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1.千杯不醉

柳云心道:“这樊东丈打死也不肯说出爹爹他们的下落,看来只能在这老头身上下功夫。只是他心思诡异,武功却奇高,如何能……是了是了,这人这般好酒,我若用美酒骗他,定能成事。”如此想来,心下却也有些犹疑:“他本是个事外之人,如今我却要谎话骗他,当真是不应该。只是眼下为了救出爹爹,也没有别的办法,到时候告诉他真相,让他打我几掌消气便是了。”

如此想来,柳云便高声道:“要说酒,我家中也有一些珍藏。只是不知老前辈是否瞧得上!”

那老鬼本来已走出去十来步,听了这话,立即一阵风似的刮了回来,满脸期待:“什么酒,醉人么?”

“如此美酒,自然又香又醇,却不会醉人。”柳云常听杨晚心说,真正的好酒是好喝不会醉,见这老头这般好酒,想来也会这么觉得,便如此说道。

谁知那老鬼一听,登时勃然大怒,大声嚷道:“狗屁狗屁!美酒不醉人,怎么配叫美酒!”

柳云一怔,忙改口道:“是我说错了,那酒厉害得很,喝了没有不醉的!”

“你这小娃娃,存心诓骗我来。你方才还说不会醉,如今又说会醉,两面三刀,好不老实。”

柳云急道:“不是不是。我家中的酒本来有的醉人,有的不醉人。只因我年纪轻,酒量浅,向来只觉得那些不醉人的方是好酒。见老前辈好酒,我一心只想把好酒给前辈喝,所以才说不醉人,谁知前辈竟喜欢喝那些醉人的!”

三言两语下来,柳云已是急得满面通红,想来说谎话于他确是天底下第一难事。

“果真吗,果真醉人吗?”老鬼听了,又来了兴致。

“自然自然!”

“快带我去尝尝,若让老鬼喝醉了,叫我做什么我都依你!”

柳云道:“老前辈说得可是真的?”

老鬼神色认真道:“自然是真的。我老鬼平生最不喜欠别人东西,也不喜别人欠我的,岂能白喝你的酒?”

“如此甚好。”柳云喜道,“我现在就有一件事求老前辈。若老前辈帮我把父亲救出来,我即刻便带你去我家,尝那醉人的美酒!”

“好说好说。”

那老鬼大叫着,喜得满面春风,当下不由分说在柳云腰上一抓,便在空中疾驰起来。柳云只觉耳畔生风,头晕目眩,不一会儿便到了一处甚是宽阔的石室面前。那老鬼二话不说,对准石室大门猛然一掌。便听“轰”的一声巨响,石门抖落粉尘,应声倒地。柳云借着月色,瞧见里头众人之中,为首一个便是一身白衣的柳川音,当下大叫:“爹爹,你没事吧?”

然而未听到回音,人已被老鬼提在手中,飞出去数里之远。

“小娃娃莫着急。”那老鬼倒也仁义,见他神色担忧,还出言劝解道,“那酒庄的主人武艺平平,如今你爹爹从那石牢中脱身,当是不会有大碍了。你只消陪我喝了好酒,待我酒醒,自然还将你送还你爹爹身边,岂不是好?”

那柳云本来担心爹爹师伯,如今听老鬼说了这番话,便一心只剩下羞愧了,当下一言不发起来。那老鬼只当这小娃娃挂念父亲,又是哈哈大笑,脚下轻功仍是不停,不多时便已到了山脚下。

此时,天空露出鱼肚白,已是天亮。二人一路向北疾驰,日暮时分便已行了上百里,到了杭州境内。

柳云在那对酒庄中,便知道这老鬼武功奇高,如今见他带着自己奔行了整整一日,却大气不喘,面色不红,更叫他瞧得目瞪口呆。想这柳云长到十八岁,也算见过江湖诸多豪杰,却从未见识过功力如此深厚之人,当下只叹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那老鬼仍不打算停歇,柳云却早已腹中饥、口中渴,更兼脑袋在空中晃得晕晕乎乎,已是叫苦连天。老鬼无奈,只得落下地来,不悦道:“你这娃娃怎么这般娇气?”

柳云被斥得脸色一红,忙道:“耽搁了前辈的大事,是柳云的不是。”

老鬼只当他要厉声辩驳,说些又渴又饿的推脱之语,不想他只是赔不是,当下不由一怔,心中甚是欢喜。

“你这小娃娃倒也可爱得紧。罢了罢了,你不饿,老鬼也饿了。再不吃些东西,我这老鬼便要变成死鬼了。”当下带着柳云进了一家极阔绰的酒楼,落座只叫柳云点菜,自己却高呼道:“拿酒来!”

那小二见他一身破衣烂衫,便要将他赶出去,还没来得及张嘴,瞧见了柳云满面云星,衣着打扮甚是不俗,忙舔脸笑道:“不知客官要什么酒,小店有上好的女儿红和陈年桂花酿!”

“女儿红?桂花酿?”老鬼皱眉,大手一挥,“不要不要,可有更烈的?”

“原来客官喜欢烈酒,那来小店便是来对了。五十年的宜兴生屠,自打小店开张以来,没有人能喝过半斤,客官可要来……”

话未说完,已被老鬼极不耐烦地打断:“莫拿那水酒来诓我,可还有别的?”

“啊?”小二一惊,有些慌道,“这……这……对了,六十年的秋月白,是我们掌柜的珍藏,向来只赠不卖的,客官是好酒之人,可要……”

“秋月白?”老鬼听了,大笑连连,“那酒甜丝丝如糖水一般,也好意思叫烈酒?小二,你这店里若没有好酒,直说便是了。”

那小二好不羞赧,想了半日,忽然叫道:“是了是了,今日刚启出来一坛烧刀子,窖藏了整整八十年,再没有比这更烈的酒了。客官若瞧得上,我给您打几两来!”

老鬼撇嘴道:“这酒倒也勉勉强强,先来二斤吧!”

“二斤?”那小二大惊,将老鬼上上下下打量,脸色已是极为轻蔑,显然将他认作是那些装腔作势好显摆之人。“客官说笑了吧。这酒今日中午刚卖出去一回,那客官也似您这般自称量大,不过喝了二两,便醉得死猪一般,现在还在楼上没醒呢。哼哼,客官可真要来二斤?”

老鬼如何听不出这小二言语中的嘲讽,却不怒反笑,道:“我只瞧你刚启出来的,没有多少罢了。若你们掌柜舍得,有多少给我来多少,我若醉倒了,便认你做祖宗!”

“祖宗便罢了,客官若诚心打赌,还是将酒钱摆上桌来,咱们再说!”

“钱嘛,好说!”老鬼嘿嘿一笑,朝向柳云,“小娃娃,你带钱了吗?”

柳云忙将身上的银两全部掏了出来,足足十几两。那小二早已两眼放光,便听老鬼道:“你有多少烧刀子都给老鬼摆上了,我若喝得晃了一下身子,这银子便都是你们的了!”

“好!”一人闻言大喊,走上前来,乃是个极为富态的中年男子,显然是酒楼掌柜。掌柜道:“若你将一坛烧刀子喝光,不动半分,我不但分文不取,还返赠你二十两纹银。如何?”

老鬼嘿嘿一笑,甚是狡黠,忽而仰面大喝:“拿酒来!”

话音未落,一坛半人高的酒坛便被抬了上来,浓烈的酒气熏得柳云并看热闹的众人皆是皱眉后避。那老鬼却恍若未闻,一手托着坛底,一手执着坛口,仰面倒入口中,便听“咕嘟咕嘟”的声音传散开来。

那掌柜一旁冷眼瞧着,满面不屑,只道胜券在握,却不想那老鬼喝得甚是畅快,喉头滚动的声音片刻不停。

“咕嘟咕嘟……”

“咕嘟咕嘟……”

如此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老鬼仍没有停的意思。那掌柜已是面色如土,慌得两手发抖。

“啊,这酒倒也不赖!”老鬼一声赞叹,将那酒坛子往地上一摔,只见陶片碎了一地,地却半点不湿——一坛烧刀子果然被他喝得一滴不剩。

“如何,二十两纹银,掌柜这便摆上来吧!”

“这……这……”那掌柜浑身战栗不止,“阁下真乃海量,海量也!”一面说着,一面早已心悦诚服取来银两,交到老鬼手中。老鬼却不以为意,往柳云怀中一丢,眉毛一抖,笑道:“小娃娃,借你的本钱,这是还你的利息。老鬼我从来不欠别人东西!”

那掌柜见他其貌不扬,却这般大方,更是敬服不已。柳云方才已如掌柜般大开眼界,如今脸色如常,心中却早已大起波澜:“爹爹那些珍藏的好酒已甚是浓烈,我只道这前辈喝了即便不醉,也会十分满意,不怪我撒谎骗他才是。可瞧眼下的情况,家中的酒入了他的口中,只怕跟清水没什么区别。哎呀,这可如何是好!”

心中想来,眉头已高高皱起。那老鬼见了,笑道:“小娃娃,想什么呢?快些吃饭,吃完了咱们赶紧上路,夜半时分定能到南京。我倒要尝尝你家那醉人的烈酒是何滋味,想来,定会比这酒楼中招摇撞骗的水酒要强得多……”说着突然双手捂着肚子往前一倾,拧脸皱眉道:“不好,水喝多了就是不行,憋尿!”

话音落地,人却已经不见了,必定是去了茅厕无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