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人性纠结
大年初一的清晨,阮柔在保安护送下,回到宿舍。保安看到马力穿戴整齐在下铺的一张床上,侧身而卧,双脚腾空在床边,像是随时准备逃跑。
马力内心的焦虑被除夕的爆竹声激发,发疯似的要去找阮柔,激起了刘影和一个姐妹的反感。她们穷其体力,仿佛报复一样,把马力拖到宿舍,又给他灌了几杯酒,彻底把马力报废了,连动弹的能力都没有了。马力在女生宿舍里过夜让保安很不舒服,他上前提起他,训斥说:“你,你怎么跑到女生宿舍睡觉?”
马力一夜全是阮柔遭受不测的梦境,被人提起时,以为还在梦里。他回过神来时,看是保安,再清醒点时,看到阮柔站在不远处。他所有在梦里不安、恐惧、担心、思念等情绪,在脑子里爆裂。他疯狂地大叫着:“你他娘的,你有权管我吗?”保安手里正提着骂自己的人,他气恼地用力上提,使劲一推,马力从新又回到了床上。马力躺在床上像是使不上劲,骂声小了许多,如梦语一般。
刘影还没有起床,趴在被窝里,看着眼前的一幕,一时不知道如何是好。当她看到保安又把马力提起来时,呵斥说:“把他放下,他是我弟弟。你这是狗咬耗子,哪里显出来你个大头蒜。你给我出去,快点的。”
保安放开马力,骂骂咧咧地摔门走了。过后,又推门伸头对阮柔说:“阮柔,有什么事,找我说一声。”
马力跳起来骂保安:“滚你娘的蛋吧!”
阮柔坐在床边,无精打采。刘影说:“马力,你回宿舍吧。下午再过来,上午我们都得好好休息休息。”
马力想给阮柔什么,张了半天口,没发出声。阮柔也想说什么,但停住了。
马力下了楼,看到保安正在不远外等着他。他迟疑一下,决定还是大胆地向前走。他和保安擦身而过时,保安并未答理他,还是一动不动地站着,好像还是像平时,在大门口站岗一样。马力都没敢斜视一眼保安,等过去后,感觉保安就在他的身后。
马力切实地感受到保安在跟着他,就想往有人的地方走。这大年初一的清晨,到处都空空如也。马力已经被保安逼到了一个角落,他要面对的是怎么接受难以逃脱的拳脚。
这个保安,在厂子里骄横跋扈出了名。他倚仗着在老家街头磨炼的打斗功夫,平息了几次被工厂辞退工人的闹事,受到工厂领导的器重。他根本不把马力放在眼里,虽然他和马力平时也没有过什么恩怨,几乎都没说过话,但他不知道接送了一趟阮柔,却让马力成了他的痛恨的对象。
他刚到深圳是受雇于治安部门,协助当地警察抓捕没有证件的人员。来深圳讨生活的外地人,如果没有暂住证,生命就失去了保障。他和他的同事们的主要工作就是在警察的指点下,捉拿外来工。外来工没有反抗能力,有反抗能力也不知道怎么反抗,捉拿住的外来工,要不交钱,要不出力,反正得为治安单位创收效益。
每天的抓捕行动,他都是第一个冲上去,别人抓一个,他能一下子抓住三个。他一手一个,还有一个是被他的武功震慑住,自己跟着他钻进铁笼车的。
一次,他率先冲入一个建筑队工地,带着一帮身穿制服,手持铁棒的治安员们,一窝蜂地扑向工地上劳作的民工。逃跑被抓到的民工,被器械发挥出最高效的功力打得头破血流,还有的被皮鞋踢得趴在地上打滚呻吟。这次出动,战果累累,一百多人被抓。他们被押到治安队楼下,勒令双手举过头顶蹲下,面对赤膊上身,满脸横肉的也不知道是哪个单位的头头,吓得魂飞魄散。头头坐在大师椅上训话,旁边还有手握铁棍,戴着大盖帽,污皮黑肉的治安员在监视。几个上了年纪的外来工吓得像婴儿一样嘤嘤地哭。
有个小伙子坚持自己有暂住证,只是当时吓得不知道拿出来,喊着让他们放了他。他从里面的衣服的口袋里掏出来,想给头头看。让这个保安上前抢了过来,撕碎后撒向空中说:“你真有暂住证吗?我怎么没有看到啊……我就是看不惯你这种嚣张气焰,你敢给我们的敬爱的领导叫号顶嘴,这不是找死吗?”他飞起一脚,还在惊讶中的被抢去暂住证的民工,没有一点防备,应声倒地。
倒地的民工死了。他不会去想在自己的土地上,还有这么多名目的证件审查。外地人来到深圳,不仅过关时要查验,在关内警察或保安也不时抽查,若他们想看的证件缺少一个,就可能作为三无人员被收容,然后体力好的会送到需要苦力的场所劳动改造。证件检查无处不在,会在街上查,各类出租屋也会频繁光顾,没有能幸免的。光有“边境通行证”也不行,来深圳三天以上,还必须到派出所登记和办理暂住证,否则一样被收容。三天时间,多数人都还找不到办证的门。在街上查证还有逃跑的可能,但警察和治安员们要入室检查,就和瓮中捉鳖差不多。
每次查房查证都搞得人心惶惶。警察和治安员们会把楼梯过道一封锁,然后挨家挨户地毯式搜索。钻进警察认为人不可能钻进去的犄角旮旯里侥幸躲过的人,会像中了大奖一样欢呼雀跃,被抓的人如同罪犯一样垂头丧气。如果有公司或朋友出面把他们从收容所里赎了出来,也会给他们心理留下阴影。有些人还留下了后遗症,无论在任何场所,即使证件都在身边,每回碰到查证时还会莫名其妙地恐惧。
保安打死了人,也就没了饭碗。他不得重新面临再找工作。他只会抓捕打斗。就应聘到现在所在的这家工厂当保安。
在这荒凉的清晨,当保安面对马力,先前的抓捕瘾又上来了。他奋不顾身地向马力扑来,犹如泰山压顶。马力连躲闪的意识都失去了,只有瑟瑟发抖。保安并没有运用拳脚的威力,玩起了猫做老鼠的游戏,把马力压在身下,又掐又拧。
这种地面缠斗,马力也没有一点优势。他脸色苍白地任由保安摆布,似乎大脑都停止了转动。保安意识到这样的打斗有失尊严,正想站起来时,听到警笛声。
警车嗯啊嗯啊唱着跑了过来,在差不多要压着滚在地上的两个人时,戛然而止。车上下来两个警察,都不用动武,就把两个嫌疑犯制服了。马力就这样莫名其妙地挨了一顿打,还被装上了警车。
警车又嗯啊嗯啊地开走了,一切又安静了下来。
两个喝醉酒的警察,意外地捡来的两个人,有些心花怒放。其中一个警察对开车的警察说:“我们再转一圈,再逮住一个,凑三个给工地送去。”
他们说的工地,是一处正在挖地基要建别墅的现场。赶上过年,民工人手欠缺,又要赶进度,开发商想到了找警察帮忙。开发商和警察喝了一夜酒,警察在红包的鼓舞下,卖命地喝,喝到天亮才勉强喝醉。
警车也像喝醉了,左右摇晃着,竟然开到了马力和保安厮打的现场。喝醉的警察回光返照地清醒了,想到答应找民工的事,就把马力和保安逮上车,准备拉到工地现场充当民工用。他们又觉得两个少点,就想再逮一个,逮多了车也拉不完。
马力和保安在大年初一上午,开始在工地施工现场劳动了,理由暂定为三无人员。
阮柔直到上班才得知马力被收容了,得知这个消息还是保安给她说的。保安给她说时有炫耀的成分,他说:“我是厂长出面解救出来的,厂长不愿意救马力。他再劳动改造一个月,挣够了路费,就给遣送回老家喝粥去了。”
保安一脸得意洋洋的表情,仿佛他的身体好,经过一周的苦力,没伤元气。阮柔为马力担心起来,又不知道有什么办法解救他。如果像保安说的那样,厂长不愿意救马力,她找厂长说情,怕是救不了马力,也会得罪了厂长。
刘影听阮柔说起马力的事,思索一下说:“这社会很残酷的,我们也是最下层的人,保全自身都很难,哪还有能力去帮助别人呢?”
好半天不说话的阮柔,陷入到人性善恶纠缠的痛苦中,无力自拔。刘影只好再劝说:“你来深圳时间还不长,还没经历太多,以后你就会明白了。太多的事,不是我们想象的那么简单。好心不一定有好的结果,有时候越是好心,结果越糟糕。你找厂长说情,可能马力的处境更难预料,还不如不管不问,随他去了。剩下的就看他的命了。他能平安回老家,也不是坏事,至少比这里安全。他要是留下来了,谁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