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春风吹又吹
水湾县是北方一个不起眼的城市,偶尔会从爆炸、失火的新闻里看到它的名字,但人们大多是看热闹,谁也不会多想这个城市到底在哪里,看完也便忘记了。有一条来自蒙古国的大江划城而过,深深地给这座城市刻上了一道弯月形的裂口,匆忙北上,去了远方。
夜色里的水湾县城也学着南方城市的浮华,娱乐场所一应俱全,但要实在得多。洗浴遍布大街小巷,进门不管愿意不愿意洗,先被膀大腰圆的小姐琢磨掉一层皮,遍身带着血丝。如有无畏的反抗,会被突然冒出来的刚成长起来的小混子,削个遍体鳞伤。
水湾县这个县级城市,发展速度可谓:祖国的大建设,一日千里,看不完说不尽的胜利的消息。有学者说,一个城市的繁华程度可以从夜晚妖艳女人的多少推测出来:若是一个男子走在夜幕下的街头,500米内,有10个以上夜不归宿的妖艳女子向他飞吻,这城市算是一流的城市;若是有5个以上,10个以下,算是二流城市;若是有3个以上5个以下,算是三流城市;若是3个以下不包括3个者算是下流,也就是偏远乡镇。
水湾县是三流城市,但正在向二流城市突飞猛进着,眼看只差一步就到。县领导都非常着急,每年的年度工作报告都充满信心地指出三年内实现迈进中等城市的目标,大体就是说的这个意思。三年过去了,做报告的领导不知去了何处,新领导的从头开始又订一个三年目标。
在中国地图上,水湾县城虽是小得能让学地理专业的大学生找一上午还不一定能找到,但在过去的岁月里曾经是工业重镇。水湾县人稀地偏,适合建军工、化工等易爆炸易受敌人攻击的企业。建国后前几个国家建设五年计划,都会有国家重点项目落户到这个小城。小城上几乎一半人口是在国有工厂里上班,工厂里应有尽有--学校、医院、饭店、幼儿园、敬老院等等。
贾正的父母是从大城市来到水湾的,投入轰轰烈烈的社会主义大建设中,在化工设备厂安家落户。贾正别无选择地出生在了水湾,成为化式设备厂的后备力量。他在化工设备厂的学校里,从小学读到初中后,进了厂里的技校,学业上走到了终点。这是一条龙的教学模式,是国有企业员工的主要生产线。二十出头的贾正,完成了学业,走上工作岗位,在车间伴着轰鸣的机器声,展开了他的人生旅途。
好景不长,化工厂在改革春风的吹拂下,却江郎才尽,举步维艰,但还没有立刻轰然倒地。毕竟江郎就是再没思想,还有一身肉吧。随后不久,改革开放的春风,不可遏制地吹进了水湾县城大大小小数十家国有企业。改革先是从试点开始的,大刀阔斧地把厂子肢解成七零八碎,但试一个厂,这个厂就半死不活的样子,再试一个还是半死不活。领导开始怀疑了,不试了,厂子像是活的很好,到年底却得国家补贴钱。后来国家下了指标,说一年最高不能赔多钱,而又总是突破指标。
实践、实践、再实践,看来不改革真的不行了。上面就多次派来多个研究分析小组,研究分析不光是吃喝玩乐,走时带点东西,也不光自己带还给上面的领导带,但还是提出来不少好的改革建议。第一帮研究分析小组一走,就安定地实验一年,到年底还是不行;第二年春天刚过,第二帮研究分析小组来了,这一年又安定地实验一年;到了第八帮研究分析小组走后,企业真的不行了,就像癌症晚期病人,知道自己的病情,心本来还能跳几下,几经折腾却一下子瘫痪了,半天也不跳一下。
改革吧,开放吧,摸着石头过河吧!怎么改,怎么开,怎么过?先从人改,先从人开,先从人这一关过。
领导还是很聪明的,不像群众议论的那样,说领导几乎和文盲是同义词,没有知识、没有思想、没有人性,没有这儿没有那儿的。还是有的嘛!不必说领导多才多艺,若是说领导擅长唱歌跳舞诗琴书画深谙中华酒文化熟悉美食烹饪精通交际礼节,一定有人抬杠说那是吃喝玩乐,甚至会再联合上一个词嫖赌来。单说宽容大量、日思夜虑不是人人都具备的才能。有人又会说宽容大量是以前没当领导时,装出来的,人的思想领域里的东西很难说清楚,也不必去辩论;而日思夜虑怎么奋发向上,有时候成夜成夜地睡不着,可不是一般人能有的素质。试问有几个人能连着三天不睡觉就想着怎么把官升得更大,好为人民服务。不信就试试,保证半年后就成为精神病,轻者也得神经错乱。这也并非说,领导个个都日里万机后都还精神健康,也有留下后遗症的,君不见有些领导后遗症发作,决策失误,以至于群众的生活得十年也缓不来吗?这虽是明证,但不能说领导的思维有问题,多数时间还是正常的。
领导首先想到的是先从人改,先从人开,先过人这一关。人要吃饭,人得生存呀,职工要生存,人家出力了就得发工资。把工人都辞退,不就不用发工资了嘛!不就可以节约开支了吗?想想也是,这么多年上面拨来的钱都用于工资待遇福利了,以至于设备落后,技术还停留在刚建厂时的阶段。于是,工人一批一批地下岗。前几批下来的工人,有人想不通,说怎么做了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就这样不让干了!领导给出了合理的解释,但还是想不通;有人也不说想不通,就是找领导闹,甚至扬言要自杀或同杀,同杀就是大不了都别活,同归于尽。领导有苦难言,大都抱着这样的想法:一心为了职工好,到头来被职工不但不理解,还怪罪于自己。领导也想不通,没日没夜地琢磨,不是给你们二年的生活费了吗?还闹个球啊!领导说的生活费也就是最低生活补助。什么是最低呢?就是生存底线。通俗点说吧,再低于这个,就活不了。这一举措高明之处就在于其度掌握得要准,保证饿不死你,但不能保证瘦死你。反正不是饿死的,瘦死找谁负责啊,毕竟给你饭吃了,谁让你热量消耗的太快呢!不是给二年的了吗?谁还能管你一辈子啊。一批又一批下岗的多了,后来下的也就心安理得了,大家都下了,要死一起死,别人都不怕,咱怕个啥呢!
年轻的不让干了,也就无所谓,反正,一天累死累活的也挣不几个钱,远走高飞闯世界去了,但走之前把自己能拿走的都拿去变卖了。老职工一辈子就会做苦力,做别的也不行,再说体力也耗尽了,想给外国的老板出苦力也没力气了。就一次次去闹,领导专门成立个“对闹办”——对付职工闹事办公室——专门做他们的工作。一时间,县委县政府门前就有一道风景,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那么多的老人,坐在大门外不吃不喝也不动,这时候才显示出中国工人的吃苦耐劳的功夫来。开始的时候还有人管,由许多年轻的公务员,在一个对一个地做工作,软硬兼施地让老人们回家坐着去。后来觉得老人们毕竟年岁已大就是冲进大门,也不会打得多热闹,就不管了。领导想,反正也没太大的人身危险,只要上面不来人视察工作,就让他们坐着去,看看能坐多久。后来,老人们不光来坐着还打上了条幅,上面的字先是向领导请示解决什么问题,不久就发展成激烈的言辞,有攻击政府的嫌疑。也许老人们一辈子总是做苦力,终于有学习文化的机会,拚也老命学,水平提高得才这样快。
领导到了不想办法不行的地步,只好到国外去取经,寻找解决问题的途径。去国外考察的领导,回来后大都感慨良多,以为自己不应该一直在机关里坐着,得出去走走,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原来,中国是冬天时,而澳大利亚却夏天;以前总以为地大,出去后才知道原来是海大。所以他们刚开始时还对改革开放有异议,但现在不但拥护,而且发誓要胆子更大一些,步子更快一些,要改得彻底,开得更大。
个别的聪明领导还悟出,发达的国家工业的比重都不大,主要是第三产业--服务业发展的好。越是服务业的比重在国民总产值占的比重越大的国家越富有。于是,这个水湾县城出现了第三产业,小姐们也便生逢其时,一夜春风生了。一夜之间,小城出现了歌厅,酒巴等等,能娱乐人的娱乐场所全有了。以前改制瘫痪工厂的土地厂房,到这个时候也没用了,都第三产业了,还工业什么呀,卖的卖,租的租,反正设备早没了,当废铁卖了。谁卖的不知道,职工说是领导卖的,领导说是工人偷去卖的。不管怎么吧,反正改革开放了,改革中难免有失误,就是全是失误,也只好当学费了。
厂房有被当作菜市场的,更多的是改为歌舞厅,还真的合适,像是当初就为歌舞厅设计的,宽敞明亮,门也多,一有点什么事,跑的通道也多。也不用装修,就连墙上的标语也不过时,比如,大干快上什么的,一字不动用于歌舞厅的标语很合时宜。
化工设备厂在倒闭的边缘挣扎着,贾正为前途忧心忡忡,在他的眼睛里连天空都一片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