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缘由

几人又将谢冲一案前后始末以及诸多事宜商议互通,亦对当下朝局时势作了深入探究。

不知觉间,已是亥时末,众人离开李府,夜莺回到青羽巷。

深夜里的青羽巷静谧安详,夜莺站在前院的凉亭里,毫无困意。

他已经知道付楚还在京师,并且和张意纯在一起,但要提防大理寺和东厂那班人的追捕,否则一旦再次落入他们手里,恐怕再无生还可能。

但他并不是很担心付楚的安全,因为他知道,江湖上那个神秘的组织一定不会让付楚又进大理寺天牢。

接下来他要做的,是说服童心铨领衔内阁参奏,要皇上下令重审此案。

夜莺的脑海中翻涌着许多事,这些日子以来发生了太多变故,让他不得不重新审视现在的处境和将来的道路。

九月初,他受朱庭之邀从山西大同府入京,任大理寺少卿一职,但他真正入京的原因,并非因为朱庭。

确切地说,是因为三个人。

一是他念念不忘的殷苏苏。夜莺认识殷苏苏,是在三年前朱庭奉命前往大同查办山西都指挥使郑得骠藩据一案,殷苏苏同行,令夜莺一见生情。殷苏苏是朱庭的表侄女,小夜莺一岁,官任大理寺左少卿,掌京畿直隶刑名之事。夜莺便是这大理寺右少卿,掌十三布政司即十三行省刑名。谢冲一案发生在京师,应由殷苏苏辖制,但此案关系重大,夜莺又是新任少卿,便与殷苏苏合同办案。夜莺对殷苏苏心仪之情一直深藏于心,未曾表露,一是怕殷苏苏若无此情,定生隔阂,二是怕朱庭若是反对,嫌隙难免,三是朝纲不允,大理寺左右少卿通情,有乱法纪。虽然夜莺只能暂且将此番情意暗藏于心,但此后能常见殷苏苏,却已然满足。

二是付楚。进京之前他已听闻付楚陷入谢冲一案,并且是传言中的凶手,但那时他并未见过付楚,他想介理此事乃因他们各自的师父,即睚眦鬼人和武夷山人有着过命之交,为报得世交之恩,不让付楚承受不白之冤,他要进京。

三是黑蛇。夜莺自七岁那年就跟在睚眦鬼人身边,但他却一直铭记着七岁之前的有些永远也不能忘记的事情,那就是他的父母。夜莺的双亲是黄河镖局的人,夜莺在七岁之前一直生活在黄河镖局,二十一年前,也就是夜莺七岁那年,黄河镖局和满城坛之间经历了一场惨烈的厮杀,他的父母都死在那场杀戮之中,当时的镖局总镖头黑天也被杀害,黄河镖局就此解散,年幼的他被睚眦鬼人带走抚养成人。而黑蛇正是黑天的孙儿,四年前黑蛇广纳当年黄河镖局后人共创蛇帮,当时的夜莺因为种种原因未能加入,也一直没有机缘认识黑蛇。蛇帮的发展不可避免地触碰到满城坛的利益,再次掀起两派人马由来已久根深蒂固的仇恨,夜莺进京入职大理寺少卿,也是希冀着在这些事情上面能够帮助黑蛇和蛇帮。

只不过,让夜莺觉得有些孤独的是,无论是殷苏苏,还是付楚和黑蛇,都不知道他进京的这些缘由,付楚和黑蛇认识他的时候,也不知道他的身份。

殷苏苏对他的态度以及暗中和朱庭苟且之事,纵使令他万般痛苦,但他不断克制自己,努力去忘却那一切不堪,再又幸有章茹君陪伴在侧,他已经没有三日前犹如天塌的刺骨心寒。

自冬月初七至今,夜莺和黑蛇在扬州分别已有半月,那日黑蛇离开扬州前往南京城,夜莺并不知晓后来黑蛇发生的事,不知晓蛇帮和江南镖局、书画派兵分三路已在前往杭州的路上,更不会知晓明天和后天蛇帮与江南镖局将会惨遭屠杀殆尽。

他当然也不会知晓,杭州城里这几日发生了什么惨绝人寰的变故。

夜莺、付楚、黑蛇、何将军、何琴和荆歌这些人天各一方,彼此牵连却又各自经历着重大变故,他们都在挂念着对方,却又个个都自身难保,一时之间又无法知道对方的消息。

此刻的夜莺,望着天上朦朦胧胧的月,心中五味杂陈,难以名状。

忽然,黑夜中游来了一盏烛灯,那灯光柔和而轻盈。

它慢慢地朝凉亭游来,在夜莺的面前停住。

“你回来了。”章茹君轻声道。

夜莺道:“我回来了,你怎么还没入睡?”

章茹君道:“你出去的时候走得急,还不知道自己住哪个房间,我等你回来,好告诉你。”

夜莺道:“辛苦你了,天寒夜深,快些回房吧。”

章茹君道:“嗯,好。”

夜莺拿过她手上的烛灯,俩人离开凉亭,回了各自房间。

寂静而寒冷的夜,忽然多了一丝温暖。

冬月二十二,巳时,东方的太阳透过薄薄雾气,投在弯绕的青羽巷中。

用过早膳后,夜莺辞别唐雪和章茹君,出了青羽巷。

他要去童府见童心铨,将谢冲一案提交三法司重审,这是他必须要做而且不能失败的事情。

四日前的这个时辰,他也在去童府的路上,那是东元酒楼事件后的第二天,童心铨因为手臂受伤而在家中休养。

诡异的是,东元酒楼发生了如此重大的事情,童心铨的两个弟弟,即济南知府童心凤和青州知府童心辙都死在那场箭阵之下,而当晚的新郎邓子尧又被新娘章茹君所杀,竟然未能在京师掀起一丝波澜。

不但作为被暗杀目标的童心铨、张辅、江臻这三人毫无对此事的回应,就连痛失爱子的邓公旗也没有在明面上做出反应。

反倒是章田毅,安排了不少人四处寻找章茹君。

似乎没有人把东元酒楼暗杀一事当做一件大事。

更吊诡的是,作出最大反应的竟是袁罡统领的京师京营,不仅全城搜捕付楚,而且密集派人找寻夜莺并监视。

东厂和大理寺反而没有什么动静。

夜莺想不明白为何会是这种局势。

他决定要去向童心铨问个明白。

从青羽巷到童府有六里路,这六里路上,夜莺看到了三队京营的人马。

当然,没有人发现他。

要想找到或监视夜莺这样的人,绝对不是件容易的事。

夜莺见到童心铨的时候,仿佛和四天前一模一样,童心铨的边上坐着沈卞闻。

沈卞闻今年六十八岁,是历五朝的老臣,虽然称病多年已不事细政,但一直是官方名义上的户部尚书,谢怀忠谢冲兄弟二人先后任户部侍郎,都没能擢升尚书之位。

他的孙女沈雪英是童心铨长子童厉的夫人。若要说起沈雪英,曾经她和现今的浙江都司指挥使李全也有过一段情史。十年前,李全二十六岁,沈雪英只有十五岁,但他们也不知怎么就好上了,一直缠缠绵绵了三年之后,被沈卞闻拆散,沈卞闻立即将沈雪英许配给了童厉,而之后李全南下浙江至今未回京师。

童心铨和沈卞闻再次看到夜莺,并不感到意外。

他们出奇的平淡,仿佛一眼就把夜莺看了个透彻。

看座盏茶寒暄后,夜莺不得不问起一些心中的疑惑。

为什么几乎所有人都对东元酒楼一事缄默其口,不作回击?

对于这个问题,童心铨只冷静地说了一句话:“圣意。”

对于朱庭、卢正钦、邓公旗、袁罡等人结成的势力及其背后主使和意图,难道朝廷群臣和皇上没有察觉?

童心铨似乎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因为对于他而言,这个问题既简单又复杂,在童心铨的眼里看来,夜莺初进朝政,对朝堂局势和政权制衡的理解太过浅薄天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