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歌厅有个小姐叫小芳

释基像是带着一伙残兵败将刚下战场,着急忙慌地跑到了水湾县城。县委袁副书记亲自把他们送到了化工设备厂,并向厂领导简要介绍了来自京城的艺术家们此行的目的和对水湾县更是对化工设备厂重要意义。当晚,释基一伙人就受到化工设备厂的热情款待。副厂长主持,全厂的领导大都参加了宴会。副厂长很自豪有一帮京城的朋友,像是随时他都会得到提拔似的,热情异常高涨。这伙京城的朋友在他眼里又是文化艺术类的,仿佛代表着京城几百年的文化史。来的人还很齐,各个艺术行业的都有代表,原来不光地方去京城开会要各行业的代表,京城下地方也是一样。

贾正是作为厂长的秘书参加的,那晚厂长去了市里,和市领导研究化工设备厂改制的事情。贾正说厂长去了好几天了,还得好几天不回来,好像他让厂长去的,想让他什么时候回来他就什么时候回来。

贾正上窜下跳,像是在酒桌上飞舞,释基和画家诗人摄影家小说家们,让他忽悠着喝下去不少酒。其实京城客人也不客气,敢劝就敢喝,不怕喝多丢丑,本来在外人眼里这些人就是不正常的一类。也许喝点酒还能说几句人话。三句话不离本行嘛,画家诗人摄影家小说家都发表了一番艺术理论的演说,只是北方的酒可能太烈,烧乱了思想,让他们说得乱七八糟,驴唇不对马嘴。化工厂的领导们,都在认真地听,装作听懂了,还怕装得不像,有几个还提出几个像是和艺术有关的问题来,让画家诗人摄影家小说家们一一化解了。

酒后,厂里几位岁数大的领导体力不支,回家休息了。京城客人五个还有副厂长带着的三个年轻点的处长科长什么的,在贾正的带领下去了一个歌厅。副厂长再累,也得陪到底了,他是以主人身份招待京城客人,再有袁副书记临走上了车,还打开车窗给站在车边的副厂长说了些什么。也难为了副厂长,五十多岁了,一身是病,光看头顶光光的,就知道他干的活有多累。

歌厅是化工设备厂停产的车间改成的,用木板隔成一间间小屋。小屋都没有顶,共用一个车间的高深莫测的屋顶。音箱胡乱地挂在斑驳的原始车间的墙上,后围成的木板墙上贴着港台歌星的图片,男的女的都有,都歪斜着,好象正直着就没有魅力。难怪政治家都成不了歌星影星,就是因为画像太正的原因。而歌星影星艺术界的人物能从政,把身子弄直了就行,但事实上改斜归正的少,他们不屑与政治家为伍。化工设备厂有的是电,而歌厅的灯光却不怎么亮,朦胧的意境不只是京城的歌厅酒巴会营造。

歌厅虽然简陋但实在,不像京城里的。京城的歌厅酒水水果得点,水果都切好,弄成花样,啤酒瓶子也小。这里,水果和啤酒成箱,想要就自己随便取,啤酒也都是大瓶,度数也高。

整个感觉像是行为艺术,要比京城刻意追求的真实百倍。

贾正对歌厅老板咕嘟几句,老板马上点头,一个字没说,把两个手指放在嘴里吹。应着嘘地一声,从角落里出来几十个女子。

几十个女子呼呼啦啦进了屋,满腾腾地到处都是。还有几个站在门外,只能伸长了脖子向屋子里面看。

贾正让大家选。大家都不好意思,但都在用眼睛扫射,想发现自己中意的。贾正带头点了一个女子,大家还是不好意思。贾正命令化工设备厂的人带个头,马上选,不然京城的客人不好意思下手。他感觉到了命令的口气有点重,再说副厂长也岁数大了,在众目睽睽之下,怎么着也得半推半就一番吧。贾正像是胸有成竹地知道副厂长喜好什么长相的女人,没争求他的同意,就拉出来一个女子摁在堆在沙发中的副厂长身边。副厂长开始命令化工厂的人选,他们都服从了命令。这样副厂长和下属都心安理得。副厂长有下属也有,下属有也就不会对副厂长说什么了。

释基以为是他带京城艺术家们来的,吃住行都是借他的光,想找小姐也得让他们欠他个人情。他让他看中的一个小姐站在一边,然后给诗人、摄影家、画家、小说家一人挑一个。就像自从有了艺术理论,艺术界就争论不休一样,释基给小说家挑的小姐可能严重违反了小说家的审美标准。小说家冒着得罪释基的危险,非得换一个。这让释基觉得很没面子,在他眼里这次一起来的几个人,就小说家没用。诗人可以随时作诗,摄影家只要相机有电随时也可以照像,虽然画画要费些时间,画家却可以拿起手笔充当书法家立成作品。小说家要写篇小说,就是短篇,没有半年十个月是出不来的,和生孩子差不多,但没生孩子的成活率高,常常都是死胎。

贾正出来调停,说什么萝卜白菜各有所爱。说完又怕得罪释基,给释基敬了个礼。贾正让小说家自己再挑一个,把释基给小说家挑的小姐也留下。小说家一左一右缠绕着两个小姐,好比小说的明暗两条主线。

坐在释基身边的小姐,让释基只能看清她的形状,灯光昏暗难以看清楚面目。她穿的衣服像是工厂的工作服,宽松肥大,但也没有掩饰住她比较顺畅的身体。脸上的五官只是有个模糊的概念,也不是太清晰。释基觉得她很腼腆,释基不说话她也不说。释基便试着像领导一样关心爱护她,像是领导和下属谈心,装作很关心的样子,问了一些费话。她说到没上几天班就下岗了时,释基及时安慰她说生活会好的,面包会有的。小姐比释基想象的要坚强,可能是释基装领导使她生气了,她说:“下岗职工不流泪,点背不能愿社会,只陪喝酒不陪睡,没有工资收小费。”

释基说:“年还很幽默的啊!说得好,困难的时候不靠国家不靠党,才是国家和党培养的好青年!”

开始喝酒了。有女人陪着,酒下得也快。小姐某一个优点都能成为能喝上一瓶的理由。比如画家就说陪他的小姐,迷蒙的眼神很好看,跟她一气干了一瓶。其实谁也不知道她迷蒙的眼神是天生的还是近来熬夜熬的,反正迷蒙就是个理由。

三言二语,京城来的这伙人和小姐们熟了。

男女情感可能就是娱乐场所来得最快最到位,一个小时内就能实现从邪念到肉体的超越。犹抱琵琶半遮面,好像是远古的事了,现在什么都提速,包括爱情的生死周期也大大缩短,谁还会半推半就地周旋。社会上出现的新工种——小时工,一定是从娱乐场所传出来的普及到大众间的。这个也好理解,比如先进的科学技术,最初不是用来造福人类的,而是毁灭摧残人类的,后来才从军工转到民用。化工设备厂已经开始全面走向社会走向民众,有些车间已经不再为国家计划生产产品,停产了。这个歌厅的小姐就是停产的车间的职工,以前上班的场所就是现在改成歌厅的车间。

释基问小姐叫什么名字,不想总动手传达意思而不说话。要说话时,也总不能小姐小姐地称呼人家,得顾及点面子。小姐是个实在人,像是不经常说瞎说,也许感动于释基真诚,内心矛盾着,笑容变得扭曲。她让笑容在脸上停留很长时间,以掩饰不马上说出名字的尴尬。笑容总要消退,她低下头说:“叫我小芳好了。”

释基完全相信她的名字中一定有个芳字。释基说:“小芳,这名字,名字真好听!说不上雅致,但也不俗气,很有亲切感。”

她没抬头,一只脚踏在一只空啤酒瓶子上,滚来滚去。她不说话,释基只好喝酒解闷。

感情是除了金钱最使人投入的事情。释基这时才有心思注意一下歌厅里同类们,已经横七竖八倒成一片,只有贾正拉着一个小姐的手,喊叫着:妹妹你坐船头,哥哥在晃悠悠………歌声在头顶上开阔的空间里混杂着别的房间的吼声,撞击着,撕扯着,造成的混响效果,像是要把人的脑袋压碎。要不是有小姐在身边分散注意力,正常人可能在这儿坐一夜,精神就得崩溃。

画家进入了梦乡。

他身子中间横在小姐的双腿上,很难说清是画家的腰硬还是小姐的腿粗,头和屁股像是悬空,双腿弯曲在地上,像不是他的。不知道画家醒来能否创作出抽象派的画来,如扭曲的斗牛什么的。可怜了小姐,双手在把着画家的向外滚动的肚子,只有头能活动。旁边一个小姐很有团队意识,业余时间抽空把成半的桔子往她嘴里塞。

释基感觉诗人好象唱过的歌,叫明月几时有。现在他仿佛是进入了高处不胜寒的境界,一只手搭在小姐的肩头,紧靠在沙发背,头努力后仰,面朝天。也许他没睡着,在构思一首关于天上人间的诗。小说家夹在两个小姐中间,笔直地坐着,双手抱在胸前,表示公平,谁也不摸。他不说话,倒让两个小姐,把头伸在他前面窃窃私语。搞艺术的比较虚伪,一帮人出来,个个像正人君子,一个人行动就连禽兽也不如了。摄影家介于艺术家和工匠之间,大都工匠的成分要重,不能说拿个相机照出的照片都是艺术。他就比较能融入这样的氛围,人也随合。小姐坐在他腿上,拿着他的相机,一会儿放在眼前瞄瞄,一会儿把镜头转转。摄影家一只手搂着她的腰,一只手指指点点,大概在教她怎么用。可能还说了他用这个相机拍出的裸体还获过奖,也可能邀请小姐拍人体艺术,不知道那个小姐敢不敢答应。

副厂长被两个下属拖着,要离开了。

他的脖子本来就很艰难地支撑着大脑袋,加上了酒的重量,完全瘫软,耷拉下来,鼻尖上挂着鼻涕快要接近光光的脑门。下属还清醒着,要不也不会带上酒桌。一个下属说:“你们玩吧,喝好,玩好啊,厂长不胜酒力,先走一步了。”

贾正挥挥手,两层意思,一是让我们都别动,二是让他们快点走吧。还有一个下属也要走,贾正止住说:“你不用走,陪客人喝啊,再说还有这么多妹妹呢。”这人站在中间摇晃几下,开始四处看。他看到释基闲着,像是还能喝,从桌上抓起两个半瓶的酒,过来塞给释基一个瓶子,一只手抱着释基的肩,坐下来。话还没说,就自己咕咕咚咚喝起来。喝干瓶子才说:“哥们,你也干了吧!”

贾正让小姐放的士高舞曲,哐哐当当响起,像是地震了。一屋子的人全站了起来,有几个还惊惶失措。画家眯着眼四处打量一番,明白了怎么回事,马上跟着大家扭腰晃头。他是需要活动活动了。

跳完,体力不好的,像是虚脱了,音乐一过去,就堆倒在沙发上。贾正用音响大声说:“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不知道京城的朋友玩好没有,出于健康考虑,今晚就至此了,改天继续。”说完,小姐就围上来,把他圈在中间。贾正说:“把你们的工号写下来,交给老板,月底一起结。”小说家惊讶说:“这地方真不错,小姐的工资也可以拖欠!”

释基走出门,又回来像陪他的小姐打了个招呼说:“我在厂里的招待所住,有时间可以去找我。”没等小姐回答可否,释基就跑出来,跟着前面的一帮人摇晃着回到招待所。

贾正很是热情周到,直到把京城客人安排完了,才离开。他走时,还在走廊里喊给服务员听:“把开水,茶叶,都挨屋送去,倒上水,泡上茶。这是咱京城来的客人,都是艺术家。好好招待,好好招待。以后去京城玩,就找这帮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