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明天的明天会更好

阮柔坐在地铺上，被褥的气味让她几次干咳，想把五脏六腑吐出来。她双手叠加在一起用力地捂着嘴，怕弄出太大的声响。事实上，她每一个动作发出的声响，都已惊动同室的难友们。难友们的神经都如暴露在身体的外面一样，一点风吹草动都会让她们变成惊弓之鸟，惶恐着想逃得更远更高。

走廊里的声控灯时明时暗，更加妆点了夜的恐怖。这个夜注定是漫长的，剩下的只能看阮柔怎么熬过去了。一只耗子自投罗网打扰了迷蒙中阮柔，钻进了她地铺上被褥里，让她的心格外地紧张起来。

突然，两个相邻而卧的难友，躺在地铺上厮打起来。走廊里的声控灯，犹如一个好奇的围观者，再也不愿意闭上眼睛，越来越亮了。她们的厮打传染了对面房间里的男人们，有两个人像是示范给对面房间里的女人看，离开地铺，站着在房间的空地上打斗，尤为壮观。钻进被褥里的那只耗子，显然意识到来错了地方，从铁栅栏里跳了出去，很快就消失了。很明显除了阮柔外，没有人会关注到它的去向。

两个打斗的男人，使出了全部的进攻招式，最后耗尽了全部精力，只象征性地撕扯在一起。这个时候，两个在地面上厮打的女人早已停了下来，肩并肩坐在地铺上观看比她们更立体全面的打斗。四目圆睁，充满着羡慕，但也有一丝不安和恐惧在目光里徘徊。

也许是其中一个男人打斗招式不够凶残，或者欠缺观赏性，未能得到难友中的头目的满意。在头目的授意下，其它全部观看打斗的同居一室的男人们，群起而攻之。直到被围殴者的叫喊的音量越来越低时，两个带着警棍的迷彩服才出现。

所有房间里的人们都安静了下来，有几个刚刚还参与打斗的人，竟然躺在地铺上，打起了呼噜。声控灯很快暗了下来，显得这个夜如死去了一般寂静。

还是保持坐姿的阮柔，被这里发生的一幕幕，吓得心惊肉跳。她的思绪已经乱成一团，被这像是现实又像是梦幻的一切，紧紧笼罩着。她丧失了正常的思维，根本不会考虑明天会是个什么样子了。

辛英赶到收容站，找到站长。她把阮柔的证件一一呈现出来，给站长看。站长看后，说了句：“嗯，我给公安方面打个电话，协调一下。让他们尽快办手续，放人。你去财务室办理一下你妹妹在这里的吃住费用。”

辛英终于松了一口气，才感觉到双腿发软，走路都很吃力。站长还没有给公安方面沟通上，公安方面却找上门来了。又一批要收容遣送的人员，在一辆警车开道，让一辆车窗玻璃上涂满黑色的面包车拉了过来。

站长查看公安方面的手续时，发现有一个女孩子，也是三无人员，连名字都没有。他灵机一动，决定让她把阮柔换出来，免去了办理手续的繁琐。

阮柔刚从铁栅栏里走出来，愣愣地看着辛英，没有一句话。辛英拉上她，向楼下跑，好像怕站长反悔，再把阮柔关进去一样。跑到院里，司机手里拿着阮柔的各种证件，在等候着她们。司机还没等她们跑近，就转过身快步向大院的大门走，她们放慢些速度紧跟着。

司机发动了车，一脚油门，收容站便隐没在一片黑烟里。

这天晚上，辛英带着阮柔在快回到家的路上，远远地看到辛大爷在路口等候。三个人一起回到家时，看到辛大爷已经做好了饭菜。辛大爷像是专门为庆祝阮柔幸运地逃出收容站，做了几个像样的菜。辛大爷说：“昨天晚上，你们没回来担心了半夜，想到你们可能找工作，时间晚了，就没回来，才放心睡了。今天早上刚要出门，就有买碎石砖块的人来收购，看看，这半个月捡的碎石砖块全卖出去了。我今天高兴就休息了一天，做几个菜等你们回来哩。”

辛英说：“爹，我们昨天晚上是太晚了，就没回来。让您担心了。看看，这是阮柔给你买的衣服。你试试，看合适不合适。我跟阮柔洗洗，一会儿我们陪您喝口酒。”

辛大爷说：“咦，这闺女真懂事。买啥衣服哩。我这都马上进土里了，还讲究啥穿哩。闺女，以后可别花钱了。您有这份心，就行了。可别再花钱了，挣个钱也不容易。”

阮柔知道辛英为了她花了不少钱，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把脸埋进了水盆里，流下了泪水。

这晚，三个人聊着家常，吃了一顿丰盛的晚餐。

辛英和阮柔到了半夜时分还没有睡着，虽然她们都很疲惫，但她们必须要面对未来的生活。因为办的是假身份证，辛英觉得虽然混过去了收容站，但比较大的企业就不太可能进了，因为他们审查进厂手续比较严格，假证不容易蒙混过关。如果再出现了纰漏，就得不偿失了。辛英设想让阮柔把目标定位于做一名小厂普通工人，找那种规模不算太大，最好是生产线作业的工厂。

深圳遍地都是工业区。先前落后荒远偏僻的村庄，一夜之间成了改革开放的前沿，引领着中国走向新时代。每个村子成立一家股份合作公司，每一户村民都是股东，他们在本村的土地上引资建造工业园区。再将厂房出租给各种生产企业，坐收租金。当地人依靠租金就可以过上很优裕的生活，成了先富起来的那一部分人。

招工广告成了一道风景，到处都是，但大多是职业介绍中心贴出来的。想找到工作，还需要交介绍费，这就给骗子公司提供了机遇。只收费不介绍工作的公司也不在少数，使得不懂行情的人上当受骗。一般来说，在每个工业区门口的招聘广告会相对可靠一些，如果和保安说几句好话或是直接送点东西，就能直接进厂里和人事部门或者工厂的老板面谈。

阮柔跟着辛英，趁着中午休息的时候，找到了一家工厂。进厂面试就是走了个过场，两分钟就通过了。工厂给阮柔的基本工资是500元，加班3.5元/小时，不包食宿，补助100元。这个企业每天都要加班，平均加班二个小时，如果订单紧、要赶活的话加班会更多。

阮柔顺利通过了三天的试用期，和厂里签订了一堆合同。劳动合同，新员工服务承诺书，协议书，加班申请，不购买养老保险申请等等。服务承诺书的内容都是打印好的，阮柔只需要填写上：我自愿、我接受、我同意，我不追究公司，我不会起诉等等简单的词语就可能了。虽然合同大部分内容都和相关法律抵触，但阮柔不知道。就是知道，合同的内容也不能更改，谁让你是个打工仔呢。

阮柔签完字，再摁上红手印，感觉像是出卖了自己一样，但阮柔的心里还是踏实了，毕竟来深圳有了第一份工作。

这个工厂的工人中，女的多，男的少，大部分年龄在18-24岁之间。类似的工厂工人的流动性都比较大，工作时间超过一年，就算是老工人了，基本上可以和厂里大部分人混个脸熟。很少有人干的工作时间超过两年，人往高处走，谁不渴望多挣点钱呢。

这是一家代加工鞋子的企业，在工业园内一栋四层的楼房里。阮柔被分到三楼的给鞋底涂胶上底的生产线上，先是把胶涂抹在鞋底上，然后放在机器的磨具上，在传送带的转运的过程中压成一体。这条生产线上有四十多个工人，大多是女的，也有男的。女孩子做工机灵，能跟上传送带的速度。生产线的男孩子也多是体力小，久而久之，也越来越像女孩子了。机器几乎昼夜转动，工人也就成了机器的一部分。

阮柔来应聘时，就强调是只上白班，工资要比夜班工人低点。因为上白班就能和辛英一起晚上回去住了。她每天工作时间都在10个小时以上，如果算上加班就得12个小时。白班从早上7：30到晚上7：30，中午吃饭半个小时。吃饭就是在工业区门口的小餐馆里，每顿饭一般是4-5元，吃好说不上，但吃饱还是有保障的。生产线上的工人要轮流吃饭，基本上两个人一伙下来吃饭，吃完上了线，线上的人再下来。机器是不能停的，一直轰鸣着。生产线上，如果人太少，会降低效率。

每天早上上班前都有早会，组长分配当天的工作任务，强调需要注意的问题。产品有专门的人员负责监督质量，工人和班组长也负有保证质量的责任。如果发现问题，一定会追究责任，所以工作中要小心谨慎，不能胡思乱想，稍有疏忽，就会出现残次品，受到物质惩罚或开除就在所难免了。

工厂一周一次培训会。会上，厂长都要高谈阔论一个小时。他很谦虚会讲到现在工厂的条件还不是很好，以后会实现现代化生产，强调工厂一直在努力提高工人的待遇，要让每一个员工感受到大家庭的温暖。他都会在最后安慰工人说：“我们现在这个社会还不够文明，不够现代，但我们没有更多的选择，只能是适应社会，不能让这个社会适应我们。适者生存，是普遍规律。我们要遵守，但我们也不要悲观，要知足常乐，勇敢的面对现实。最后送给大家一句话，明天会好的，明天的明天会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