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福兮祸兮
京都医学院“四大金刚”毕业了,在等待文凭和分配通知过程中离家出走,心神不宁……
公元1998年8月,我在GX桂林一间小屋里度日如年。室外就是风景如画的漓江。一拨又一拨的游人不时从窗前闪过,几个乞讨者从容不迫地追赶着游人,一阵一阵的热风吹过,空气里弥漫着桂林米粉臭哄哄的味道。我木木地呆坐,眼神迷乱。同屋的大金刚蔡张飞摇晃着菠萝蜜脑袋,无语。二金刚罗小蒙靠在厕所门上打盹,口水淋漓。三金刚赵前程一边喝着漓江二曲,一边抠着脚丫子。
“东子你丫表个态,咋办?”赵前程问我。
“桂林山水甲天下?徒有虚名耳。”罗小蒙借机发泄不满。
大金刚蔡张飞黑着脸,满脸红烧肉极具诱惑力。
那是二十天前,我接到二金刚罗小蒙电话:“你小子干嘛哪?是不是又在和嫂子搞艺术展啦?”
“丫狗嘴吐不出象牙。你嫂子很快就要生了,满嘴胡吣。”我说:“你在哪呢?”
“让我老丈人抓公差了!”罗小蒙恨恨地说。“在京都呆惯了,看见这草原心里就烦。想看美女还得坐一天的车才能到。”
“想美女有你老婆啊,秀色可餐。”
“狗屁!她和我老丈人整天去给猪啊牛啊羊啊看病,弄得满身骚气,无聊。”
“你想咋办?”我问。
罗小蒙说:“听说桂林山水天下秀,我们四大金刚潇洒去?”
我在家呆着也正心烦,罗小蒙的话勾起了我“离家出走”的欲望。
“那你通知老大和老三,定好时间,我们桂林的干活!”
“说话算话,要不屁股是嘴巴。”
“臭贫!”我撂了电话。
在京都医学院1998年那一届,你打听街道主任可能不一定有人知道,但说起京都医学院的四大金刚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有四个特点:长短不齐、黑白分明、土味浓郁,个性顽劣。有四个共同点:都来自农村,家里都有从事医学研究的经历,都没有豪车,都是京都医学院医学界学霸。
大金刚蔡张飞,18岁10个月,SD临沂人。这个来自革命老区的小同志不但身材魁梧,而且武功了得,据说四个鲁达同时上,也伤不到半根毫毛。比我们大几个月,结义时就坐了第一把交椅。
二金刚罗小蒙,18岁7个月,NMG人,个头不高,但肌肉发达,整个皮肤呈古桐色,和HNSC熏腊肉有一拼。身上永远散发着马尿的味道。他鼓吹自己是成吉思汗的拐弯亲戚,因斯人早去,无从考证,我们一笑了之。这家伙打小就在草原上长大,野得很。学生时代他基本上都是在江湖上度过,打架斗殴是个狠主,一把雪亮的大刀一划拉,对方就血流满地。完了对大刀自豪地吹口气:“大刀啊大刀,你跟着我跟对了,要不就便宜刘闯了。”匪气十足。因小大金刚蔡张飞3个月,坐了第二把交椅。
三金刚赵前程,18岁6个月,SC乐山人,身高1510毫米,体重89公斤,纵向发展困难,只能向横向开辟新路。人送外号“小弥勒”。这个家伙肚大无脑,但学习特别起劲,毅力超群,目标是将来在医学方面能超过他当赤脚医生的父亲N倍。
我比他们小半岁,按老家的说法叫“垫圈儿”(意思是最小的)。我父亲生于1924年,算是民国公民,当孙国父在总统府办公时,我父亲只有12岁。我母亲生于1936年,小我父亲12岁。无论是战火纷飞还是穷困潦倒,我的父亲我的母亲都保持了旺盛的精力,把十个子女接二连三地带到人间。我曾不止一次地问他们:“肚子都混不饱生那么多是干嘛?”我父亲一言不发,捧着那本脏呼呼的《本草纲目》进屋去了。我母亲用眼睛骂了我一通,也离开了。
我和妹妹尾随在两个哥哥六个姐姐后面,排成一个纵队,跟着民国公民父亲和母亲昂首挺胸地走过炮火连天的岁月,浩浩荡荡地越过天安门广场,雄赳赳气昂昂地走进了人民公社,在社会主义大食堂关闭不久,充满好奇地迎来了无产阶级wenhua大革命,锣鼓声声,彩旗飘飘,人间万物经历了历史的洗礼。
改革开放的号角嘹亮在祖国大地,悄悄然迎着万道霞光,在充满泥土芬芳的大地上生根、发芽、开花、结果。
我童年的记忆里满满地装着一望无际的田野,田野里明明灭灭的野花,河里欢快的小鸭、岸边碧绿的野菜和青草。
这些记忆残片经常拼接成胶片在我睡梦里重复着播放,三十年来执拗地扎根在我的大脑深处。农村那些刻满岁月皱纹的面庞、清澈见底的河流、升腾着袅袅炊烟的农舍村庄都让我陶醉。那时候我是特别闷骚,农村人实在,叫做慢毒药。我话语不多,擅长用眼睛和耳朵说话。
七八岁的年龄正是开始闷骚的年龄,像爱因斯坦孵小鸡的勾当本人也干过,还有偷看老太太洗澡,爬树杈上撒尿,窝藏女同学裤带,用树枝撦倒正在行驶的自行车,等等。诸如此类的勾当我是始作蛹者,而最终背黑锅的大都是大我八岁,疑似痴呆愚傻的学渣大哥。
真的,我一点不骗你,小时候我一点儿不乖巧,也一点儿不呆傻,不管什么看一遍就会,读一遍不忘。我父亲让我背《本草纲目》,没用三年硬生生背了下来,到高中时还能倒背如流,只是到了京都医学院,《本草纲目》这本书才在我脑海里卡壳。大金刚蔡张飞帮我破案分析透彻,认为我的记忆力衰退的根本原因是受雌性电磁波干扰,漏电了。
三十年前的农村看风筝和坐飞机一样稀罕。我经常没事搬个小板凳坐在门前看天,看牛郎织女如何相会,姜太公怎么钓鱼;看王母娘娘怎样划开天河,看玉皇大帝如何发飙;看嫦娥怎样妖艳,吴刚如何醉酒。彗星出现,我也会伤悲。我那幼小的心灵承载了太多的悲催。一九七六年,我看见天空紫光亮闪,野狗狂叫,结果唐山就地震了。说真的,我爱大自然,爱大自然一切生命,包括蚊子、苍蝇、臭虫和蟑螂。我觉得他们也是上帝派来眷顾我们的,少了他们,我们一点儿也不热闹。我不知道你们是否会讨厌他们,反正我喜欢它们紧密团结在我的周围。凡是你们喜欢的我都爱,凡是你们爱的我都喜欢。包括金钱、美女、地位。小时候因为不懂,上了七年京都医学院才闹明白,脑壳可以卖钱,钱可以买女人,女人可以换公章,公章可以置换楼房。就像金生水,水生木,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周而复始,宇宙毁灭始为零。
上高中时,物理老师讲爱因斯坦。因为他是犹太人,希特勒急得狗跳墙,满世界追杀,要买爱因斯坦高智商的脑壳。那时候我就想,得天下靠枪杆子,得人心得靠脑瓜子。那医生靠啥吃饭呢?有个女生就拿眼睛挤兑我,意思是你这个傻帽,医生靠的就是手里提溜着的那把刀子呀。我笑她傻帽,你丫闹的,谁愿意花钱挨刀子呢?那女人恶毒地瞪我:“回家问你妈去!”
我丫的真无语了。
我们四大金刚实行农村包围城市战略战术,在祖国农村四个不同的地方奋发图强,打败了数百车皮学渣,感情目的就是为了混把手术刀啊。这多劳命伤财?我们干脆穿越过去,把小李飞刀借过来,然后变成无数把柳叶刀,在病人头上飞速旋转,然后摆口大缸,专等病人上门交银子。
“毛主席的书/我最爱读/千遍那个万遍呦下功夫……”赵前程的手机很霸气地响起来,把我思绪从遥远的农村拉了回来。我们这四个爷们中,目前只有赵前程这丫买上了手机,看着手机我们就郁闷,很多次产生“谋他命”的歹念,好在未遂。
“你在哪呢?满世界找你!偷渡美国了?”电话那头,一个低沉的男中音很磁性地说。
赵前程说:“你犯浑不是?咱一没腐败,二没命案,也不缺白花花的银子,良民一个。偷渡也没理由啊。祖国花巨资让我们进京都医药学院深造,偷渡不就丧权辱国了吗?”
“你们分配的结果出来了。”
电话那头卖起了关子。那厮我熟悉,是留校任教的史科郎助理教授,比我们高三届的一个学渣。
“你个龟儿子有屁快放。回京都请你吃全聚德烤鸭。”赵前程说。
“我主万岁。”史科郎说:
“你们四大金刚交了好运,全部分在长江市江南人民医院。你们就等着幸福吧!”
“我知道你们在桂林。那地儿不好玩呀。飞哥没逮着大鸟吧?还有那个小蒙子,别看见美女眼珠子就掉,贼性。替我告诉东子,别他妈不分轻重,老婆都快生了,他却跑没影了。如果他老婆为此闹离婚,我可会见缝插针的。哈哈!”
史科郎收住插科打浑,“限你们五天之内回京都医学院,过期不候!”史科郎啪的一声挂断电话。
“手机一响,黄金万两。赶紧收拾,滚回老家去!”
蔡张飞无形大刀一挥,斩断了我们的思绪,收拾行囊,打道回府。
记得上初中时,学过一篇古文,是庄子的《庖丁解牛》,原文早已顺着大脑滑进肠胃,然后排到了辽阔的田野了。我翻出了流有哈喇子的那本笔记,用现代汉语巩固了一回。文章是这么说的:
有个厨师给梁惠王宰牛。手所接触的地方,肩膀所倚靠的地方,脚所踩到的地方,膝盖所顶到的地方,都哗哗作响。刀子进去时嚯嚯的,没有不合音律的。
梁惠王说:“嘻嘻!你丫宰牛的技术蛮牛逼的嘛!”
厨师放下刀子说:“我最喜欢的是事物的规律。没有规律不就乱套了嘛!所以啊,我的技术已经超牛逼了。我只对您梁惠王说(别人送礼我都不会告诉滴),我一开始宰牛的时候,眼睛里看到的到处都是牛,三年后我见到的就不是整头牛了。我凭自己的感觉和牛接触,根本不用眼睛去看。我按照牛的身体结构,刀子进入牛身体筋骨相接的缝隙,顺着骨节肉的空处着刀,按照牛的本来构造,经脉经络相连的地方和筋骨相结合的地方,从来没有拿刀碰到过。技术好的厨师一般每年要换一把刀,技术臭的一个月就要更换一把刀。大王你看我的刀都用十九年了,还像在磨刀石上刚磨出来一样锋利。”
梁惠王说:“你这技术水平超高!估计中国大陆是没人盖了。这么滴吧,以后你就跟着我混,锦衣玉食,美女宠物随你选。”
“我查过那家医院。”我老婆一边整理尿布一边说。她是在我到家的当天夜里生的,带把,像我。
“这个龟孙子将来一定能成为绝代名医。”我给老婆打包票。
“你长点心吧。就你那水平,咱儿子早混邪路上去了。”老婆调侃我。
“做不了名医就做个厨子,最不济就当兽医。你看宠物医院的白大褂们,富甲一方呢。”
“你要藏起你的尾巴,京都医学院毕业就了不起啦?说不定过不了几年名牌大学学生还去卖猪肉呢。”
“你要去的那家医院名医荟萃,很多都是杏林高手。”
“特别是那里的十八罗汉。”我老婆说,“你得懂得谦虚,懂得学习。”
我叹口气,看着儿子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的样子,心底的那股豪迈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的未来究竟是福还是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