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阴谋
樊四还没起床,头歪倒在床沿上抽烟,这是他来到京城后渐渐养成的习惯。他每天早早醒来就在床上先抽一支烟,想想昨天生意盈利的情况,有谁欠了帐;再想想今天的事情,哪些必须要做,哪些得自己亲自做的。烟刚抽完,就听到哑巴儿子啊啊着叫他。他正要坐起来,哑巴儿子就带着武老大慌张地进了屋。
里屋里有一只熏得失去了本色的白炽灯懒洋洋地发着昏黄的光,好像故意照着哑巴身后狼狈不堪的武老大。哑巴闪在一边,武老大噗通跪在床前,吓得和樊四睡在一起的孙子直直地坐了起来。倒不是武老大狼狈样儿吓着了樊四,而是他五岁的孙子猛然坐了起来,睁大着眼睛惊恐地看着武老大,让樊四还光着的背一阵颤抖。樊四看了看武老大,对孙子说:“你睡你的,来个老乡,不关你的事。”
孙子光着后背躺下了,把被子拉长盖住了眼睛,只露出半截小脑瓜。
樊四清清嗓子问:“大侄子,你咋弄成这个**样啊?”
武老大把这几天的遭遇,说得七零八碎,驴唇对不上马嘴。樊四对哑巴啊啊几声,又对武老大说:“看你这个样儿,也是几天滴水未进了吧。你吃点东西去吧,暖暖身子。”哑巴把武老大从地上拉起来,啊啊着出了里屋。外屋也就是樊四家的熟食店,杀狗分割剔肉冲洗熬煮都在外屋全程透明式地完成。正对着大门外矗立着方砖堆砌的灶台,上面一口大铁锅,得站在小板凳上才能看到锅里的东西。来人得从灶台两边绕过来,才能进店里。
这个时候,炉膛里的劈材火正旺,锅里翻滚起来的热气,朦胧一片,远远看过来像是仙境。武老大吃了一个白面馒头,喝了一碗刚从锅里打出来的狗肉汤,才算恢复了平静。
武老大给拿着铁耙子捞肉的樊四又重新讲述了遭遇,迫不及待地总结说:“大叔,能不能借点钱给俺,俺要回老家!”
樊四把刚要捞出来的狗头又扔到锅里说:“奶奶个熊,你这回家咋说,不让乡亲们笑话。你不怕丢人我也怕丢人哩!再说了,这事我想他们不会再找你。你也没到了违反啥正法,非到了要杀头的地步吧……先在我这儿住几天,再说。”
武老大惊魂难定地住下了,每天晚上还陪樊四喝几杯。有一晚,两人都喝得头昏脑胀,樊四几天来也把武老大的事情弄清楚了,就跟武老大说:“大侄子,我跟你说,咱是外来户,受点小气儿就憋回去了。也不能太逼人啊,官逼民还反哩……你知道那个带狗的人啥来头儿,知道不知道?”
武老大说:“好像也没什么正经事,总看到他带只大狼狗,也不像啥正经人。唉,我说叔,你知道那个狗多大吗?站起来一人多高。嗯,嗯,对了比俺都高。有咱们老家的小毛驴驹子差不多大了,可能咱这煮肉的大锅都装不下,得两锅能煮完。”
樊四说:“你这几天装成拾破烂收废品的去查查,那个带狗的到底他娘的是弄啥的。”
武老大开始有点怕,几天下来就真以为自己是从事侦察工作的公安战线的人员了。这样一想,他的心气就提升很高,变得机警和狡猾,就像在他身上发生了从一只老鼠长成一只狐狸的转变。
武老大化装成拾破烂收废品的,跟踪了几回老京城油子的行动,就把老京城油子和他的狗的情况掌握清楚了。武老大向樊四汇报说:“那个孙子,住在一个四合院里,整天游手好闲,除了和狗在一起,他娘的就没有别的事。天天下馆子吃香的喝辣的,好像大款都比不上他。”武老大越说越生气,不但不再害怕老京城油子,还陡然升起了报复的心。不等樊四说话,他急不可耐地补充说:“俺看把他的狗给弄死个他娘的。”
樊四笑了笑说:“他们京城里人把狗当人一样,死了也给埋了。”
武老大说:“弄死他个娘的,他要是埋了,半夜去挖出来卖肉。”
樊四把武老大带到了里屋,给他一包药东西后,小声地叮嘱了几句。武老大一个劲地点头。
老京城油子,这天起得很晚,因为他的好伙伴没叫他。平时都是狗准时叫醒他,等他起床穿上绸缎料子的练功服,收拾恰当,一起去晨练。这一人一狗的晨练其实就是遛弯,无非是看哪个的情绪好,谁走前面,谁走后面的区别。他生着狗的气走出屋,看到狗躺倒在大门前,像是没看到他一样,一动不动。他突然想到是狗生气了,昨天晚上,他老父亲连狗带他骂了一顿,还扬言:“如果你再天天就知道玩狗,对我的生活起居不管不问,或者大事不请示小事不报告,我就先枪毙狗。震慑震慑你个王八蛋,真是一代不如一代,我们打下的家业要毁在你们手里!”骂声铿锵有力,京味并不浓重,更多的是湘西土音的穿透力还有军人独特的冲劲,不像是一个七十多岁老人发出的。院子里的租户有几家出来了人,并不劝解,而是装作忙碌家务,想看看热闹。
老京城油子的父亲穿着一身崭新的却过时的绿色的军装,双手叉腰,站在四合院正房的屋檐下,头顶上的声控灯更是明亮,远远看去看一张宣传油画中的人物。他骂了一通后,像是想起来提到要枪毙狗,双手分两边在腰间摸来摸去。显然枪没在腰带上别着,他利索地转身回屋去了。在院子里忙绿的租户立刻像是在口令的指挥下,整齐划一地都进了屋,连关门的声音都非常一致。只有老京城油子和狗像是满不在乎地在大门口停着,不进来也不退回去。这是他和狗最后一次齐心协力地无语抗上了,这对人和狗的混搭组合,半夜就要阴阳两隔。
狗身上还有热气,鼻子里没气了,四肢很放松地伸直着,像是吃了安眠药睡过了头。老京城油子带着哭腔想把狗叫醒,却把一个租住在他院子里的中医大夫叫了过来。中医大夫的医学素养很高,敏感地感觉到这声音叫狗,一定是狗死了。他首先怀疑的狗被枪毙的,在老京城油子的协助下,他像在油锅里炸油条似的把狗翻来翻去,没发现有枪击形成的圆形弹孔。
中医大夫一只手轻托着狗的一只小腿,陷入了沉思。他在想:就是无声手枪打的,也得有弹孔吧,怎么连一点痕迹都没有呢,甚至看不出有一点外伤迹象。老京城油子一句话——“是不是吃药了?”——唤醒了沉思的中医大夫。
“吃药而死的可能性大,但怎么没有呕吐物呢?更奇怪的是它死得很是安静,死前没有丝毫的挣扎迹象,像是在梦中死去一样。”中医大夫一边掰开狗嘴给老京城油子看,一边说。他又掰开狗眼看了一会儿又说:“但我断定狗是真死了,死亡时间大概在三四个小时之前。”
老京城油子放声大哭,把一个院子里的人全从屋子里惊动了出来。其实有些人早起床了,在屋里逮个缝隙眯着眼在观察院子里的情况。看到老京城油子一哭,觉得得出来关心一下,把躺着的狗和蹲在地上的老京城油子、中医大夫围在了中间。此时,老京城油子的父亲正叉腰站在门里,从门缝里看着院子里人们的动向。
有人问中医大夫:“狗是怎么了?”中医摇着头,又举起一起手摆了摆,意思是不让人再提问,别打扰他的思考,影响他诊断的正确性。
时间对于老京城油子来说就是煎熬,他终于熬不过中医大夫的思考,问:“兄弟,说句话啊,到底我的狗这是怎么了?”中医大夫突然站起身,好像是在宣布学术成果,大声说:“根据俺的经验,狗像是吃了民间高人配的一种药而死。这种药是中草药,专门对付狗的。其效果是狗吃了会不喊不叫,有麻醉作用,但这麻醉是深度的,就是说吃了就不会再醒来。这种药不像化学毒药,吃了会剧痛呕吐,生不如死。这种药的好处是没有痛苦,像是睡着了……”
老京城油子如梦方醒,环顾四周,说:“大伙帮把手,快,快,抬我车上去,我带狗和中医大哥去医院。”
车开走了,人们陆续回来进了屋。老京城油子的父亲还在门里站着,看着一个个租户小声骂着说:“一定要追查到底,一定是这些人害死了狗。今天对狗下手,明天一定会对我下手。现在的人越来越难以管束了,这都是自由散漫造成的恶果。一定还要严刑峻法,严厉打击,绝不手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