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一节 难念的经

“不是这样的,你听我解释…”高明明的眼泪不争气地往下掉,泪眼朦胧,又拉过了杨虹的手,“老公,你不懂,你不了解作为一个孕妇,被人在肚子上狠狠踩了三脚是一种多大的伤害!”她护着小腹,喉头哽咽得话也说不周全,“你是个男人,你能感受那三脚有多痛吗?你看到的只是我肉体上又青又肿,你看到的只是我肉体上的疼痛!你根本看不到我心里有多痛!你们男人一辈子也无法理解!你知道那时候我有多绝望吗?你知道我有多恨那个李经理吗?你知道在你无能为力、爸也不帮着我们的时候,我心里有多绝望吗?你知道我有多想自杀吗?”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失声尖叫道:“这些痛只能由女人承担,肉体的痛和精神的痛,男人能承担什么?能承担什么?!”

她越说越激动,几乎是在咆哮。她怒视无能的杨虹,怒视不作为的杨洪伟,怒视陷害她的王婉君,怒视每一个在场冷眼旁观的人,眼泪像开闸的水龙头一样控制不住地往下流。她不明白,为什么这个世界总在与她做对。她就像一个被孤立的个体,不,比被孤立的个体还要惨,不仅没有人对她真心付出,所有人还都企图致她于死地。

屋子里安安静静,没有人说话,只听得见她嘤嘤哭泣的声音。她哭得撕心裂肺,痛不欲生,还下意识地护着高高隆起的肚子。看着她瘦弱的小身体里还孕育着一个更小的生命,杨虹忍不住心疼起来。

“明明…”他心疼地想要上前拉住她的手安慰她。

“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们!我恨你们所有人!”高明明哭喊道,这回换成了她拼命甩开了他的手。

杨虹不知所措,看着高明明绝望大哭的样子,那一天,李经理肿胀的脸、蛮横的态度、杨洪伟的懦弱,胳膊肘往外拐的行为,又浮现在了眼前。回想起那一天所受的屈辱,心底不由得又升起了对父亲的怨恨。

“明明说得对,爸,”他转过头来,怒视太师椅上的杨洪伟:“事情发展成这一步,都要怪你那天没有帮明明,非要去帮那个女人!明明被踢了肚子,你能理解她的痛苦吗?我们有人能理解她的痛苦吗?明明说得对,这些痛苦都是女人在承担,我们男人呢,我们能承担什么?要不是因为你的懦弱、不作为,明明至于绝望到这种地步吗?明明至于绝望到要牺牲自身去报复那个女人吗?在明明饱受委屈的时候,我们男人做了什么?你又做了什么?!你本来应该当场打死她,但是你没有,你用大笔资金讨好一个踢你儿媳肚子的畜生,你还配做一个父亲吗?”

看着杨虹又变回了之前那副样子,杨洪伟气得血压一下子升高了:“你说什么?我懦弱?我‘不作为’?在当时那种情况下,我只能赔偿,我能‘作为’什么?”

杨虹吼道:“你就该当场打死那畜生,为明明报仇!这样明明就不会这么绝望,不至于牺牲自己去报复李经理了!”

杨洪伟气不打一处来:“打死?我没听错吧?”

“你就该当场打死她!”杨虹指着椅子上不停流泪的高明明,“明明是你儿媳啊,明明肚子里是我的骨肉啊,她被踢了肚子,你难道还记挂着你的权力、地位,记挂着你的那些工程?在你心里,工程永远比骨肉重要吗?!明明说得对,就是因为我们这些男人太没用了,她才会痛苦绝望到这个地步!”

“你…”杨洪伟给气得一口气噎住,咳嗽起来,王婉君连忙抚摸着他的背为他顺气。她瞟了流泪的高明明一眼,冷冷开口道:“所以,为了报复那个李经理,为了你口中‘女人承担的痛’,这就成了你脱内衣裤、露出大半个胸跟大半个屁股来取悦‘光头宝’的最冠冕堂皇的理由?”

一听这话,杨虹的视线不禁又落在了地上那一摊肉色照片上。照片里,高明明与宋东海做出各种不堪入目的姿势,她姣好的身材、全身的玲玲珑珑沟沟壑壑、所有私密的部位都暴露无遗。想到这,他心中又燃起了熊熊怒火,再看高明明时,那疼惜的眼神也转而变成了厌恶。

“不!”高明明流着泪,冤枉地大叫,“我被陷害了!我是被陷害的!我以为那个38号房里的是宋东海,我不知道他根本就不是!我不知道他根本就不是!”她激动得双手在空中乱挥,“是那个前台,那个前台,叫小夏,对,就是那个小夏害的!我问她宋东海在哪间房的时候,她告诉我在38号房!她一定是故意的,一定是故意的,她是故意要陷害我的!我是被陷害的!我根本就不知道那个光头不是宋东海啊!”

她满脸是泪,目光移向了杨虹,“老公,我是被陷害的,我真的是冤枉的啊!你知道我有多痛吗?我被李经理那个王八蛋踢了三脚,还被小夏给推入了火坑,我一点办法都没有,你知道我有多无辜吗?你懂这种被陷害的滋味吗?”

看着她哭肿成了核桃的大眼睛,杨虹又开始心疼了,他茫然失措,犹豫不决站在那里。

耳边又响起了王婉君冷冰冰的声音:“假设,那个前台没有陷害你,假设38号房里的就是宋东海,你还不是选择了脱内衣裤,露出大半个胸、大半个屁股来取悦他吗?据我所知,你脱衣服的时候没有人拿刀架在你脖子上,你完全是心甘情愿脱光的。听你的口气,当时也对光头宝的身份一无所知,认定他就是宋东海无疑。既然你是如此自愿脱下内衣裤、露出大半个胸、大半个屁股取悦他,前台陷害与否、光头宝是宋东海与否,这些问题重要吗?”

此言一出,杨虹心疼茫然的眼神又顿时恢复了之前的厌恶。

高明明大惊失色,心知怎么解释都是错,只好把求助的目光又转向了杨虹,想要拉住他的手,这回却被他厌恶地甩开了。

“呵,”王婉君冷笑,“不管你遭受了多大的委屈,多大的陷害,这都不能成为你脱内衣裤取悦客人的理由,也都不能成为杨虹原谅你的理由。你可知这件事情在星辰、王府、天晟的影响力有多大?”她看了看杨虹,问道:“你可知,星辰、王府、天晟的男员工,全都拿明明的这一系列照片当花片看,每天对着照片里的明明做那些事?”

杨虹全身的血液嗡的一下涌入了脑门,他瞪起通红的眼珠,把拳头攥得咯吱响。他不敢去设想那一幕幕,只要半点念头钻出了脑海,就会像个引爆器把他整个人引爆。

“老公…”高明明泪眼朦胧,怯怯地喊了一句。

杨虹终于爆发了,冲着她的脸怒吼道:“别叫我老公,你不是我老婆!”

王婉君与兰英一同摸着杨洪伟的后背,好生安慰。王婉君瞟了高明明一眼,装模作样劝阻道:“哎呀,虹虹,别对她吼,小心动了她胎气,毕竟她肚子里的还有可能是杨家的种。”

看着她伪善的脸,高明明气坏了,叫道:“你现在好听话说得是一套一套,你刚才打我的时候怎么不觉得动了我胎气?”

王婉君举起那只包扎绷带的手,反驳道:“那你刚才咬我的时候呢?你是狗?还是你肚子里怀的是条狗?”

高明明感到一阵奇耻大辱,眼前浮现起被踢肚子那一天,蓉姐她们躲在人群中的冷笑,往事纷纷涌入了脑海,愤怒几乎吞噬了她的心。她知道,反正这时候何俊毅也好、光头宝也好,所有的事情已经败露,王婉君手里已经不再捏着她的任何把柄,这个时候她多想把王婉君陷害她的真相彻底揭穿在所有人面前,可是她也知道,事到如今她就是长了一百张嘴也说不清楚了。当时她已经把所有罪名斩钉截铁地栽赃给了孙招娣,这半年的“隐居生涯”过去,在下江所有人的心目中,她用伪劣产品的黑商形象和栽赃好友的不义形象早就深入人心,这下可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她气急败坏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尖叫着扑向王婉君就要往她的脖子上掐。眼看又要爆发一场女人之间的混战。

“够了!”杨虹一把拉开了失控的高明明,把她死死控制住。高明明拼命挣扎,把腿往王婉君方向踢,边踢边尖声叫骂,王婉君则铁青着脸站在杨洪伟身边,两人怒目而视。

突然,一个怯生生的女声响起:“那个,我觉得…”

人们的视线不由得移向了杨洪伟身边的另一个女人——兰英。高明明的尖叫也不由得停了下来。

这么多人看着兰英,她有些紧张,咽了下口水,结结巴巴地说:“我觉得,其实…既然大家都是一家人,以后还要天天生活在一起,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何必吵得这么不可开交,与谁都没有好处。”她紧张地瞄了太师椅上铁青着脸的杨洪伟一眼,“老爷也不希望看到你们一家人窝里斗,况且婉君姐也好、明明也好,都是有孕在身的人,大家干嘛要互相揭短,为什么不能和气生财呢?在我心里,一大家子就应该像电视里头演的那样,不管是父子之间、夫妻之间、妯娌之间,都其乐融融才好。”

说着,她又紧张地瞄了杨洪伟一眼,见他铁青的面色稍稍恢复了些,才敢继续像蚊子哼那样小声地说了下去:“我不懂事,刚搬过来住没多久,对家里的情况也不是很了解,我只是站在自己的角度去发表一下观点,如果有什么得罪的地方,请不要见怪,不要生我的气啊。”

一大家子陷入了短暂的沉默。片刻后,杨洪伟疲惫地揉了揉脑袋,深深叹息道:“兰英说得真的很对。何必呢?一家人,这是何必呢?”

兰英知道没说错话,总算松了口气,悬着的心这才落下来,赶紧对杨洪伟报以温柔一笑,讨好地给他在肩膀上揉了两下,同时紧张地看了王婉君一眼,生怕得罪了她。

“婉君啊,”杨洪伟回头看了她一眼,嗓子疲惫而沙哑,语气显得有些埋怨:“你干嘛要和明明去争这口气呢?按辈分来说,你也算是她的长辈,至少在他们离婚前,我们还是一家人,这样动了胎气,你们两个都不值啊。兰英说得对,为什么我们不能和气生财呢?”

王婉君哑口无言:“我…”

杨洪伟失望地看了她一眼,把头转了回去,再也懒得看她第二眼。王婉君愣在原地,心里气恼不已,脸红一阵白一阵,却不敢发作什么,所有怨恼都只好堆积在了心里。

高明明愣愣地望着杨洪伟身后的兰英。她已十分确定这个女孩在杨洪伟心目中有举足轻重的地位。借着家里更亮的灯光,她又细细打量了一遍兰英。兰英始终半低着头,一副低眉顺眼的模样,说话也始终谦虚而温和。这样一个女孩,很难不给人留下极好的印象,这样一个女孩,在今后相处的日子里,又是不是能给高明明带来一些帮助呢?

高明明乖乖闭上了嘴不再吵架,摸了摸高高隆起的小腹,悄悄又看了兰英一眼。

屋子里又恢复了先前的安静。每个人有每个人的表情,怀着每个人的心事。角落里的王立彬也再次摸了摸裤兜中的手机,思绪似乎飘去了另一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