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节外生枝2
下午三点,新上任的烧伤科主任沈海洋打电话找我,让我到烧伤科去一下。他没告诉我什么事情,但我分析,一定又遇到了让他挠头的事了。
果不其然。我到烧伤科的时候,一个五十多岁的妇女坐在沈海洋办公室哭得正伤心。沈海洋把事情经过向我作了简单介绍。
中年妇女是18床烧伤病人金达来的妻子。55岁的金达来在一个船老板家打工。这个船老板年轻时跟着一个盐城的船老板跑江湖,所谓跑江湖,就是在江河湖海里采砂,什么审批手续都没有的船老板靠非法采砂成了暴户,混了几年,自己的腰包也鼓了起来,就炒了那个船老板的鱿鱼,以建房、买车名义做了2oo万元贷款,买了条采砂船,也在江河湖海里干起了非法采砂的勾当。风声越来越紧了,船老板的生意不太好干,但只要能够挣钱,哪还管法与不法?于是就雇了几个工人,全国各地到处乱窜,看准机会就下手捞上一笔。
金达来就是这个船老板雇佣的几个工人之一。在船上干了六年,啥手续没有,工资从来不用造工资表,全部给的是现金,工人拿了钱,又比别的地方收入丰厚点,也就不考虑是否签订用工协议了。
这金达来个不高,长得膀阔腰圆,从小生长在海边,扎猛子、游泳是个好手,在江河湖海里采砂不管风多大、浪多高,都能手脚并用,干得火火。老板就喜欢像金达来这样头脑简单,四肢达的工人,又不会整天吵着涨工资,给多给少从不计较,老板自然十分欢喜。这一欢喜,就格外器重金达来,每个月都会悄悄地给金达来多百儿八十的工资,乐得金达来屁颠屁颠地干活,俨然是船老板家的老奴。
金达来死心塌地地为船老板创造越来越多的剩余价值,什么活也都抢着干,烧火做饭、电焊修理,只要能干的,从来不讲价钱,拉起家伙就蒙头干起来。
八月,骄阳似火。热辣辣的阳光烤得大地散出焦糊味道。隐藏在湖心的采砂船顶着如火的骄阳采砂,机器出轰隆隆的声音。湖心里的采砂车不停地将湖里的沙子往船上倾倒,金黄色的沙子在阳光下出金子般的光芒。
中午,吃罢午饭,就是午休的时间,几个工人就歪倒在船舱里打盹。金达来责任心很强,他扬一不怕苦,二不怕累,三不怕晒的大无畏的打工精神,在船上各个部位晃悠,试图找点活干。
他走到船尾,现机舱油箱漏油,黑乎乎的机油流了一地。几天前,船老板“提拔”金达来做了领班,答应每个月再多2oo元工资。然后就猫在家里不露面,只有到了太阳落山,黑暗来临,船老板才会突然从黑暗里鬼魂一样冒出来。船老板不在的时候,船上的事情就交给了金达来打理。几个工人都是老油条,看得明白,想得清楚,不顶撞,也不支持,任凭金达来来回折腾。
金达来现油箱漏油,应该第一时间给船老板打电话汇报,可金达来脑袋可能是进水或者让驴踢了,并没有汇报,也没有招呼其他几个工友一起处理,而是自己拉出电焊机,给油箱焊接。当电焊枪冒出蓝色的美丽的火花在油箱漏油点盛开成绚丽的花朵,意外生了,油箱突然爆炸起火,巨大的火球将金达来浑身亲吻个遍,气浪又把金达来掀进了滚滚湖水中。
听见爆炸声响,几个工友这才惊慌失措地从船舱里爬出,用船舱里的流沙扑灭了大火,把金达来从湖水里拖了上来。此时的金达来已经被烧得面目全非,全身皮肤表层脱落,活像刚宰杀的在开水里拔完毛的鸡。
有个工友给船老板打电话,睡得正香的船老板吓得头昏,赶紧赶了过来,将金达来送进当地医院。在医院一个星期,船老板就扔进去2o万元。疼得船老板心尖儿打颤。他一边期望金达来立马玩完,一边绞尽脑汁脱身。在急得搓痛了脚丫子之后,想到了在江南医院重症监护室工作的女婿,于是就积极鼓动金达来家人,将还在重症监护室抢救的金达来转到了江南人民医院。在船老板女婿热心关怀下,金达来又在重症监护室待了一个星期,就转到了烧伤科。由船老板女婿担保,开通了绿色通道,从此,船老板再没掏出一分钱。
我在前面说过开通绿色通道的事,想来朋友们早已忘记。这里我不妨再唠叨几句,所谓绿色通道,实质上是为了在第一时间抢救病人的生命,在病人资金尚未到位的情况下,先行抢救,后补资金缺口的应急措施。后来,这个绿色通道就演变成关系户的方便通道。那个船老板的女婿就是利用这条通道解决了老丈人的资金“困难”,可见这走后门的威力是多么巨大。
金达来转到烧伤科后,那个船老板女婿亲自来找金达来亲属,采取威逼利诱的办法谈了n次,意思是让金达来亲属筹钱。金达来亲属中也有明白之人,就是一分钱不拿,这位女婿就被吊在了二梁上,进不了,也退不得。
转眼三个月过去了,船老板已经欠江南人民医院5o多万元人民币。按照医院规定,病人过三个月必须办理出院手续,交清欠款,然后再办理入院手续。可这个船老板就是不露面。沈海洋向陈文忠汇报了多次,建议陈文忠找船老板女婿谈话,把欠款补上。船老板女婿一拖再拖,至今分文未交。没办法,沈海洋就把金达来的绿色通道切断了,停了金达来的用药,并下达交清欠款,办理出院手续的通知。
沈海洋分析认为,金达来通过三个月的治疗,已经从治疗期转为康复期,停止用药,对病人不会产生影响,不会加重病情。只要资金到位,给金达来再切除几次长出来的疤痕就可以出院回家休养,慢慢康复了。
切断了绿色通道,在金达来亲属看来就等于要他们的命。于是就到处找那个船老板,找船老板的女婿算账,把整个烧伤科闹腾得乱了套。
其他病人及其亲属听说医院把正在治疗的病人的药停了,并且催办出院手续,就跟着瞎骂,逮着谁骂谁。看见船老板女婿骂,看见医生护士骂,骂得沈海洋浑身冒火无处,没办法,只好给我打电话求援。沈海洋给我打电话主要有两条理由,一来因为我是医院总务办公室的“官员”,可以代表医院“声”,说话有点分量,二来因为我还兼着烧伤科副主任的职务,也算是半个“烧伤专家”,有些话金达来亲属能够听得进去。
果然,我到了以后,金达来老婆就停止了哭闹。她对我比较熟悉,见面也都非常客气。我也为金达来做过植皮手术,所以她对我说的话能听得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