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混战
摄影家在李墨的劝说下,脱去了全是口袋的外衣,像变了人似的。他脱去了外衣就像扔掉了艺术家的头衔,好像一下子从谦谦君子变成了地痞流氓。
上百张桌子上都是啤酒瓶子,俨然是喝酒比赛现场。招商局和发改局各出一名领导,形成两个人夹着一个京城艺术家的格局。京城的艺术家们也不含糊,左右开弓,沉着应战。无奈后劲不足,几个回合下来,就喝得分不出左右了。
李墨和常局长坐在一起,躲过了暴风骤雨般的攻击。当摄影家、诗人、小说家已经晕头转向时,常局长的下属们开始向李墨发起进攻了。刚刚要对李墨痛下杀手,一个企业的老板找上来,非要让常局长去他们桌子聊聊。李墨让常局长带着去了别的桌,躲过了一劫。
常局长和李墨一走,他的部下们觉得摄影家、诗人、小说家快要到了不省人事的地步,对他们失去了兴趣。他们纷纷拿着酒瓶子在大厅里找熟悉的场合高谈阔论,胡吃海喝去了。招商局的人更是走的一个不剩。一来胡局长没来参加,来个副局长平时在胡局长的压制下,大气都不敢出,谁也拿他不当回事。况且还是他先走的,他去厕所后就没有回来,而是被一个外商企业的人认出来,带上了他们的酒场;再者,招商局的人给商家接触广,认识的人多,特别是在饭店几乎都能遇到熟人。烧烤店就好想是招商局开的,来喝酒的又好像都是亲戚。
男人们走后,空茫茫的大桌子旁,只有两位女士在陪着京城客人。本来昏昏沉沉的京城来的这几位,似乎同时酒醒,和发改局办公室的主任和副主任,谈天说地,举杯换盏。也许桌子太大,空位太多,又也许两位主任和副主任,在酒后人们的眼里,风韵犹存。不大一会儿,从四面八方涌来十几个半醉半醒的男人,有自己拎着酒过来的,也有带着抬着啤酒的服务员过来的。摄影家、诗人、小说家,又被男人和啤酒包围。
两位女士轮流给京城客人介绍着找上门来的男人们的身份。用了喝一瓶啤酒的功夫才把这错综复杂的十几个男人介绍清楚。这些人中,大都是冲着两位女士来的,又两位说是来给常局长敬酒的,常局长不在只好由主任副主任喝。主任副主任说得给京城的客人喝,不然不礼貌。京城的客人知道人家的用意不在他们,就算敬酒也是报复。
酒的作用之一,就是让人的熟悉度提速,三杯酒后马上从陌生变成朋友。酒桌上一人说话大家听,都文明礼貌,谦谦君子,酒是刚开始。两两交头接耳,私密闲聊,亲热得拉手拥抱,言语不能表示时,一个劲地干杯,酒已经喝到了八成。如果全桌子都在说话,酒杯飞舞,大家都喝多了。
这一桌子人一坐满就开始都在说话,也不知道谁是说者,谁是听者。这里什么人都有,机关事业,工商税务,军界地痞,老板经理,文艺娱乐,等等。其中的一个精瘦的男人,仿佛经过了品种改良,光长排骨不长肉,令京城的这几位惊讶不已。这体型的人怎么当上警察的,他们在猜测着。警察来的时候,还带着两个男的,像是打手,反正怎么看都不像好人。
这个警察以前无职无业,靠混社会生存。那时,他哥是个警察,比他壮实,但和他性格一样,脾气像汽油,见火就着。
前年他哥也是刚当警察不久,一天接到报警,带上枪,还套上防弹衣,像真事似的。结果劫匪用的是手榴弹,把他炸飞了,防弹衣也烂掉了,像时尚的牛仔装,到处是洞。
劫匪是个当兵的,带着手榴弹,去抢银行。那个当兵的在部队干得也不顺,觉得有点文化,苦于没有关系,想考军校也没名额,就意志消沉,精神反常。
他偷了一颗手榴弹,别在腰子,穿着一身军装,板板正正的。银行刚开门,他就进去了,趴在一个窗口上,把手榴弹掏了出来,高举着喊叫——都别动,快给老子准备五十万。
窗户里的营业员,妈呀一声,张着嘴看着他就不动弹了。
他用手榴弹,咣咣地敲着玻璃,里面有清醒的对他说:“我马上给你准备,马上准备,你可别乱来,要不大家都完了。”银行的窗口多,当兵的也不过来,没发现有人爬到屋里报了警。
上岗的营业员都在翻着下面的成沓的钱,由一个人来回走动,往一个口袋里装。装了半袋子时,外面警车鸣叫,不一会儿警察就把银行包围了。警察喊话——放下武器,举手来,你被包围了……
当兵的一看不好,也忘记了钱的事,只想着怎么逃出去。他在里面喊话——让出一条路来,不然我就引爆手榴弹了。
外面答应了。
他一出现在警察的视线里,把警察吓一跳。不是因为劫匪一手举起手榴弹,一手拉着环,而是劫匪是个穿戴整齐的军人。警察有点不知所措了,看着他举着手榴弹走出警察包围圈。警察在想是击毙呢?还是上前抓住他?不知如何是好。如果击毙,他的手榴弹要是假的,跟部队怎么交涉呢?上前去抓,手榴弹如果是真的,伤亡就大了。
领导研究了半天方案,还没有结果,眼看前当兵的就走远了。当兵的也害怕,感觉走出很远了,拔腿就跑。他哥一看立功的机会来了,也拔腿就追。
前面一当兵的拿着手榴弹,后面一个警察带着枪,满大街追逐不止。不明原因的观众也跟着跑,以为是演习,想看个究竟。
当兵的渐渐体力不支,大概头晚也没睡好,只顾研究行动方案,费去了不少精力。他哥是越追越来劲也忘记了当兵的手里有手榴弹或者以为手榴弹是假的,眼看着就追上了。当兵的也意识到被追上后形势不妙,就在前面边跑边喊——你再追,我就扔手榴弹了。
他哥也没听清楚,还是奋不顾身地追赶。当兵的真是逼得没有了办法,回头把手榴弹就扔给了他。
一股烟后,轰隆一声。他哥当时就血肉模糊倒地了,口里冒着白沫。跟着看热闹的,跑得快的也倒下几个,死三个,重伤五个,轻伤的几个带着一群吓破胆的观众好像参加马拉松比赛,向着一个方向奔去,很快就不知去向了。
当兵的也受伤倒地,被后面赶来的警察,皮靴踢了一番后,送到医院已经断气。当地公安局要给他哥报部里申请烈士,让部里很是为难。怎么说也是跟现役军人打起来的,怎么写事迹呢?军方会有什么反应呢?没有更好的主意。最后转回申请报告,让地方公安局酌情处理,烈士就不要授予了。
当地领导也会变通,就跟牺牲的警察家属说,反正人也死了,就是当上烈士,也不能立碑,最多家里挂个牌。最初的几年逢年过节有领导来慰问一下,发几个钱,渐渐地也会给忘记的。家属忧心重重地问,那也不能就这么算了啊?毕竟是条鲜活的生命啊!公安局长表态:上报市里领导,让家属出一个人到公安战线上班吧,算是继承英雄的遗志,为一方平安再立新功。就这样,他就穿上了他哥的警服,开始了吃喝不愁的日子。
这个因哥哥牺牲而穿上警服的警察,可能觉得带着人过来的,说话更有底气,大声嚷嚷着。他张牙舞爪的样子让摄影家很是心烦。
警察像是故意在气摄影家,吹着烟雾说:“他最讨厌京城里的市民习气,小家子气,不如北方人豪爽。去过京城两次,一次问道受骗,结果南辕北辙。一次怀着极大的热情去天安门广场,被一道道安检翻来翻去,自尊受到打击不说,等到过关了,天也黑,模糊地照几张像,买了一堆假冒的纪念品回来了。回来有人问起照片,我自己还解释说专为拍夜景照的。”
也该着摄影家倒霉,跟警察较起真来,说:“你们这里的人大气,全是装的,其实就是粗鲁,没什么文化。动不动挥拳踢脚,真打起来跑得比谁都快。当年日本人一来,部队全跑了……”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这一下把警察的火点起来了。
两个人不顾旁人的劝说,恶语相向,你来我往。刚刚还称兄道弟,却经不起酒精考验。人们还没反应过来,两人已经凑在一起,撕打起来。整个大厅就乱了,敲桌子的,吹口哨的,呐喊助威的,还有几个在上班时间抽空出来吃宵夜的小姐,也围了上来,四外打听,问因为谁打起来的。她们所在的场所争风吃醋打起来是常事,男人一打,她们就以为和自己有关。
警察带来的两个人很快做出了反应,和摄影家扭打起来,让警察喘口气。诗人看来还是讲究公平的,冲过去解摄影家的围,抓起一个酒瓶子,正赶上警察上来,猛然一下就夯在他头上。
接着酒瓶横飞,噼里啪啦,是小说家扔过来的。他看到摄影家被警察带来的两个人压在身下,好像是先炮火压制一阵子,再出动进攻。小说家上来抓住一个,没拎起来,自己却倒在地上。让对手骑在身上,左右开弓,打得脸上血肉模糊。诗人好像感觉已经让自己放倒一个,算是完成了任务,不愿意过来帮忙。
警车的惨叫声在烧烤店的门前响成一片,诗人用酒瓶打倒的那个警察,被警车的声音唤醒,奇迹一般地站了起来。他摇摇晃晃在原地转了一圈,指了诗人一下,又一头栽倒在地上。
冲过来的警察队伍,把摄影家、小说家和他们各自的对手,两个警察架着一个,拖出了饭店。四个警察一人分担一个四肢,把倒在地上的警察拎起来也要离开饭店。诗人轻飘飘地跑到前面,一只手背过来,托着刚被他用啤酒瓶子砸过的头,领着四个警察上了警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