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浪漫是件烦心的事

一路上,燕妞清醒的时候,给释基东一下西一下、前后颠倒、上下混乱地讲了不少发生在后海的故事,实在没故事了就总结说:“后海比北海更深沉更暧昧更有情趣。北海公园像是明媒正娶,后海就是偷情私奔。那里有好多帝王龙女、才子佳人的故事呢!怎么给你说呢?我就喜欢看生死不渝的爱情故事。有一个电视剧是演一对生死恋人的,我都看哭了。那电视剧就是在后海拍的,北海也只能拍点像‘让我们荡起双桨’什么的,教育教育少年儿童。”

后海和北海公园只相隔一条马路,其实就是一个大水坑,只是面积很大。它没有北海方正,显得细长,弯曲迂回,有好几里路,如果画在纸上倒像龙的尾巴。两岸柳树多姿多态,像是站街的风尘女子。有皇帝的时候,水边的深宅大院里住的都是王公大臣,官宦人家。没皇帝的时候,老百姓也住不起这地方。除了一些紧闭的院子外,其它能开放的屋子都开发成了吃喝玩唱抽睡的娱乐场所。

后海像是出了什么大事,所有进出的路口,全部被警察封死了。释基和燕妞被迫钻进了附近一条胡同里的一家羊汤馆,没用半个小时,他俩儿就灌进去一盆羊杂汤和一瓶二锅头。

他们是怎么回到燕妞的住处的都记不太清楚了,其实也可以忽略不记。释基上了燕妞的床,酒劲就涌了上来,翻天覆地折腾了一夜。燕妞也可能被酒精烧坏了脑子,东扯一句西扯一句,乱喊乱叫,直到天亮才昏睡过去。

他们醒来时已经是黄昏了。

他们吃了点东西,接着又睡下了。这晚,完事后,燕妞拍拍释基的小肚子说:“你还行,我以前真以为你不近女色呢,是我想多了。”话里充满了歉意。燕妞看释基没反应,又说:“认识你后,我天天担心着,看你一脸不进烟火的样子,真怕你哪天会变成太监的。出家的事你就忘记了吧,我也决定返俗了。”好象她刚从寺院跑出来似的,声音娇滴滴的。燕妞的话很多,感慨着天无绝人之路,刚跟老公分手两个月就遇到了释基。

燕妞结婚时的情景,她爹妈想忘记都忘记不了,但燕妞不久就忘记得差不多了。结婚的日子是春天,正赶上沙尘暴,狂风骤起,天昏地暗。据说婚车上的九十九个彩色气球被风陆续吹飞,还剩一个,瘪瘪的,跑了一大半气。

燕妞对婚姻用她的话说已经大彻大悟,但她却对自己的年龄弄不清楚。她有时候觉得自己很老了,有时候又觉得自己十八九。有次在一个宴会上,也许是粉厚了点,也许邻座的一个色迷迷的满脸是褶皱的男士喝多了,悄声夸赞她像是个十八九的小女生。虽说是悄悄话,但别人还是听到了,燕妞在大伙投来的目光中,眩晕了好一会。

当夜,燕妞睡不着,十八九的小女生的话还在耳边响着,她兴奋得去了好几次厕所。要睡着时窗户上已有亮光,楼上一家当宠物养在笼子里的一只不知是公是母的鸡,有半年没叫了,突然叫了几声,像是叫在燕妞的窗户上。连着几天,燕妞都是红着眼睛黑着眼圈。有时候太兴奋了也不好。

燕妞的父母能确切记得她的年龄,这是他们唯一的一个女儿。父母结婚多年没要孩子。那年冬天,文件说国家的副统帅早已在外国摔死了,要全国人民举行游行活动,高兴高兴。燕妞的父母夹在欢呼的队伍里,在天安门广场喊了一天口号。这天晚上,他们决定要一个孩子,折腾了大半宿。当他们知道怀孕时,就确定是那晚怀上的。

燕妞的爸爸是个六十多岁,应该算作老头儿了吧。燕妞的妈妈快到六十岁,已在两年前退休回家休养了。快六十岁的女人算不算老太太,那要看保养的如何。燕妞的妈妈是在社会主义的风浪中摸爬滚打走过来的,不像小资的女子们,会涂油抹粉,到六十岁还可以称为美女少妇。燕妞的妈妈也应该算是老太太。

燕妞的父母在一个工厂上班,后来工厂被一个广东人卖去了。他们又干了一段时间,工厂让广东人卖给一地产公司,要建商品楼。后来地产公司给他们一笔钱,还算清了劳保,他们就算是光荣退休了。因为京城离首都太近,怕影响不好,要不他们是拿不到钱的,难怪外地人一提起京城,脸上洋溢着向往。

燕妞的父母是在上班时认识的,半辈子都在运动中度过,他们为立场不同而争吵,为先进落后争吵,老了老了,才想起他们应该是为爱情活着的。想到时,已经日暮黄昏,但总觉得应该有点浪漫的事,可苦苦找不到出口。燕妞又不常回家来,家里就孤单单两个人。这天,老头突发奇想,对老伴说:“我们买套婚礼服吧,在家里穿一天看看。”

燕妞离婚半年后,父母才知道。她离开男方家时,没回父母家住,就自己在外住了。父母知道后让她回家来,她在外住了一段时间后觉得也很自由的就懒得回父母家。开始时还隔三差五回来看看,后来越来越少了,父母也渐渐忽略了她的存在。

这天父母决定在家穿着婚礼服时,还不知道燕妞要回家,如果知道会提心吊胆的,因为燕妞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打开家门。有这个想法,是老头子在街头广场看热闹时被人忽悠后产生的。附近一家影楼的推销员给老板出个臭主意:现在同居的越来越多了,真正结婚的少,婚纱照的生意也冷淡了不少。创意给老头老太太照,让他们找到青春的感觉。就有人在广场跳舞的地方发传单做宣传,让燕妞的父亲有了灵感和冲动。

释基和燕妞在屋里新鲜了一个星期后,燕妞开始唉声叹气。释基忍不住问:“你是不是对我厌倦了?”燕妞说:“现在这社会总说发达了,可浪漫的事越来越少了!”释基说:“我们可以找点浪漫的事啊。”燕妞看了看我说:“还有什么浪漫的事呢?现在都没有一点激动的感觉了。”燕妞说话不负责任,也不客观,床上说一套,床下说一套。但释基还是原谅了她,问:“怎么浪漫呢?”

燕妞说:“看看人家讲的在地铁上的艳遇多有意思,一见钟情,然后……”

释基说:“我们也在地铁上补上一见钟情这一课吧。”

燕妞有了精神,说:“这样吧,我们明天在地铁演一把,试试,好不好?”

燕妞的父母照了结婚照,怕人遇到早早就到了婚纱馆,回来后就上演了一出穿着婚礼服在屋内跑来跑去的戏。这时候,燕妞也和释基进了地铁,他们分头坐上各奔东西的2号地铁环线,相约在一个站里,从车上刚下车,正好对方从对面的车上下来。一下车就看到了,然后互相看上一眼,就一见钟情了。接着拥抱接吻,再接着依依难舍地分不开,手拉手去西餐厅听音乐喝红酒。

他俩儿分头坐上车后,车一圈一圈地转,一进站,释基都向对面的车上望,可转到下午也没看到燕妞。燕妞也转累了,一直在门站着,都没喝上一口水。燕妞终于在一站忍不住了,下了车,还真巧正发现释基也忍不住从车上下来,可燕妞刚有一点冲动,上前看到释基灰头土脸的,兴趣全无了。

释基刚想上来抱,燕妞说:“去去去,就你这样还浪漫什么。”

他俩儿就一前一后向地铁外走,出了门才发现这一站叫安定门。

释基和燕妞出站决定先吃饭,找了半天,进了安定门外精神病医院大门东面的一家香河驴肉大饼店。一人吃三个大饼,喝两碗驴肉汤。吃饱后,燕妞狠狠地看释基一眼,释基也狠狠地瞪燕妞一下,好像今天没弄出浪漫全是对方的错。燕妞想不明白,生活如此无聊,跟释基相处不到半月像是过了一百年。

吃完饭,他们走在光彩迷离的大街上,心空荡荡的。燕妞想起一首歌,唱几句便跑了调,也忘记了歌词,索性胡编起来,放开喉咙喊起来:就这样散了吧,就这样散了吧,TMD都散了吧,都TMD散了吧,哈哈哈哈--

燕妞先前的婚姻是朋友介绍的,那时燕妞很是喜欢人家的性格,结婚后却发现人家自私。在他们把家里的家具电器折腾了一遍,锅碗瓶罐一年内换过几次后,他们决定不折腾家具电器,也不换锅碗瓶罐,要换就换对方。他们办完离婚证的当晚,一起大吃大喝一场,说了许多安慰的话,还为对方的未来提出了不少有益的建议。

燕妞唱累了,停下来,可思想在转运,一会感觉释基是她前夫,一会感觉又是她思想里虚拟的浪漫情人,反正和身边真实的释基挂不上边。释基看着疲惫的燕妞,贴过来搂她的腰,想安慰她什么。安慰什么呢?说生活本来就是这样,它不是艺术,不是梦想,是残酷是死心,是对付是凑合,还是什么?释基在想:不知道说些什么,燕妞才能小鸟依人有些情趣的跟着我。

燕妞发火了,挣脱一下,说:“把手拿开,你走你的别管我!”

释基生气了说:“我怎么了,不能管你吗?”

燕妞回过头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我不让你管,你管好你自己就行了。”

“你这是怎么了?”

“我想怎么就怎么,和你无关,你算什么啊,你算什么,你都不是东西。”

“我TMD不是东西,你不高兴我哄你开心,这一天为了什么啊,为什么啊?你真是莫名其妙,我怎么了,这到底是怎么了?”释基的声音有些嘶哑,站在路边对着一棵大树踢了起来。

怎么收场的,释基不知道。他也不知道在哪儿和燕妞分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