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0.患难与共

二人在林中奔了许久,小春才从过度惊吓中醒过神来,但觉右臂阵阵钝痛,头晕目眩,几不能立。程棠虽是名门之后,方才那般血腥场景却也少见,眼下已是六神无主,又见小春疼得近乎昏厥,也是不知所措。

好在此时,两人已从樟树林中钻了出来,眼前乃是一座无名青山,丛林甚是茂密。程棠架着小春在那林中穿梭,不经意间发现一处极隐秘的山洞,也不管里头有人有鬼有野兽,便一股脑儿钻了进去。

这山洞颇深,两人走走停停,找到一处平地坐下休息。此时小春已全然没了意识,伤口的血迹本已干涸,一番折腾后又是汩汩鲜血流出。

那洞中光线昏暗,程棠哪里瞧得见,只循着丝丝血腥味,扯了裙摆丝布简单包扎一番,旁的便也做不了什么。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辰,洞中微弱光线慢慢消失不见,伸手不见五指,显然是夜幕已经降临。程棠早饿得肚子咕咕叫,渴得嘴角起了干皮,却不敢出洞。小春仍是昏睡不醒,嘴中还喊着呓语:

“师父……师父……不要丢下徒儿,不要丢下徒儿……”

程棠自是不知小春师父是谁,只见他眉头紧皱,满脸痛苦,全然不复平时嬉皮笑脸的模样,不由得有些心里发紧,心道:“这小杂种喊得这般凄惨,难不成是做了什么违反门规之事,被他师父逐出师门了不成?”

心中想来,又听小春凄厉喊道:

“娘……娘……孩儿好想您……孩儿好想回家……”

言语声声,比之方才更加痛心,将程棠一股思念父母之情全然勾起,泪珠儿便似断了线似的往下掉。两个离家少年共经磨难,此刻又困于这无名山中,颇有一丝共历生死之感。

也不知哭了多久,程棠体力难支,终于沉沉睡了过去。

半夜时分,几声尖锐的莺啼传进洞中,将程棠从梦中吓醒。已是整整两日水米未进,此时腹内空空绞痛连连,又叫她毫无睡意,只得起身查看小春的伤势。不看不要紧,一看却把她吓了一大跳。

原来小春伤口处的血早已止住,却不知是淋雨还是受伤的缘故,此时已浑身烧得滚烫,竟让人难以碰触。

“喂,你别死啊,快醒醒,快醒醒……”程棠只当小春马上要烧死了,吓得大哭起来。

这时一阵窸窣的脚步声从外头传来,程棠还没来得及反应,嘴巴已被一只滚烫的手掌捂住。

程棠大惊,但闻周身气息炙热,不是小春又是谁,当下又惊又喜,待要问他是否已无大碍,嘴巴却被捂得死死的,便听一个极细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狗娘养的小兔崽子,可别落在老子手里,要不然,老子定要把你们扒光了吊在树上,将身上的肉全割下来,叫你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说话之人,正是血刀七衣那鹿老三。

此时一人惊道:“老三,这有个山洞!”

小春程棠心中皆是一惊,更是大气不敢出一声。

鹿老三道:“还真有个山洞,咱们找了一天一夜,半个人影也没见到。保不齐,这两个小崽子就在这山洞里躲着呢。哥儿几个,咱们进去!”

一人迟疑道:“老三,深更半夜的……这山洞里会不会有……”

“有你娘个腿儿,瞧你那怂样!”话音未落,两只雀鸟扑棱棱飞了起来,把几人都吓得吱哇乱叫起来。

方才那人更是战战兢兢:“咱们还是走吧,这里已经是八仙山的地界了。这破门派武功不怎么厉害,却专会搞这些神神鬼鬼的东西,要真冲撞了,那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这话说来,那鹿老三也失了底气,迟疑半天却道:“老子偏不信这个邪!老二是被那小子弄得半死不活,现在老大也遭了他的毒手,不宰了他,难消老子心头之恨!都他妈硬气点儿,随我进去!”一声令下,一阵窸窣声从洞口传来,细细辨来竟有四人。

程棠心中又惊又急,但觉身后小春坐立已是不稳,恐怕很快就要支撑不住。她心中虽惊恐万分,却也只能强撑着镇定下来,突然想到,方才几人说此地已是八仙山,不由得心中有了一计。

洞口,四人成鱼贯之势缓缓走进,但觉视线愈发模糊,不过片刻已是黑漆不见人影。没走多久,一阵阴风突然袭来,吓得几人寒毛倒竖。方才迟疑不肯进洞的那人又有撤退之意,不待说话,便听“噼啪”一声鞭挞声骤然响起,在这静谧如魅的黑洞之中,显得格外刺耳。

“啊……”四人一齐大叫起来。鹿老三喝道:“是人是鬼!”

无人回答!

四人壮着胆子又走了几步,又是突如其来一声“噼啪”鞭挞,吓得四人又是鬼叫不住。

不待发问,洞中响起一个凄厉的女声:“来者何人,为何要擅闯我八仙祖师埋骨之地!”说话的自是程棠,此刻她捏着嗓子,尖利的嗓子在这黑夜之中,浑然便是鬼魅之音。

“埋骨?”两个字从鹿老三的嘴中说出,余下便是牙齿打颤的参差声。那鹿老三壮着胆子道,“那你是谁?”

“我是谁?”程棠大笑,当真可怖,“你若想知道,便来我坟中瞧上一瞧,可好?我这荒坟,可是好久没有人来了!”

说着,竟幽幽咽咽地哭了起来。

这声音莫说落在那四人耳中,便是小春近在咫尺,知她是在装神弄鬼,此刻昏沉的脑袋也被吓醒了十二分的精神。

那四人本就心中有鬼,如何不吓得魂飞魄散,当即哭爹喊娘,连滚带爬,磕磕碰碰往洞口外逃去,不一会儿便没了声音。

春棠二人好不解气,只恐四人反应过来,又想此地已是八仙派的后山,便索性翻山到门中去,也可为小春及时救治。当下两人商议,搀扶着出了洞口,趁着月色往山上走去。

云南深山之中,山势连绵起伏,无一不是艰奇险峻,八仙山在此之中倒显得清秀容易攀登。二人走走停停,相互打气,总算在拂晓时分看见了八仙派略显小气的门楼。

此派虽然隐居深山,鲜少涉及江湖中事,但毕竟处在云南地界,为保太平,自然免不了与大名鼎鼎的点苍派有些往来。如此,程棠报出程啸山的名头,很快受到掌门接见。二人相互识得,倒也省去了验别身份的虚礼,当下治伤备饭,又遣人去点苍山报信,不必细说。

到午后时分,报信之人随点苍山的人一同前来。此人不是别人,却是程啸山之妻、程棠之母,大名鼎鼎的“疗毒圣手”项素衣。

项素衣本已年过四十,由于生得端丽,又保养得宜,平日看起来不过三十出头的模样。然而月前程棠走失,她日日茶不思饭不想,短短一月,便似老了十岁一般。

当下母女相见,皆是满脸憔悴,如何能不伤感,抱头痛哭不住,在弟子三番两次相劝之下才止住了,程棠便将这些日子的经历一一说了出来。

事情倒回到半月前,程棠父亲程啸山听闻老友朱清在铁虎帮一役中受伤,担心不已,下山到武当去探望。程棠生性好动不好静,也要跟着去,却被他父亲以路程遥远为由留在了山上。程棠哭闹无用,待程啸山下山之后竟偷跑了出来,就有了在衢州城外与小春的相遇,以及后来发生的种种。

一连串的事说出来,项素衣听得胆战心惊,程棠却想起小春仍在昏迷,忙请了她母亲前去看望。

这项素衣素有“疗毒圣手”之称,治疗这点小伤自然不在话下,只用了贴身备着的几味伤药便叫小春退了高烧,人也安稳了下来。程棠看他呼吸均匀,通红的脸色也消退了下去,这才放宽了心。

小春直到下午才醒了过来,还没来得及叫项素衣查看伤势,已是饿虎出山一般,桌上几盘糕点半柱香的功夫全进了五脏庙。早有弟子去准备了饭食,也被他风卷残云,吃得半点不剩。

项素衣见他伤无大碍,体力也恢复了,便提议接他去点苍山细细调养。小春想着有人当祖宗一样伺候着,自然没什么不允,便答应下来。程棠十分欢喜,三人随着同来的几名弟子返回点苍山。

山中几日,一日三餐皆是精心准备,伤药补药无一不是最好的,小春过得好不快活。不多久,伤好得差不多了,口味也养得极刁,小春被师父抛弃的哀伤又在心底弥漫开来。好在母亲谆谆嘱咐仍在耳边,小春不敢违背,是以这日向项素衣请辞,要往武当山去。

那项素衣与小春相处几日,已瞧出他是个不学无术的混混,却仍感念其救命之恩,极力挽留他多住些时日。不料小春去意已决,项素衣也强留不得,赠了他一匹快马,一些盘缠,许多干粮,派弟子一路送到云贵交界处。

就此,热闹数日的点苍山恢复了往日的安静,只余项素衣、数十名弟子,还有一个情窦初开的痴心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