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八节 遥远春天

天色已晚，家里却没有开灯。客厅里，电脑屏幕一闪一闪，杨虹戴着耳机一边杀怪，一边跟电脑那头的人大声嚷嚷，喊着一些高明明听不懂的口令。

“咦，你回来得比我想的要早。”见高明明回来，他暂时摘下了耳机，架在脖子上，回过头来，显得有点意外。

她挤出一个惨淡的笑容算是回应。还好，这没有开灯的屋子里，并不能看清她的笑容有多么惨淡。她低头脱下鞋，拖着疲惫的身躯走向了卧室。

他愣了愣，把耳机从脖子上摘了下来，站起身跟随她走进了卧室。“明明，你看起来好累啊。”

“是啊，玩了一天。”她叹了一声，外套也没有脱就倒在床上。他愣愣地站在床前。为了转移他的注意力，她问道：“都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开灯呢？”

“哦，呵呵。”他挠了挠后脑勺，不好意思地笑笑，“我们打boss呢，太紧张了，几个小时就没断过，我连尿尿都憋着没去，所以就，呵呵…”

“你呀你。”她疲惫地摇摇头，摆了个更舒服的姿势躺好，不想再说什么了。

卧室里也没有开灯，只有外头的灯火照进来，一片微弱的光亮。她躺着，肚子仍然明显的隆起，他忍不住走上前，在床边轻轻坐下，再次温柔地抚摸那美丽神圣的肚子，眼里充满爱与宠溺。

“还没摸够呀？”她感觉到了他的爱抚，调皮地眨了眨眼睛。

他摇摇头，嘴角是宠溺的微笑，“这里是我最爱的两个人，明明，小明，我摸一万次也摸不够。”

他轻轻掀起她的衣角，想要再好好看一看，可就在刚刚掀起，肚子微微露出一点的时候，她忽然浑身一个激灵，下意识地推开了他的手。她没来由的害怕他仔细端详肚子，唯恐他瞧见了那些“永远洗不掉”的淡黑色印记。

他被推开了手，一头雾水，只当她是倦了，摸了摸她的手，顺从了她的意愿，不再坚持掀起，隔着衣服温柔地抚摸她的肚子。他掌心的温暖慢慢渗透进薄薄的布，传递进小腹。她应该觉得全身放松，特别有安全感才对，可此时此刻，心里却只有惶恐不安，悲愤羞辱，她睁大了无助的双眼，一片黑暗中，眼前好像仍然到处都晃动着那两个刺眼的大黑字。

于是她赶紧闭上眼，想逃避这两个刺眼的大黑字，可是那两个字却在黑暗里莫名变得更加粗大，更加刺眼了。她晃动着脑袋，想要甩开这两个字，越是晃动，越是让她头晕目眩。

“怎么了明明？脖子酸吗？一直在晃。”杨虹关心道。

她这才意识到动作幅度有些大，忙收敛了动作，睁开眼睛。

“明明，酸的话我来给你按摩。”他往前坐了坐身子。

“不用的，没事。”她勉强挤出一丝微笑。

杨虹提醒道：“明明，明天还要去‘米兰的春天’，不要忘了哦。你说过一定会美美的。”他温柔地爱抚她光滑的脸颊，“明明天生丽质，就算素面朝天，都比那些别的新娘子精心修饰要好看千百倍。那些化妆品都含有化学物质，肯定对小明不好，明天你就淡妆上阵，效果肯定也是一级棒。”

她挤出一个无力的笑，“但愿吧。”

杨虹说：“明明，不管‘米兰的春天’这家店开了有多久，十年也好，二十年也好，我都可以保证，你，是他们开业至今来拍照的女顾客里面，最漂亮的一个。”说着，他还傻笑了起来：“说不定，看你太漂亮了，还会问你肯不肯把拍出来的照片放他们店里做招牌呢！别不信，我就听说过真的有这种事！明明，到时候你愿不愿意呢？”

她哪有什么心情去想这些，又挤出个无力的笑，“瞧你，还没拍呢，就想这么远了。”

杨虹却一脸认真地辩解：“当然要想这么远！因为我敢保证你是他们店里最漂亮的一个顾客，把你的照片挂在店门口，那是绝好的一个招牌啊！不知道能吸引多少人进来抢着拍呢！”

“哪有那么夸张…”她有气无力，却只得强打精神。

他握着她的手，赞美之辞滔滔不绝：“男人看了你的照片，一定都会觉得可惜——‘唉，只可惜这么漂亮的女人都有身孕了！这是真的还是假的？不，一定是假的！’然后一个接一个的跑去问影楼老板——‘老板，请问你们店门口挂的那幅写真里头，那个怀孕的女孩是谁啊？’老板告诉他们——‘是我店里的顾客，她是跟她老公一块来拍的！’那些男人一定都会像泄了气的皮球似的蔫了！哈哈哈哈…”

他越说越起劲，脑袋里都构想出一幅美好的蓝图。她有些听不下去了，忽然打断了他：“杨虹。”

“嗯？”他终于打住了无边的浮想。

她试探着问道：“你能不能，能不能…拿点钱出来，做一个什么实体的买卖？”

“啊？”杨虹愣了。

她斟酌着词汇，生怕说漏了嘴，“那个，我看你股票这些东西，都不稳定嘛，做个实体的买卖，总归是稳定一点，看得见摸得着，股票那些，都是些数据跳来跳去的，看得我心里慌，觉得不安稳。”

他明白过来，无奈地耸了耸肩，“明明啊，你是不知道，实体的买卖也未必就稳定。多少个人开了店血本无归的？以前叔叔不是还说，下江的建设路上，没有一家店能够撑到一年以上吗？那些店都是钱哪，而且那种黄金地段，哪一家店不是大把大把的银子在往火坑里砸？”

“可是，你也可以投资点别的啊，比如说开个公司什么的嘛，你不是老早还在上河的时候就跟我写信说过，想要开一家跟网络游戏有关的公司吗？”

杨虹挠了挠脑袋，找了个借口搪塞道：“开个公司哪有那么容易，费时费力，整个人就扑进去了，哪还有时间留在家陪你，陪小明呢？”说着，他转移了话题道：“再说了，我现在所有的钱都套着呢。”

高明明忙插嘴道：“谁说你整个人扑进去就没有时间陪我了，我可以跟你一块打理公司事情呀，我们在公司也是一样在一起。”

杨虹却不以为然，劝道：“明明呀，你就行行好吧，你都五个多月了，还有没多久就要生啦，你还有时间精力给我打理公司？况且你懂怎么打理公司吗？算啦，你就在家安心养胎吧！现在我虽然钱都套着，也不至于让你生活不下去，怎么会让你这么辛苦，挺着大肚子去帮我打理公司？”

“可是…”

她还想说什么，被他按住了手，“明明，你只管安心养胎。”说着，他叹了口气，望着地面，“实不相瞒，就算是我想让你打理公司，我现在都没有资金可以抽得出来。现在我亏惨了，还有三百多万的外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转，让我喘口气。”

她躺在床上，睁大了空洞的双眼，心中一片冰凉。

他轻松地笑了笑，安慰道：“不过明明，你真的放心，我每个月生活费还是会拿出来的，不至于穷到你跟小明。你尽管安心养胎，所有的事情我都会处理，你什么也用不着为我操心。你这么累，今晚就好好歇息吧，啥也别想，明天美美地去‘米兰的春天’拍一套孕期写真，下个月就可以拍外景部分了，明明，这是一生只有一次的哦。”

他还在说什么，她的耳边嗡嗡的，什么也听不进去。她的嘴唇喂喂动了动，默念着那个名字：“米兰的春天…”

马上就是春天了，真正莺歌燕舞，百花争艳，桃红柳绿的春天。可是她高明明的春天又在哪里？未开灯的卧室里，黑漆漆的，他紧握着她的手，滔滔不绝说着深情的誓言，她却只能强撑出温柔的笑脸，强装出甜蜜恩爱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