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可怜的马力

马力和保安上了警车，警察竟然不告诉他们犯了什么罪，也不告诉要把他们押送到哪里去。他们在警车的叫喊声里，感觉到浑身上下隐隐作痛，但又不知道到底哪儿痛。警车把他们拉到了建筑工地，坐在前面的警察先下了车，打开后排的车门，在外面拉，里面的警察在里面推，把他们弄到了车外。此时，他们才恍然大悟，最可怕的恶梦就要来临了。凡是来深圳时间久的人，大都知道只要送到工地上，几乎和劳改犯人差不了哪去。劳改犯人还有个身份，他们从此连个身份都没有，累死或被打死了都不知道到哪里喊冤去。

早已听到警笛声的工头，正在恭候他们的到来。工头打量着马力，感觉太瘦小了，竟然没有答理他，先给保安做了登记。一个警察从警车里伸出头说：“他们是一起的，登记在一起。你要是再挑肥拣瘦，给我放走一个，我就把你也当三无人员送到真正的劳动改造工地去。”

工头马上过来拉马力和保安站在一起，说着：“是，先生。”

警察厉声说：“是你个头，叫警官先生。”

“是，警官先生。”

警车的屁股冒出一股黑烟，正要跑。马力冲过来，拦住了警车。警察伸头大骂：“你个狗崽子，是想快点死吗？”

马力哀求说：“警官先生，求您了。我不想跟那个保安一起劳动。我不想还劳动，还挨打。他下手太狠了。他当过治安员，听说还打死过人。”

警察叫过来工头说：“你，把他俩别分在一起干活。我们要尊重人，尊重他们的选择。这个要求还是合情合理的，我们必须尊重，必须答应他们的要求。要让他们活得更好、更有尊严。要让他们感受到这个社会更公平、公正。”

工头说：“是，警官先生。按您的意思办。”

“什么按我的意思办？这是按照国家的意思办的，按照政府的意思办的。你这个文盲，一点常识都没有。”

工头再说什么，警察也没听到。警车又冒了一股黑烟，跑远了。

马力说：“大哥，能让我干点轻点的活儿吗？”

“大哥你个头，叫工头大哥”

工头拉着马力，嘀咕着：“什么先生、警官先生，不是一个球样吗？”走到一个地沟旁边，说：“有轻活的话，警车还会拉你来，早给你扔收容站里了，然后通知你的家人亲戚朋友拿钱赎你出去。这不是看你还有点体力嘛，就不麻烦你的家人亲戚朋友了。你的明白？要是麻烦家人亲戚朋友，你的良心大大的坏了。”

工头刚来深圳时，在日本企业打过工。只是他文化程度太低，没有学会真正的日语，就用电影上的中国式日语充数。这工头长的也有些像日本人，五短身材，比例还不协调。他因为和日本企业的小课长说他们的身材很像，又补充说他们两个一起走在大街上，人们会认为他们是亲兄弟，惹恼了日本课长。日本课长跳起来扇了工头十几个嘴巴子，又当场宣布开除了他。

工头说完一脚把马力踢下地沟里，转身回去休息了。他并不担心马力会逃跑。别说能跑出有人和狗一起把守的大门了，就是地沟的深度，如果没有人帮忙，马力也爬不上来。

马力在地沟里挖了一天土，出了一身汗，才算是完全醒了酒。他在工头过来宣布收工时，突然想到一个问题，不明白地问工头：“工头先生，用人挖沟这么慢，怎么不用挖掘机呢？”

工头想了想说：“你个笨蛋，死了死了的。难道我没上过学，你还没上过学吗？用挖掘机需要烧油，这个道理你不明白吗？”

晚上，马力吃了四个馒头，喝了两碗榨菜汤。他也许是吃太饱的缘故，躺在工棚里的木板大铺上，呼呼地睡着了。

阮柔和刘影是正月十五来看马力的。这个时候的马力像个下玄月，薄薄的一片还弓着腰。阮柔和刘影同时落了泪，马力却在傻傻地笑。

阮柔问过几次保安，想知道马力劳动改造的具体地址。保安就是不说，阮柔无奈去问厂长。厂长说他也不知道马力到底在哪儿劳动。厂长还说，他问了公安，公安也不知道。厂长劝阮柔说：“工厂正要决定让你到厂办当个文员，你还是为自己的前途着想，不要管太多的闲事。有些事不是你能办了的，何苦来呢。”

刘影被阮柔的真诚所感染，决定帮忙。她找到保安，把她拉到一角落里，先是用了一阵女人的妩媚，没有效果。她像是受到了侮辱，感觉自己真的没有女人味，就索性来点粗野的。她跳起来厮打保安，说：“你要是不说实话，我就喊你非礼。”

保安说出了马力所在的工地的地址。刘影说：“你要是敢说假话，我会让你死得很难看。”

刘影和阮柔来到工地大门前，让两个类似日本相扑手的打手和一条用德国军犬杂交成的狗拦住了去路。刘影给两个打手用了一小段妩媚的表演，两个打手就忘记了他们是把门的，放刘影和阮柔进了大门。杂交狗有些不高兴了，旺旺地叫了起来。这叫声似乎就是给工头报信的信号。被惊动了的工头，跑了过来。

工头先是让刘影和阮柔站着别动。他跑过去问打手：“那两个女的进工地来，是怎么回事？”两个打手没一个能说清楚的，可杂交狗旺旺地叫着像是很明白，但工头却听不懂狗语。狗对他来说，只起个报警器的作用，还达不到能学话的程度。

工头跳起来，给两个打手一人一个耳光。打得两个打手，浑身乱颤，好半天也停不下来。两个打手也不清楚他们是怎么把两个女的放进去的，一边捂着脸，一边在想。两个人想一会儿，对视一会儿，重复着。工头跳起来，一人又一个耳光。

工头无奈，感觉是问不出原因了，就过来问刘影和阮柔。刘影说：“我弟弟让人抓过来劳动了，来看看。给他们一说，他们就让进来了。其实也不怪他们。把门不就是有进有出吗？如果不让进，干脆把门用砖头砌上，不就行了。”

工头想了想，点了点头。他问了刘影的弟弟叫什么名字。

刘影说：“叫马力。”

工头说：“马力，哦，马力，我有印象。来的时候就很瘦，现在更瘦。他也没少吃，可就是不长肉啊。”

刘影心里骂：“你们这些败类，让他天天干重活能长肉吗？”口中却说：“这位大哥，说话好幽默啊，天生的瘦就是天天吃肉也不会长肉的。”

工头说：“那，这位小姐叫什么名字呢？”

阮柔正想回答，刘影抢话说：“她叫阿妹，本地人，给我带路的。”

工头说：“好吧，我带你们去看马力。”

马力傻笑一会儿，就开始全身颤动地哭了起来。刘影上前安慰说：“马力，听话，开心点。我们会想办法救你出去的。”

阮柔上前抚摸着马力的后背说：“把腰直起来些，要像个男人，有泪流在心里，也不要让人看到。”

马力顷刻精神了不少。

刘影给工头说：“大哥哥，请你出去吃点东西啊。”

工头想了半天才说：“但不能走的时间太长了，我上面还有头儿，时间太长了也不好。”

阮柔说：“时间不长，找个饭店吃点就让你回来了。”

工头对马力说：“马力，你可以休息了，坐在一边休息吧。你今天分的活儿，我回来安排干。开心点，像个男人。别再哭了。”

刘影把工头差不多要灌醉的时候，对工头说：“大哥哥，给你商量点事呗？”

工头拍着胸脯说：“有事尽管说，只要我能办的，都办。”

“那，你把马力放出来吧。”

工头一下子清醒了，说：“这个，绝对办不了。警察说了，放走一个人，会把我送劳动改造工地去。”

“那是警察吓你的，说不定人家早忘记了。”

“我们这有登记，不会忘记的。”

刘影靠在工头身边说：“你咋这么死心眼呢。把登记撕掉不就行了。”

工头说：“那我回去想想吧。想好了再告诉你，总可以了吧。”

刘影说：“这还算是人话。你可要快点想。我给你留个地址，有好消息通知我啊。”

吃了饭，阮柔在一个商店里买了一方便袋食品，让工头给马力带回去，嘱咐他别让马力干太重的活，要多照顾着点。

工头说；“这个你们放心了，我今天下午不就让他休息了吗？等我回去，今天晚上让他上我屋里吃这些好吃的。不能让他拿回他住的地方，他们住的屋子里三十多个人，这些东西，一会儿就得让他们吃完了。”

工头拎着食品，哼着小曲快回到工地时，远远地看到一辆警车和几辆铁笼车停在大门口。他感觉大事不妙，心咚咚咚地打起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