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什么是生活

时光一晃,学生的暑假快结束了,孙子很快就会少了一起玩的伙伴了。每当孙子问起他什么时候上学时,让辛大爷的心快速地跳个不停。是啊,孙子已经七岁多了!辛大爷跑到镇上打电话催儿子快点安排孙子的学业。

辛大爷一边忙着手里的活准备着出门远行,一边自己在心里合计了好几天,怎么也得送孙子去他父母那里啊,没有别的办法了。不能误了孙子的学业啊。辛大爷想来想去终于明白了:一辈子操心受罪,不就是为儿孙操劳一辈子。

辛大爷的儿子儿媳思前想后,商讨了无数个夜晚,咬了咬牙决定让孩子到京城来上学,哪怕是上最不好的学校,也总比家乡的要好。

这些日子里,辛大爷的孙子总听到爷爷奶奶总提起京城。他在好几个夜里醒来,睁着眼想京城是不是好远好远,得走好长好长的路。到了京城,就能看到爸爸妈妈了,就不回来了。想到爸爸妈妈,他更是睡不着,因为爷爷奶奶都告诉他马上就去京城上学了。

辛大爷修补完院墙,向正在做晚饭的老伴打了声招呼,就匆忙向自家田地里走来。他的身后老伴在喊着:“你这老头子,种了一辈子地,还没种够啊!你就是再看不还是该长啥样还啥样。让你一天都趴的地里你也不烦,去看吧,你就是看一夜,明天也不会结粮食。”刘老汉只顾走,也没回应一声,快走到田地里时,才嘀咕一句:“都不种地吃啥,粮食还能从烟囱里冒出来!”

刘老汉在玉米地里走了几趟,发现几块露出的土地,心里暗自后悔以前没有发现,要是发现也及时补上了。可现在是来不及了,明天一大早就要坐车去京城。

辛大爷叹了口气,想到:补上又能怎么样呢,说不定这一去得一年半载也回不来。只能随它长,看天吃饭了。长好是好,不好也没办法。现在的庄稼不是都这样,不像先前人们都把心放在田地里,现在能认识路的人都外出打工了,谁还有心照管庄稼。

辛大爷听到老伴在村头的喊叫着,让他回去吃饭的声音,就离开了田地,向家走。他边走边望着玉米田想:这几年种的庄稼就像地里冒出来的草,随便长。种下后都也不管了,本来是好年景,庄稼开头长很喜欢人,可到头来少了管理,收成却一年不如一年。

夜色完全笼罩了四野,天地间模糊成一片。辛大爷站在村头回望田野时,心里有些像掉了魂似的空虚,但他愣愣地站了许久也想不出怎么了,就像他的眼前什么都看不清楚,一片灰暗。

这天清早大雾弥漫,辛大爷背着一个大包,老伴一手提着个小包,一手拉着孙子,出发了。他们要赶往几里路之外的一个车站。在村口,辛大爷对送行的大儿子千叮咛,万嘱咐,让他照看好家。老伴也对大儿子说了很多,到了实在不上路不行了,才上了路,但老二口的心还是在大儿子身上。

辛大爷的大儿子,在小时候因为一场脑炎让村卫生所误了时间,留下了后遗症。到了三十多了,还半傻不傻的,生活自己还算能照理。平日里在辛大爷的指导下也能干些农活,饲养些鸡鸭猪羊。

辛大爷一辈子也没出过远门。前些日子儿子来电话让老二口把孙子送京城里来上学,说他们上班请不了假,正好他们一起来了,就先在京城住下,孙子上学也得有人接送。辛大爷着实高兴过几天,而当要起程走的这几天来,不免有点心慌意乱。他担心地里的庄稼,还有养的一群鸡,几头猪,怕大儿子照看不好。

远处的村庄渐渐在雾里显现出来,辛大爷走在熟悉土地上,竟有些思绪混乱了。他模模糊糊地想:现在的村庄不像先前集中了,四散得狠,占用了不少好地。而家家也只有老人和小孩,有点能力的劳动力都外出打工了。有的就在城市里安了家,能力大点的在厂里做工,能力小点的四处捡破烂,可就是不愿意回到乡下来。

儿子租住在一个破旧的宿舍楼,为了接爹妈来,又临时租了一间给二老住。辛大爷看到儿子毕竟有了个家,心里很宽慰,觉得这辈子操心受罪,也算值得了。辛大爷到来的第一天晚上,儿子儿媳还有几个老乡在一家饭店给二位老人和一个小孩安排了一桌酒席。儿子一只手颤巍巍端着酒杯,一只手支着桌子,话音也颤巍巍说:“我给爸妈接接风,洗洗尘。”辛大爷这晚喝得脸红声高,东一句西一句的谈天说地。当他又一次抚摸了一下坐在身边孙子时,老花眼里流下几滴清泪,声音颤抖着说:“俺给你娘这辈子值,有个好儿媳妇有个好孙子。”老伴平时是滴酒不沾,今晚也被劝进肚子里半杯,本来就爱委屈,爱流泪,看到这情形,泪早已让她抹去了几把,还不住地说儿媳妇好,儿子也好,孙子更好。儿子得到老人们的认可,酒喝得更加卖力,不停地劝这个一杯,劝那个半瓶。其间说到在外的艰辛时,眼泪也流了下来。参加酒席来陪二位老人的几个老乡,也深深地为这场面所感动,毕竟在外的日子很少有这样团聚的情景,都心酸酸的,不停地劝酒,打听点家乡的事情。这一晚,大家直喝到互相搀扶着散去。

辛大爷和老伴安心地住下了。开始的一段时间刘老汉带着孙子四处走走看看。不久辛大爷开始觉得心慌,每天夜里睡不着。他总觉得耳边像是有汽车在叫着,呼吸也不顺像是吸进去的全是黑烟,还带着酸酸的味道。辛大爷在深夜里难以入睡,有时候迷迷乎乎地睡着了,又在梦里惊醒。他常常记不起是梦到的还是想到的:田地里的庄稼,不是被牲畜吃了,就是天旱时没人浇水,或是到了要收的季节却没人收割,而泡在雨水里。

一天辛大爷实在觉得心闷,硬拉着铁蛋到外面去,刚上了大道上,他就无意识地走到了道中间。突然前面开来一辆汽车,喇叭一直响,而辛大爷却不知道该怎样避开,还是孙子拉着爷爷跑到道边上的。辛大爷对孙子说:“咱回去……咱回去……咱回去。”连着几声咱回去,让孙子听了,心里直犯愁,不知道爷爷说的是回哪儿。要是回老家,还不如在这呢,那样更看不到爸爸妈妈了。

这天夜里,辛大爷跟老伴说起要回家。老伴说:“回去也好,家里真让人不放心,我好几回做梦都梦到家里不是起火了,就是发水了。你回去,我可回不去,你儿子和媳妇这么忙,孩子不能不带啊。唉,操劳了一辈子,图个啥,不就图个子孙一大家人,死了也有人想着不是?”辛大爷说:“你在这吧,反正家里的活也不多,等找到了学校,你还接送孙子上学哩。”

辛大爷是个急性子的人,第二天就说走。儿子请了半天假,把辛大爷送到车上。当车远去了,儿子还站在原地抹眼泪,内疚着工作不分个昼夜,也没抽出时间陪老爸去几个风景点看看。

辛大爷的儿子和儿媳一直跑着找学校,结果多所学校不是因为户口就是因为学费太高,都未能如愿。儿媳内心里多少有点生气,又无法发泄出来,也不知道该在哪个地方发,该发给谁。

这天晚上,辛大爷的儿子对一直闷闷不乐的老婆说:“现在学校找不着,我们就慢慢找吧。咱妈和儿子都住下了,总不能让他们再回去。先由咱妈照看着,等找到了学校,还得咱妈接送。以后会好的,会给孩子找所好的学校的。”老婆没有作声,她正在狭小的客厅里用布帘围成一个容纳一张单人床的空间,作为老婆婆的栖身之所。

辛大爷回来了家乡,熬过了一秋一冬,眼看着就要过年了。辛大爷还没等把年货办齐,有耐不住性子的孩子已把过年的爆竹点燃,响声远村近舍地连成一片。辛大爷的心说不出来的发慌,像是爆竹在脑子响。儿子来电话说过年回不来了,老伴也滞留在了京城,女儿也来电话说车票紧张,回不了家乡过年。辛大爷想着一家人怎么在自己老了,就各奔东西了哩。这让辛大爷怎么也想不明白。儿女大了不由人去闯事业了,可老伴跟自己风风雨雨快走完一辈子,在一起时也没觉得什么,突然分开了,怎么都觉得心无处放无处落下。辛大爷一天到晚的难受,可又不知道到底哪儿难受。

新年一过,辛大爷的心平静了不少,他每天带着大儿子家里地里忙个不停。春天快得要命,几阵春风吹过,田地里的麦子就黄了。不几天麦子就到了收割的时候,这时候田地里人多了起来,老人孩子齐上阵,割的割,往家运的运。辛大爷在这时也劲头十足,心里也喜欢,麦子长得要比那些种上后就不管,随便长的人家的好。

麦收过后,知了的叫声此起彼伏,多少填补了田地里的空寂。秋天的作物种上后,又进入到了农闲的时候。辛大爷看着有点本事的年轻人都外出打工,积攒点钱勉勉强强大都娶了媳妇,而眼前的大儿子,这半傻不傻的状态,如果没有大钱怕是这辈子只能光棍一人了,不免忧愁上了心头。他给女儿去信说,想去深圳找点活干,趁着还有点体力,挣点钱,减轻点儿女的负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