。今日本公子就先送你去见阎王,再来抢我的美人。”

话音落地,沈郎幽已收起折扇在手,二话不说点足上前,直取柳云胸口。柳云大吃一惊,一面以剑相击,一面点足后退,避得慌乱不已。只这一招,柳云已知此人武功甚高,当下不敢大意。

那沈郎幽一招不成,又是翻身回马使出一招,折扇朝柳云侧颈戳去。这一招比之方才更加凌厉,柳云虽有心应对,却也只能躺倒避开,甚是狼狈。

沈郎幽轻蔑一笑,也懒得废话,又是杀招朝柳云袭来。

想那贺见山乃是好汉楼前十位的人物,在沈郎幽手下也讨不到半分好处,柳云不过十八岁年纪,没练多少武艺,如何是他的对手。当下只是后退连连,左闪右避,走过十招已是惊险万分,十一招时,那沈郎幽已将长剑踩在脚下,涉足而上,折扇便以利箭之势朝柳云脖颈戳去。

“公子,小心啊!”那姑娘一声惊呼,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此时便听“噔”的一声闷响,树林之中很快恢复平静。再望向二人,那沈郎幽手中的折扇不知何时已落在了地上。

柳云、孟采星和那年轻姑娘都不知发生了什么,只见沈郎幽一只手不住地发抖,怎么也抑制不住。而折扇之上压着个灰白色的酒葫芦,也不知从何而来,此刻垂直挺立,一滴酒也没有洒出来。

“你是谁?”沈郎幽不可思议地发问,却绕过柳云,朝着一旁烧饼啃得正香的老鬼。

孟采星二人这才注意到,旁边竟还有一位其貌不扬的老者。

“我?”老鬼左看右看,指着自己,忽而大笑起来,“我谁也不是,就是个好吃懒做、好酒贪杯的老头子!”

闲闲一语,叫沈郎幽听得一惊,忙将此人上下打量,分明与樊东丈描述的在酒庄捣乱的老头一般模样。

当时他们三个便对此人的身份有所猜测,如今见他酒葫芦不离身,随意一手武功已是这般高深莫测,心中更是十分笃定,不由生出十分胆怯,俄而却又狂妄大笑起来。

“你这娃儿倒也奇怪,被我打掉了扇子,还有什么好笑的?”

沈郎幽道:“能被盖世无双的‘酒鬼’老前辈打落在地,区区一把普通折扇能有这般际遇,还不值得笑一笑吗?”

那老鬼听了这一句,愣了一愣,俄而便仰天大笑,好半天才停下来。

“我只当一众老友死的死、绝的绝,天底下再没有认得老鬼的人物,如今竟叫你一个小色鬼识了出来,不赖,不赖啊!”

原来此人不是别人,正是三十年前就已扬名天下,当世武林武功最高的四人之一,剑圣、拳仙、雷神、酒鬼中的酒鬼孟九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