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尾巴夹了

四大金刚出现在京都校园已经是8月20号了。虽然放假了,但校园依然热闹异常。每年这个时候都是新老交替的黄金时间,一对对老情侣们手捧金光闪闪的毕业证书,红光满面、趾高气扬地走出京都校门,融入到庞大的社会体系;一双双小情侣又手牵着手,肩靠着肩走入京都校门。他们将在这里豪情万丈地完成四年或者七年的学业,同时还肩负着技术造人的光荣使命。如果他们擦枪走火造出了小人,而刚巧又临近毕业,他们就会想法设法地让这个小人来到人间。当目的都达到以后,他们会深情地对那个小人说“你看老爸老妈多么疼你,计划多么周密,你出生在首都知名学府,将来一定能大展鸿鹄之志!”

我们走在京都生机勃勃的林荫大道上。那些假期没有回家的老情侣、刚刚融入的小情侣们躲在角角落落,不尽的缠绵。这里的确是育才的天堂,造人的宝地。造人的主人都是行家里手,防范措施严密,药物、套子齐上阵,绝不会让狡猾的精子有着床的可乘之机。即便有漏网之精,也会在药物的帮助下予以干净、彻底的歼灭。所以京都学生鲜有“被怀孕”之说。即使有,那肯定是有着不可告人的目的。

听说一个笑话,大一有个小女生去投诉,诉称被小男友“欺负”而怀孕。

小女生:

“老师我要投诉,我被男朋友“欺负”了。”

老师:

“怎么欺负你了?”

小女生:

“他亲我了,还……摸人家那里。”

老师:“后来呢?”

小女生:

“后来……后来没了。”

老师:

“你们是情侣吗?”

小女生:

“嗯。”

老师:

“这很正常。”

小女生:

“我怕”

老师:

“怕什么?”

小女生:

“我怕怀孕。”

老师:

“你脑残吧?”

这个笑话发展了许多版本,但内容大致相同。所以我们京都医学院的学子们普遍认为,当学霸学渣是智力问题,导致女友怀孕是技术问题。

助理教授史科郎为我们四大金刚举行了欢送会。这家伙形象颇接近屎壳郎,只是多了副眼镜。

“史助教把我们流放边远地区,你在京城高就,一定有辉煌腾达之日!”三金刚赵前程言语不屑。

“哥几个别误会啊,老哥我可是老实本分之人。”史科郎辩解。

“拉倒吧,你没张嘴我就瞅见你要拉什么屎!龟儿子跟我玩哩咯楞。”赵前程啃着酱猪蹄,嘴巴含混不清。

“老三的话让我想起一件事。”大金刚蔡张飞问史科郎:“三年前系里收到一封告密信,史助教帮我分析一下是何人所为?”

“什么告密信?”史科郎惊诧。

“告我们拉帮结派,告我们成立黑社会!”蔡张飞把酒杯往桌上重重一磕。

史科郎脸上冒出细细的汗珠,傻在那里不知所措。

“按说都是陈芝麻烂谷子事了,不提也罢。但老子就是憋得慌!要搁从前,我早砸断他的狗腿。”蔡张飞一口干掉了杯中酒,呼哧呼哧喘粗气。

这顿饭我们吃得非常郁闷,非常想骂娘,没有缘由想发飙。饭后,有人提出去K歌。我向他们告假,老泰山找我谈话,我不能对抗组织。他们都知道我老泰山厉害,表示支持。约好去长江市江南人民医院集结的具体时间、地点之后就分开了。

我的住地离天安门不远,离京都医学院宿舍区也没有多少距离,打车5分钟。那是老泰山的房子,我和我老婆只是寄居。初始有寄人篱下的感觉,就像李白晚年妻离子散,寄居在他朋友家一样别扭。后来感觉女婿是半边儿子,沾点老丈人便宜并非不光彩的事情。何况我打小在农村长大,我的民国公民父亲一辈子都在研究《本草纲目》,一生贫困潦倒,根本没有经济实力在首府买房。我敢打包票,那时候把我家包括家用电器手电筒卖了,恐怕在京都也买不了一平米。

路过天安门广场,看着金碧辉煌的天安门城楼和威严耸立的人民英雄纪念碑,我突然想起《庖丁解牛》里的那个厨师。我热血沸腾,我默默地在心里说,郭小东呀郭小东,你都二十八岁了,却和那个宰牛的厨师不在一个起跑线上。我发誓,一定以宰牛厨师为榜样,凭一流的医学理论,一流的技术,全心全意为患者服务,让手术刀在我手中产生魔力。

到家时已经是晚上九点。老泰山等在客厅,灯光从不同的角度照在他身上,竟然有亦梦亦幻的感觉。

老泰山是我岳父,我们乡下人没文化,习惯叫他老丈人。老泰山大名叫古俊峰,思想古老精神阳刚。他时年68岁,早年在英国剑桥大学攻读医学博士学位,对心脏颇有研究,是著名的心脏专家。六十岁前是京都医学院副院长,六十岁后挂在学院做名誉院长,医学研究会会长,享受政府津贴。

因为岳母去世早,为方便照顾老人,我老婆和我商量能否不在外面租房,搬到岳父家住。老婆之所以用“商量”这个词,主要是因为我和老泰山思想观念上有冲突,经常会争论得面红耳赤,不欢而散。其实,我用“争论”这个词不准确,因为我根本没有争论的资格,我只是辩解。在他面前,我们都永远长不大。至于我们之间的零零碎碎,包括我和我老婆之间的小秘密,我会在适当的时候满足大家的好奇心理,避免大家偷窥别人的隐私。

关于我和老泰山之间的谈话,实在是枯燥无味,没啥味道。原话照搬一段(有点像记者问,也有点像庭审记录),以图纪念。

老泰山(以下简称山):

“小东今年二十八了吧?”

郭小东:(以下简称东)

“还差三个月。”

山:“这七年最大收获是什么?”

东:“人生支点的确立。”

山:“你的人生支点在哪?”

东:“治病救人。”

山:“依托是什么?”

东:“李时珍精神。”

山:“你父亲对《本草纲目》有研究?”

东:“谈不上研究,一生就看那本书。”

山:“你从小就会背诵《本草纲目》?190万字,11000多个处方,你能背下来,有学医天赋。但要理解其精髓,不容易。你学了中医,也学了西医,不能说明什么,关键在实践。你理论再好,给你把刀,你不一定能宰好牛,你不如那个厨师。”

东:“这是困扰我的关键所在。”

山:“想到就要做到。大道理你懂。别说自己年轻,再过两年你就三十岁了,该立业了。既然选择了从医这条路就不能后悔,要一直干下去,干到死,干出名堂。”

东:“我记住了。”

山:“社会上对医生有误解,对医院有看法,对现有的医疗体系有怀疑,不是没有道理。医生没德,医院没理,医疗体系老化,这是根源。国家将花大力气对医疗制度进行改革,目的就是解决问题,你要明白这个道理。学会思考,身体力行。每个医生都有一把刀,但这刀是救人,不是要命。你不要看别人拿红包就眼红,手痒难忍,对病人痛下杀手。没德就不配做医生,你装模作样地说自己是专家,到处讲课,四处收钱,强盗所为,你不可为。望你切记。”

东:“我对下一步有点惶恐。”

山:“说明你修行不够。你要去的地方经济发达,人文环境优美,诸多条件超过东北和西北。你必须要珍惜。我之所以让你到那里锻炼,就是要磨练你的意志,提升你的水平。那里很多医生,包括你们的卫生局长都是我的学生。他们不认识你,你不要和他们提到我,我不希望你依靠别人的力量走路。医学博士到处都是,不稀罕。你到那里后从零开始,家里我会请你二姨过来照顾小慧(我老婆叫古慧),你不必为家所困,学会做苦行僧。”

这段对话,我无法用语言描述我内心的感受。在老泰山面前,我感觉自己特别渺小,渺小得如一粒尘埃。原本放荡不羁的心性猛然收了回来。原来感觉自己有医学博士这顶桂冠,将来一定会很有作为,我渴望成为一代名医,有了名医罩着,我干啥不方便?我要什么能没有呢?可今天晚上的这次谈话,我感觉自己的尾巴被无形地夹住,痛得让我通宵失眠。

让我夜不能寐的还有一个人,就是我行将离别的妻子古慧。我们是同一届的,她学的是法律,和我的专业不搭界。她兴趣广泛,热爱大自然,很理性,很少感情冲动。我们曾探讨过文理科的区别。她认为文理自古是一家,相互影响,相互渗透,就好比夫妻,谁也离不开谁。

那天晚上我情绪相当低落,怎么也高兴不起来。看着儿子可爱的模样,想想自己就要离开他们,千万分难舍。我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趴在小慧怀里哭出声来。她身上的味道让我想起我的母亲,那个跟随我民国公民父亲摇摇晃晃一路走来,最后摔倒冻死在冰天雪地的母亲。

离别的时间到了,我告别了爱妻,吻别了小儿,看过屋里温暖的陈设,叫了一辆的士,直奔京都火车站,四大金刚将在那里集结,然后南下,在那里,迎接我们的将是长江市江南人民医院的十八罗汉,还有那出神入化的十八把罗汉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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