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关山夜话

关山之上一点红光长明,万卷阁内三代同堂,一人站着,一人躺着,一人坐着。

青苍国公主司徒诗瑶,被爷爷司徒雍喊上山来听故事,这故事,说了一宿。

司徒雍说要讲故事,高谈阔论前,先喝了口清茶润润嗓子。

司徒雍这把年纪其实挺喜欢喝酒,有时还会特意派人去城内买上些北域盛产的三奶酒,据说还能喝出牛羊马与青草的味道,更能闻到北域那座城的气息,只是因为那有两位老朋友,多年前一别,从未再见。

其中一位这辈子都见不着了,还有一位,再见得看缘了。

一口清茶入喉,感觉嘴中清润了许多,司徒雍缓缓开口,拉开了关山夜话的帷幕:“这座天下的庙堂与江湖,总在极盛必衰、极衰必盛中轮回不止。从万年前的八珠佛祖开出天门一线开始,佛门便是万物之源,开创江湖盛世。”

“后来出现霸道、道家、散人这三境,将这座原属于佛门的江湖划分为四大块,盛极几千年”

听到这,司徒诗瑶便想起一人,颇为自信的说道:“这个瑶儿知道,滕师父不就是我们关内霸道武学的第一人嘛。”

司徒雍点头应予:“滕春秋一身霸道并非只是关内第一人,玉虚峰上那位道长就曾点评他,即使是放在中原亦能击虎搏鹰。”

司徒诗瑶不置可否:“那他还不敢出关内,不敢进中原?便宜师父就是便宜师父。爷爷,他是不是怕死在中原啊?真是胆小。”

司徒雍笑而不语,继续说道。

“都说百年前的洪流大陆,人人习武占山头创宗派,那时的大好河山唯有江湖一手遮天,而如今的天下,却是江湖与权势的庙堂共存,瑶儿,你可知这是为何?”

司徒诗瑶摇了摇头。

司徒雍阵阵感怀,语气稍作停顿接着说道:“爷爷我啊,有幸能降世在那个年代,能够亲自遭遇那些事迹,能够结识那么多的人,能够建立这青苍国,如今也已经活了两甲子,这辈子,当真是活够了。”

“当年爷爷我也就只是关内一户普通人家的孩子,在玉虚峰那位已经仙逝的道长指点下才步入武学之道,但爷爷我始终憧憬能来个仗剑走天下般的潇洒,所以顶多也就是个少有些武学的浪子,当年意气风发只叹世间太大,这天下何处都想去看一看,瞧一瞧啊。“

司徒诗瑶调皮的说道:“爷爷年轻的时候一定风流倜傥。”

“那是当然,当年一袭白袍,一柄长剑,不说英俊潇洒却也是风流倜傥,豪情侠客不就是这般如此。”

司徒诗瑶,司徒雍溺爱无道,继续自顾自得讲着这段故事。

“那几年时间,壮志满怀游历天下来回,少说也有八千里路,在金陵,爷爷遇见了一位叫秦武的老大哥,那是个一门心思就想着开神识入大境的武疯子。还遇见一位叫孔睿的家伙,这好家伙,成天没事就去各大山峰之上吸收天地灵气,一个修霸道,一个修道家,都是锋芒毕露。”

“我们三,那叫一个臭味相投啊。我司徒雍,独自闯荡天下各处游历还不是为了玩性潇洒,那秦武呢?也是各处游历没事就找人切磋比武,战绩嘛胜负各半吧,不过还挺佩服他,每次输了,总拿我与孔睿练手,直到把那人打赢为止,要说秦武挨人家打不少,我们挨秦武的打也不少啊。孔睿那小子呢,成天就寻思着寻访灵山名山求仙气,一副小身板倒是越来越斯文了起来。”

司徒诗瑶眨着大眼睛问道:“那秦武就是秦萧楚的爷爷呀?”

司徒雍点了点头。

“不久之后我们三就喝血酒,点三香,也算是结交为异姓兄弟了。按照年纪来排,那秦武是大哥,孔睿是三弟,你爷爷我,就是二哥了,后来才得知,秦武竟是金陵三大世家之一的秦家子弟,而且呀,他那次出门游历,可是偷偷跑出去的,听说后来受了家训,吃了不少苦。孔睿呢,则是十大名门宗派之一的道德宗人,只有我司徒雍,算是个挂名的玉虚峰弟子,比不上他们的正统,却也是光明正大从玉门郡中闯出来的。“

小姑娘满脸不解:“为什么是挂名的,而不是正统啊?“

“玉虚峰那位老师父是看爷爷我骨骼惊奇,赏了一口门外饭吃,爷爷我闲不住,就不愿在玉虚峰上修道练气,更不想吃这施舍之食,所以就是挂了个名。”

司徒诗瑶频频点头,暗想原来如此,司徒雍少时当真是顽劣成性,却也有一份风骨,倒是与自己的哥哥司徒千羽的秉性相差无几。

“当时的江湖盛极一时,名门宗派整整二十六,共有十六七位入大乘境界的老神仙,哪是如今十大门派能比的。如今的天下,能冒出十个都不错了。但不知为何,百年前的江湖竟无新入大乘境界的武者。”

“老一辈大乘境界的神仙渐渐得道飞升入了天门,更多的是放弃轮回此生终老归于黄土,江湖之上新老交替出现断层,后继无人。再后来,整座天下除了不问世事的三山四寺之外,再无大乘,江湖陷入群龙无首的恐慌中,这潭江湖水,如静默死水般阴沉。一时之间古怪事件层出不穷,就包括安稳了几千年的北方,也突然浮现出了恶灵族,天下各处更是宵小烧杀抢掠,生灵涂炭。”

“面对这场突如其来的浩劫,江湖少了那群镇世神仙仰仗,各大门派几乎都作了壁上观,既爱惜脸面,又担心自身介入会被其他宗派夺了山头,一个个缩在自家山头毫无志气,只有那千年万年传承下来的三山四寺以及少数门派不惜一死与各地庙堂联手才将局势稳定。”

“那场浩劫洗礼可以说是源于江湖止于庙堂,一位中年男子在金陵庙堂之上大放异彩。据于金陵,与江湖联手,那人,就是存瑞帝君,如今的谱玄帝君之父。“

司徒雍这话说完,司徒诗瑶满脸向往。

司徒雍紧闭双眼,深陷回忆不可自拔,茶凉不急换,身疲心不乱。

“那一场浩劫,三山四寺中人死伤惨重,也不知那些宵小何来如此实力,恍若有通天的手段。”

司徒翦看了看司徒诗瑶插嘴说了一句:“瑶儿,太武山以李长空为首,有四剑下山荡乱世的气魄,这李长空便是黄伯奚之师,不然今日这宴席父王断然是不会为他黄伯奚留有一席之位的。”

司徒诗瑶听得出神,犹如置身当初。

面对司徒翦的打岔,司徒雍丝毫没有不悦,而是满脸慈祥对司徒诗瑶说了一句:“瑶儿,去给爷爷换杯茶。”

司徒诗瑶乖巧起身。

咂巴咂巴了几口热气清茶,司徒雍神往于百年之前,歇息片刻之后,又接着说道:“在这场浩劫之中,爷爷这兄弟三人正值年轻气盛热血激昂,怎能眼看天下局势动荡不安,百姓颠沛流离居无定所,索性我们这结拜的兄弟三便投身平乱之中。”

“道德宗由于龟缩山门的缘故,孔睿因此与那群迂腐道士断了离舍,独自四处行侠。秦武则返回金陵,随着金陵秦家与存瑞帝君一道四处平乱,你爷爷我啊心怀故里安康,就返回这关内玉门郡了。”

“关内当时暴乱状况比中原只差不好,存瑞帝君鞭长莫及,你爷爷我是有心无力,正叹生不逢时,好在恰巧碰见被存瑞帝君派去北域的秦武途径玉门郡。”

司徒雍脸色哆嗦,情至深处不能自己,灯火摇摇晃晃之下,老人心神恍惚。

哽咽道:“是他,几乎将全部的五万人马赠与我平定关内躁动,才有了现在关内百姓歌颂的关内王。”

“当时爷爷我说了一句,以后还你五十万!谁知道那位老大哥不讲人情世故啊,直接回一句,以后把你女儿嫁给我儿子就好了。我司徒雍自然知道他是在说笑,但爷爷后来就当真了,没有他,何来我司徒雍?何来我青苍国关内王?”

“爷爷膝下无女,秦武也是同样如此,北域偏远,不该被世人遗忘。司徒家后人,倘若有机会,定是要有一人进入北域、进入天脊城,即使是给北域王秦武后辈做妾,我司徒雍二话不说也得答应。”

司徒诗瑶捶背的手停滞半空中,继而双眼紧闭若有所思,这就是自己献身秦家的原因。

司徒雍正说的兴起,并未注意司徒诗瑶细节的改变,稍作停顿又开口说道:“从金陵出来时,他亲率六万人马,要去的地方可是那恶灵族泛滥的北域,他去筑城,是用血肉之躯拦截阻击恶灵族。从金陵伊始,沿途百姓一路歌颂,送他出中原,送他进密云高原,谁不称赞一句秦家好凤雏?”

“整整五万,他十去八九,我司徒雍险些将他送进万丈深渊!”

说至动情之处,此时再也无法克制,这位双眼本就通红的老人,在关山之上,泪如雨下。

这位缓缓诉说的老者,字字可歌可泣,言语间几度哽咽,宛若失去心爱玩具的孩童,撕心裂肺。

司徒诗瑶呆立当场,不知所措。

见父王神情悲戚不能言语,司徒翦继续说道:“当时密云高原深处不知何时有人设伏,秦武仅剩一万人马苦苦支撑,后来靠着一支苗疆来的异士军队才助他逃出生天,如果他当时有个三长两短,你爷爷这一生怕是羞愧难当,只有自刎谢罪。”

房间内气氛凝重,只能听见司徒雍的哭泣声,关内王司徒翦、玉面公主司徒诗瑶无不动容,黯然神伤。

关内王打破房间内压抑的氛围,接着说道:“父王,孩儿始终在寻查是何人设伏,却毫无头绪,似乎全部死于密云高原,无一人生还。”

稍加平稳心境的司徒雍随即问道“那群苗疆异士可曾找到?”

司徒翦神色萎靡道:“同样了无踪迹。”

司徒雍这些年来,始终没有放弃寻查前事因果,每次得到这番回答,都只有叹息一声,这次也是一样。

缓缓起身,迈着沉重的步伐走近窗前,望着窗外漆黑一片自言自语:“如今,老大哥已经魂断北域深处,我司徒雍独坐关内之巅,孔睿则逃离道德宗栖身北域九重山,我们再不见当年意气风发。秦武,再过些年,司徒雍下去陪你。”

“爷爷,为什么这么多年,你都不曾去过北域?”

“他禁止天脊城秦家子孙踏出北域半步,更不许我踏入山鬼转。他说,那边风寒。即使是孔睿那道士去了九重山,也没少被秦武老大哥教训,每每书信诉苦,我又有何法?唉。”

司徒翦想要出声安慰,却发现按照父王的秉性,任何言语都是枉然,只能作罢。

这个故事,司徒翦听了不下几十遍,却总不能忘怀。

也向往仗剑走天下的潇洒,也向往司徒雍的意气风发,更向往秦家好凤雏从金陵去北域的不可一世。

然而身为一国之主,关内之王,却从未够踏出关内一步。

倘若有机缘,倒真想希望去北域看看,去天脊城看看,去整座天下看看,就如同父王一般,天下之大,何处未曾去过?

关山之巅夜话连连,夜话百年之前。

万卷阁内今夜长灯不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