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2 绝望女人

阴暗潮湿的小房间里,点着一盏不明不暗的灯。所有的家具都破旧不堪。五斗橱的玻璃门碎了一块,桌子的四条腿摇摇晃晃,看起来快要站立不稳,唯一的一台电器——熊猫电视机,也是淘汰了多年的型号。角落里,一张狭窄的木板单人床上,林小安躺在上面,浑身一动不动,披头散发,形同枯槁,一双失神的眼睛眼神涣散,望着斑驳肮脏的天花板,若不是胸口还有微微起伏,简直和一具死不瞑目的尸体没什么二样了。

桌上还放着林昆生前几天送来的水果,她却没了任何胃口。她徘徊在抑郁症或者是精神分裂症的边缘,随着这样的日子一天天捱过去,她正在一点点被卷入黑暗的漩涡。她原本就是个孤独自闭的孩子,如今更是自闭到了极点,有时候,就这样盯着那斑驳的天花板,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太阳已经升起,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太阳已经落山。

脑子里一片空白,这样一个几乎与世隔绝的人,好像没有人会记得她的存在。她想着,如果就这样死去了,恐怕也要等到尸体腐烂发出臭味影响到邻居了,才会有人发现她死了。

“叮铃铃…”突兀的电话铃声响起,打破了这片死一般的沉静。

耳朵已经不太适应了有声音,或者说,不太适应有任何有关自己的声音。她的神经被什么挑动了一下,那双无神的涣散的眼也终于慢慢对起了焦。视线移向了那台老旧的红色电话机,表情仍然有几分茫然。

僵硬的手指关节动了动,接着手腕关节也动了动,再接着肘关节、肩关节又动了动…她像一截枯死的木头,好不容易挪动了身子,从床上慢慢爬了下来。

乩着拖鞋走在老旧斑驳的木地板上,走向那张小桌,那台电话。电话铃声刺耳而突兀,它持续的响着,一声声催促她。她不知道那是来自于谁,也并不抱什么希望,事实上,她的内心深处对任何与外界交流的形式都有些抗拒。孤独得越久,她就越习惯孤独,反而越害怕与人相处,她更愿意呆在一个人的小世界里,自生自灭。

“叮铃铃…”越来越靠近那急促的铃声了,近得快要可以看见那上面的来电显示号码了。

她对此并不在意。租下来这间房的时候,这台电话就不带有来电显示功能,她需要为此多付出每月三块钱来开通此项功能,而她一来心疼钱,二来觉得无必要,便放弃了,最后还是林昆生坚持帮她多付了这三块钱,这看似没有意义的三块钱。

既然多付了三块钱,总归是要下意识地看一眼屏幕上的号码的。她的眼角微微地往上面扫了一眼,只是一眼而已——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竟然就显示在了眼前!

血液瞬间凝固了。她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串数字,一个一个字的确认,从第一位念到第十一位,才知道她真的没看错,来电话的是他,杨虹来电话了!

她的心脏顿时有些支撑不住这样的“刺激”,呼吸都变得困难。她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现在仍然躺在床上,这铃声,这号码,只不过是她长久自闭导致的幻觉。

铃声依旧急促地在耳边响起。她逐渐清醒,一点点走进现实,明白过来——这一切不可能是幻觉,要真是幻觉,这么响的铃声也早该把她吵醒了。

几乎是扑过去,手忙脚乱地拿起了话筒。

……

奥甲新天地,杨虹的家里。

高明明也呆呆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与林小安的姿势并无二样。她那双大眼睛忧郁地望着天花板,长长的睫毛上还沾着方才委屈的泪花儿。她那头瀑布般又黑又长的青丝松散开来,凌乱中透着寂寞而凄楚的美。

镜头向下转移,移到了她的肚子上。那高高隆起的肚子提醒着人们,这个楚楚可怜、脆弱无助的小身躯里,还孕育着一个更小的身躯。本能的母爱,注定了她要誓死保护这个更小的生命,但残酷的现实又注定了她将失去这个更小的生命。

“小明…”她的嘴唇动了动,喃喃自语喊出这个名字。

“阿毅…”她的嘴唇动了动,又喃喃自语喊出了那个名字。

时间一天天过去,离预产期越来越接近,她越来越惶恐不安,她害怕那一天的到来,她知道母子相见之日很有可能便是母子永别之日。如今,杨洪伟“追杀”何俊毅的狠话又在耳边缠绕不休,她无时不刻忧心烦乱,焦虑不已。现在的她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连自己的问题都还没解决,哪有办法去解决何俊毅的问题。

她越来越迫切地需要找一个人来帮忙,哪怕只是借一笔钱能暂时逃离这个家也好,可放眼望去,在下江的这三年多以来,她并没有交到任何一个知心的朋友,谈上一段知心的恋爱,又或者是她根本无法留住那些知心的朋友,留住知心的爱人。

她不该是这样的生活,不该沦落到如此境地,她本该尽享锦衣玉食,坐拥庞大家业,过着人上人的生活才对,她本该每天打打高尔夫、做做美容、练练瑜伽、逗小明玩玩才对,她本该一扫前耻,站在金字塔尖,彻底摆脱过去被欺压的命运才对,她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如今命运又欺压到了她头上,在经历了这么多苦难之后,仍然看不见曙光,整个世界仍然在与她做对。

视线落在了一旁的钢琴上。

月光透过轻纱的窗帘照进屋子,黑色的钢琴神秘而典雅,那是杨虹特地为她买来的,他曾经说过,既然把一只白天鹅娶回了家,就得把一片天鹅湖都搬回家。

落寞地起身,落寞地走向那台钢琴,落寞地抚着黑色的琴身。琴上还摆放着几个精美的相框,里面是杨虹与她的婚纱艺术照。照片里,她亲昵依偎在他的胸前,他看她的眼神是那样爱怜,与刚才吵架的时候判若两人。

她落寞地走向一旁的柜子,在里面翻找着,很快,她翻找出了又一个精美相框,那是两人在东山私奔期间拍的孕期写真。照片中的她腹部还没有现在这么隆起,两人脸上都荡漾着幸福纯真的笑。

闭上眼睛,回想当时的场景。摄影师的夸赞,旁人的祝福,都像云烟一样飘散而过,如今,只剩下她在月光下落寞的身影,捧着这张“幸福”的孕期写真,独自哀伤怨叹。

默默来到钢琴前,把手中的相框放在了钢琴上,与婚纱艺术照放在了一起。乍看去,这是多么令人称羡的一对,然而一转眼,这只白天鹅的眼角却渐渐湿润了,慢慢地,两颗晶莹的泪珠又顺着她秀美的脸颊滚落了下来。

打开琴盖,纤长白皙的手指从光滑的琴键上抚过。她默默按下了一个键,又默默按下了第二个键,第三个…

没有动人的音符从指尖流泻而出,再也没有什么初春之鸟从天边翩然而至。再也没有当年初到王府时,在大堂中央随意按下几个键就有的音乐灵感,她的指尖仿佛生锈了,再也没办法演奏出那些悦耳的旋律。

自从为了报复而选择接近王淑芬,自从为了报复而选择接近郭家望,她就没有心思再放在钢琴上;自从为了报复而傍上许兆丰,她就没有心思再放在钢琴上;自从为了报复而结婚、怀孕,她就没有心思再放在钢琴上;自从被发现“马脚”而私奔去东山之后,她就没有心思再放在钢琴上;自从这段感情产生了变故,她就更没有心思再放在钢琴上…事实上,自从被温文雅欺凌的那一天,她的心思就没办法再放在钢琴上了。哪怕身边时时刻刻有钢琴做伴,她都没有心思放在钢琴上了。

她不会弹钢琴了。昔日的钢琴才女,居然不会弹钢琴了。曾经练习了千百遍的的熟悉旋律回响在脑海,但如今,她竟然没办法把那些音符组织成旋律了。她看着自己的十根手指,她的手指仍然是那样纤长美丽,可是当年那两只如同小精灵一般在黑白键丛林里跳舞的手,竟然再也回不来了。

她的指尖真的生锈了,僵硬得可怕,她绝望地看着它们,最后绝望地捂住了脸。从指缝里流出的,不再是动人旋律,而成了绝望的泪水。

真的再也没有希望了吗,真的要从金字塔的塔尖再次回到塔底,化为尘土被人任意踩在脚下吗?曾经爬到过权力巅峰的感觉还记忆犹新,她如何能够甘心被再次踩在脚下?

她幻想过将来的场景,她与小明坐在琴凳上,小明用两只稚嫩的小手在琴键上按出稚嫩的琴音,她的脸上荡漾着无比幸福的笑,手把手教小明,纠正出一个个错音错拍。可是如今,这样的场景似乎成了最绝望的幻想,此生都不可能实现了。

她不甘心,她仍然保留着幻想。就算没有钢琴,就算再也不会弹钢琴,那都无所谓,只要小明还在身边,她就满足了,只要小明还在身边…

一个人的脸从她脑海里浮现,她忽然间就想起了那个人。事到如今,也许只有那个人,还有那么一线希望可能会帮助她。

只要有一线希望,她就是做牛做马、上刀山下火海、死后打入十八层地狱…也心甘情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