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二节 忐忑不安
常年阳光明媚的下江市,极少见到这样雾蒙蒙、阴沉沉的天。经过了昨晚一整晚的来回折腾,王立彬睡到中午才迷迷糊糊睁开了眼睛。
窗帘的遮光效果十分好,看不清楚墙上的钟具体究竟是几时几分,连外头是白天是黑夜也分不清楚。自从确诊得了这个病,他总是会莫名的恐慌,预感某一天醒来睁开眼所看到的,不再是那个阳光明媚的人间,而是暗无天日的地狱。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便害怕睡前拉上这遮光效果极好的窗帘,以至于睁开眼的那一刻就像掉入了地狱。
眼前一片漆黑。他的心瞬间被黑洞吞噬,掉进了无边的恐慌的漩涡。那股压抑压得他窒息,仿佛连盖着的被子都在阻挡他胸口的起伏。他猛然掀开被子,从床上笔直地坐了起来。
卧室门缝里传来了客厅的一缕光线,提醒着他这并非地狱。胸腔里猛烈碰撞的心这才稍稍恢复了些许平静,他努力调整呼吸,揉了揉眼睛,穿上拖鞋走下床来。
一把拉开门,让外头的阳光照射进来。这雾蒙蒙、阴沉沉的天,阳光并不耀眼,却还是刺得他一时睁不开眼睛。他忙用手遮挡住了光线,眯起眼,调整了两秒,这才看见了客厅沙发上坐着的水之湄。
王立彬脑子里仍混混沌沌的,沙哑着喉咙,责怪道:“你怎么又把窗帘给拉上了?不是叫你不要拉的吗?”
客厅里一片沉默。王立彬又揉了揉眼睛,确认眼睛适应了外头的光亮,又仔细打量了一眼水之湄,这才发现了不对劲。她目光呆滞,望着地板,眼睛红红的,满脸都是刚刚哭过的泪痕。见王立彬出来,她没有像往常一样微笑打招呼,甚至连头也没有回一下,照样呆呆地望着地板,好像遇上了什么天塌下来的大事。
“你…怎么了?”他犹豫着问道。心里隐约有了些不妙的预感,距离上一次他看见她这样的状态,还是三年前的那一夜。
“我…”水之湄的喉咙比他还要沙哑,听到他的声音,她的眼泪又一次泉涌而出,“我妈刚刚来电,说我爸已经病死在监狱了!叫我回去!”
“什么?!”王立彬大吃一惊,倦意一下子醒了大半。“什么病?”
水之湄哽咽道:“他哪有病?说是心脏病突发死了,可是他哪有心脏病?难道我还不了解吗?他头上有一个致命伤口,说是他打算逃跑的时候一头撞在了牢房门上,你相信吗?你相信吗?!”说着,她激动地将桌上的瓶瓶罐罐一巴掌扫了下去,只听一阵乒乒乓乓的碎裂声。
王立彬昏昏沉沉的脑袋被那阵乒乒乓乓的声音惊醒,忙冲过去按住她激动挥舞的手,“别激动,好好说。”
“你叫我怎么能不激动?!你叫我怎么好好说!我爸死了,他莫名其妙地死了!”她一边怒吼一边挣扎。
王立彬不知如何安慰,只好用尽全力按着她,防止她再次砸东砸西。终于,她大吼大叫耗尽了力气,再也挣扎不动,瘫倒在了沙发上,放声大哭起来。
“我当初还以为,只要不是死刑,我还能有跟他再见的机会,想不到,再见就是尸体…”
王立彬控制她的手慢慢松下来,轻轻揽过了她的肩。心事重重。“节哀顺变。”他嘴里说着,除了这句,他找不出别的什么安慰的话来。
她扑在他怀里哭,“他是个贪官,他是个贪官,他死得再惨也不会有人同情他的,他死得越惨别人越是会拍手称快,他死得再离奇、再蹊跷,也不会有人关心到底怎么一回事的。三年,他才坐牢三年,就莫名其妙被判了死刑,他没有被判死刑,但是被执行了死刑…”
他神色悲戚,像是也在为水处长的事情感到痛心,内心却不由自主地走神了。
她抬起朦胧的泪眼看着他,眼里充满哀怨。“我知道,你跟我结婚是为了什么。”她的眼泪又情不自禁涌出眼眶,哽咽道:“我果然是太年轻,经历得太少,一直以为你是真的爱我,就算有再多次的怀疑,我都愿意相信你的那句‘我爱你’。”
“你又在乱想什么?”
她一个劲点头,点得泪水直往下掉,“我知道的,你完全是为了杨洪伟跟我处,为了杨洪伟跟我结婚,他是为了拉拢跟我爸的关系,你也是为了巩固在杨家企业的地位。你们各取所需,我就成了你们这些男人的一颗棋子。我的感情呢?又算什么?”
王立彬眉头微蹙,不愿再说什么,抱着她的手也微微松开了一些。
水之湄的心一点点变凉,“三年多了,你跟我妈见过几次?都是在我爸坐牢前。”她擦了一把眼泪和鼻涕,“杨洪伟的‘彩礼钱’就成了变了个花样的行贿方式,我呢,就成了一件商品,被你们卖来买去。长辈之间结了个亲家,各取所需,一个官场混得如鱼得水,一个生意做得顺风顺水,你自然也就步步高升,稳稳坐在了星辰度假村总经理的位子上。你心里根本没有我,这些我其实早有预料,只是心里不愿意承认,就算承认了,我也没有任何跟你抗衡的资本,我什么资本也没有。”她刚擦干净的眼泪不争气地又流出来,“我只能坐在家里,围着灶台转,三从四德,以泪洗面,看着你跟‘明明’电话亲密,我连一丁点跟你吵的资本都没有。我有多怕离婚你知道吗?我心里很清楚,你不想离婚,只是不想我分走你一半财产,可我不想离婚,只是单纯害怕失去你。我多讨厌权力、地位那些外在因素啊,可是这些外在因素却是构成这个社会的基本。真正纯粹的爱情在哪里才能得到?恐怕,只有天堂了吧…”
王立彬心事重重,沉默不语,连那句“和明明电话亲密”都懒得解释。
“你知道吗,你第一次见面,在烟笼湖公园,念给我的那首诗,我到现在还记着。”水之湄望着他的侧脸,回想起当日幸福场景,泪水浮上眼眶。“平湖点翠柳,细叶轻风裁,正羡桥头侣,忽吹落红来。”念着念着,她的嘴角情不自禁牵起了一丝幸福的弧度,喉头却克制不住地哽咽起来,“你轻轻把我肩膀上的花瓣拿下来,那时候的你,多温柔,多贴心,你说‘我爱你’的时候,多认真,我当真了,真的当真了。”
她的真情回忆在王立彬眼里如同一篇长篇大论,他懒得再听下去,神情中隐隐掠过一丝不耐烦。
“果然,在你心里,我连一个最普通的朋友都不如吗?”水之湄的心凉到了绝望,看着他冰冷的侧脸,“就算是你听到最普通的朋友跟你说,她的父亲去世了,你也不会这么冷漠的吧?”
“我没有像你说的那样冷漠。”他终于开口解释,他的声音却同他的表情一样冰冷,没有任何安慰的语调在里面。
“你不用解释,我都明白的…”她最后擦了一把眼泪和鼻涕,声音沙哑绝望,“你果然是一个没有感情的机器,除了钱没有什么可以走进你的心。我太低估了你。在你心里,不光是没有爱情这个概念,恐怕也没有‘朋友’这个概念吧!”她又像刚刚那样,呆呆地望着地板,嘴里喃喃自语:“其实就算是你最好的朋友的亲人死在你面前,你也会这么冷漠的,你也会这么冷漠的…”
她的声音仿佛回荡在空气中,反复响个不停。像有什么东西轻轻触碰在他心头,这一刻竟有几分不安。
司酒库那一夜何俊毅爷爷面色发紫不省人事的一幕又浮现在眼前。好些年过去,仍然是一块抹不平的记忆。如今在这真情流露的水之湄面前,在这刚刚死了老丈人的情况下,王立彬控制不住的走神了。他想起了昨晚“审判”高明明的时候,杨洪伟说过今天要打电话给君怡询问的话,想起了杨虹攥紧拳头双眼喷火,想起了那句“我就算豁出去这条命也要取他的狗命”。
他不想再耽误一分一秒,也不能再耽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