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刺
仿佛又回到十年前。
在那个绿草芬芳的槐树林里,在重重树干中嬉戏追逐着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初春的阳光温柔地洒在树叶上,班驳的光线漏掉在青草地上,透过清晨晶莹的滴露,折射在两人红扑扑的脸上。
跑得累了,两人并排躺在繁茂而纤细的嫩草地上,望向头顶的簇叶,望向树叶中依稀透露的天空。
“你喜欢吗?”男孩问到。
“嗯,喜欢。”女孩吃吃地答到,露出了动人的笑靥。女孩已快及笄之年,那莹润的肌肤和修长而起伏有秩的身材,无论谁都可以看出,她已实在不能算是“女孩”了。
“啵”地一声,男孩突然在女孩脸上咬了一口。
女孩的脸更加娇红了,施出粉拳乱捶在男孩坚实的胸膛上。男孩顺手把女孩的头攘在怀中,轻轻地吻着她漆黑而光华可鉴的发丝。
那是多么美丽柔和的阳光和树林啊,在碧绿的草地上喘息着人类最动人最纯真的声音!
突然一阵晃动,把付楚从梦中惊醒。
睁开还带着睡意的双眼,一个美丽的女子正吃吃地笑着看他。这竟是他从十雪坊背过来的那个女子。
“真是头猪,摇了你半个时辰都不醒。”她还在笑着,好象偷了糖吃的小女孩。
付楚迅速的站了起来,心中遑悸。为什么每次做到这个梦的时候,总是对外面的世界一点知觉都没有?
幸亏这女子是他救出来的,当然不会杀他。
那女子把他拉到一张桌子旁,桌上有酒有菜,和他跟夜莺说的一样也不差。显然,这桌子也是夜莺搬来的,还有把江南竹椅。
付楚道:“你几时醒的,夜莺呢?”
女子道:“大概一个时辰前吧,夜公子看你睡得熟,把酒菜送来就走了。”
女子又道:“我叫婷婷,我知道你叫付楚。”她还是在笑,笑得那么天真和快乐。好象今晚发生的事她一点都不记得了。
付楚也没说什么,但他的心情却好象是很好的,是不是因为刚才那个梦呢?
有回忆的人总是比较幸福的,不管这回忆是痛苦还是快乐,至少他心里面有着对生活的渴望和对过去的冥想,他的心灵因为有回忆的支撑而可以去经痛苦或快乐的涤荡。
可是生活中却有很多人不懂得这个道理,总是希望忘记过去,为什么他们没有想到,有多少过去可以让你去忘记?
如果过去是一片空白,生活岂非无趣得很?
心情好的人,往往胃口也不会太差,况且他本来早就饿了。
所以付楚走到桌前,拿起叫化鸡就吃了起来。然后又呷了几口酒。果然是上乘的紫驼。
婷婷坐在竹椅上,始终笑盈盈地看着付楚,就好象是她自己在吃一样。
“我喜欢吃得多的男人,吃得多就表示他很健康,健康的男人做起事来才有效率和激情。”婷婷这样说到。
不到一刻的时间,桌上的食物已精光。
付楚又恢复了他冷峻的表情。道:“我要走了,麻烦你帮我向夜莺道别,后会有期,定不忘他的盛情。”说完,便从门口掠了出去。
婷婷把手伸出想留住他,看到付楚身子燕雀般的速度,暗地吃了一惊。但脸上却还是挂着她那似乎与身俱来的笑容。
果然不出她所料,付楚突自空中直坠下来,摔在院里的一块大石头上!
付楚捧腹瘫倒在石块上,额头已被摔出几道血流。
他的眼睛里发出愤怒的火苗。
婷婷自屋中走了出来,但脸上却什么表情都没有,好象她天生就是这样子的。只有眼睛里散发着怨毒的光芒。
她走到付楚面前,一声冷笑。
付楚强忍着身上的骚痛,脸上已冷汗淋漓,他全身都开始在发冷!
婷婷:“方才的食物已被我下了女儿香,想不到你这么大意。”
付楚:“女儿香没有毒。”
婷婷:“在莞香树上凿香时,我就把五石散和进去了,经时久隔,你自然不能察觉出来。”
付楚:“为何要我的命,折月为何会和你串通?”
婷婷咬牙切齿道:“你杀了我干爹,窃走千万财宝,此仇不报,誓不为人!十三少这个好色之徒,若不是得了我的身子,哪肯帮我的忙!”
付楚唇齿已冷,说不得话,只是合眼闭口蜷缩在冰冷的石块上。
婷婷只手抓空,凭空抓来一柄猩红短剑,直指付楚肩井大穴,叫到:“让你死个痛快!”
这一剑的力道煞是惊人,刚柔并济,剑气四铺,飞光流速,气若长虹,婷婷的剑法已算得上江湖中一流的了。
付楚即使没有倒下,也未必能躲得过这一剑,依现在这种情况,付楚纵有九条命,也必死于剑下。
剑入肉中,末至剑额。
人气绝,倒下。
婷婷瘫倒在地,咽喉正中还插着把猩红的剑!
付楚睁开双眼,看到夜莺站在婷婷身子旁。
夜莺竟在转瞬之间夺剑杀人!
服下解散药,夜莺帮付楚运气逼毒。片刻后,夜莺把扶着付楚躺下,不一会,付楚便昏睡。
夜莺挨着付楚,也躺了下来。仰头望着屋板,似有心事。
两个人可以在一念间成为宿敌,也可以在刹那间成为知交。
那都是经过生死挣扎的一瞬!
也不知过了多久,门外已大亮,温暖的阳光泻在屋檐下,生命似乎又焕生机了。
平安酒肆。
付楚走进前堂,在一个角落里坐了下来。他很喜欢坐在角落,因为他觉得那个地方有很多的好处,别人不会去注意那地方,但坐在那里却可以注意到所有人。
也或许是因为他喜欢角落的感觉,一个孤寂的浪子习惯了孤寂的地方,无论到了哪里都一样。
付楚现在的心情一点也不差,似乎今天凌晨的那些凶险都忘得干干净净了。
他一直都认为,要想活得快乐些,就不要为昨天的事情烦恼。
付楚体内毒素已除,一觉起来便饿得慌。服了五石散的人,如果因为毒性未够而毒不死,就会发烧发冷,接着便十分地发饿。
于是他要了一碗麻婆豆腐乳,一笼金鱼蒸饺,一碟枸杞鸡丝,一碗府伊面,再加一斤竹叶青。
平安酒肆是京城很老的一家酒馆了,而酒馆这地方越老那生意自然越不会差,否则它怎么会老下去?
平安酒肆也是一家很大的酒馆,单堂倌就有四十一个,酒堂还分上下前后堂,后堂是忠静冠巾、锦绮镶履的士人公子们喝酒之地,上堂则是金锈凌罗、狐裘细缯的王公贵族们品酒之所。
在前堂吃酒的是毡裘布衣,但占地却是最大的。
大酒馆当然有大酒馆的风范,平安酒肆的特点就是什么都卖!只要你想吃到什么样的食物,它就给你做什么样的食物,无论哪里的都可以,而且做得和产地一样地道!所以付楚要的东西不到半刻钟就全部上齐。效率,也是平安酒肆的招牌。
乳、饺、面已下肚,酒剩三两时,付楚就看见一行六人径直跨步进来。酒馆里的人进进出出本就没什么奇怪,但这六人却有点不一样,他们清一色着的是纻丝衫袍。
衫袍乃天子之服!
他们自然不是皇帝,也不像是皇子诸侯,为首的是一个两腮虬髯的六尺大汉,其后三个是相貌普通的弱冠少年,接着一个面若桃花、略施粉黛的窈窕男子,最末一个却是满脸肥肉、腰如水缸的中年女人。
他们朝正中那张桌子走去。坐在桌旁喝酒吃面的一个粗绸男子惶恐的看着他们走来,忍不住抖了抖,把铜缶瓷觞都碰跌了下去。
酒洒了一地,瓷觞已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