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月台离别

一个大脸膛的中年妇女,笑着从角落中走出来。由于脸上的肉绷得紧紧的,笑意很难留在脸上,要飞出来。

“姑娘,找工作还是租房子啊?”大脸膛妇女指着墙上密密麻麻贴着的纸片给阮柔和二丫看。这倒是提醒了阮柔和袁润,不算命也可以先找工作的。

阮柔说:“有适合她的工作吗?”

大脸膛妇女打量着袁润问:“姑娘多大了?看你这俊俏的模样,去工厂里做工,白瞎这模样了。”

大脸膛妇女好象不是在问袁润的年纪,是在感慨自己失去的青春,在袁润身上看到了当年自己的影子。

袁润说:“十八了。”

大脸膛妇女神秘地把脸凑近袁润和阮柔,好比桌上的碗碟,大脸膛妇女就是菜盆。轻声说:“市委组织部里刚调来个处长,家刚搬来,想找个保姆。我家一个亲戚跟处长熟悉,让我给找一个。你想想组织部处长家的保姆怎么也得找个知书达理,模样好的吧,也别说,姑娘,我看你行。”

袁润和阮柔根本不知道组织部是干啥的,只知道处长是个官。

阮柔脸上闪出一丝激动的神情,说:“大姐,是现在就用吗?”

大姐的脸上笑容飞过来砸了阮柔一身,说:“姑娘,你要真会说话,我都四十多了!嗯,是,昨天还催促呢。不是没找到合适的吗?你俩今天算是来着了,还真有那个命?命这东西,还真不得不信,不得不服!”

算命先生竖起耳朵在收集信息,以为大脸膛妇女介绍了工作还不忘记捎带着给自己拦单生意,脸上的皱纹努力地组合成像是笑的图案。

阮柔拉着袁润的手说:“大姐,我们现在就去看看吧?”

大脸膛妇女点着头,收拾了一下,对算命的同事说:“我出去一下,帮看着点。”

算命先生拉长了脸头都不抬,哼了一声。

处长没在家开门的是个看上去四十岁上下的女人,脸色苍白,弱不禁风的样子,大概在生着什么病。大脸膛妇女说明了来意,主人说她是处长的爱人,便把她们让进了屋子。

大脸膛妇女指着袁润说:“看看这姑娘行不?”

女主人在开门时已经看中了这两个姑娘,无论哪一个她都会满意的,随口就说:“行行。家里也没什么太重的活,就是些家务,洗衣做饭收拾个屋子,来客人倒个水。我身体不太好,但我不用人伺候,自己能照顾好自己。”

大脸膛妇女说:“这些都没问题,我都问过了,什么都会的。农村的孩子懂事早,这也不算什么辛苦,比农活不轻快多了。多亏我看到她俩,晚一点,她俩都去深圳了。她叫袁润,她叫阮柔。水湾县的,离市里也不远。”

女主人说:“袁润,润物细无声的润吗?”

袁润第一次让人这么研究自己的名字,又是自己第一次用本来就紧张,更是窘得脸红。低声说:“是,是,三滴水那个润。”

女主人说:“这名字真好,很有诗意的呀!谁给起的?”

阮柔马上接着说:“上学时候父母就给起了。”

“好好,那你去深圳,袁润怎么不去深圳了?”

阮柔说:“说好的,没有好工作,她也去。但怕家里有点事,那么远赶不回来,她就不去了。”

“是吗,我以前也在深圳工作过几年。大城市又开放,机会就很多的。我那时候深圳还在建设中,现在更好了。”

阮柔和袁润更仔细地打量着眼前的女人,更是觉得虽然有种说不出的韵味。怎么说也是个大学毕业的,有文化有气质。而她们对深圳一无所知,不知道怎么接话。

大脸膛妇人问袁润:“姑娘,家里的情况你都看到了,行不行?一个月五百,吃住全包了。看看这家庭,条件这么好,不是看你人老实,又干净,人得也不错,也不能给你介绍这儿。”

女主人说:“对啊,你看看行不行?行的话,你看看什么时候来,不用带什么东西,日常用品家里就有。本来也看过两个,我也没看上,房间都收拾好了。来来,你们来看看。”

阮柔拉了拉袁润,意思说光看为保姆准备的房间,主人也不对太差了。床上用品都是新的,被子还是方块,都没打开过。

阮柔说:“明天就可以来,是吗?”

女主人说:“行啊,袁润,你说行吗?”

袁润说:“行。”

女主人说:“我就不留你们再坐会儿了,你们先忙别的。袁润,你明天来行了,几点都行,我一直在家。”

大脸膛带着袁润和阮柔下了楼了,一路上叨唠着,像是遇到她就是遇到贵人了,这好事哪儿找去。

事实上也是,人生中不知道谁会给你指出条路,而这条路会改变命运的。命运带些偶然性,真是难以预料!

袁润给大脸膛妇女二百元钱,这是中介费。阮铁英又掏出五十元给大脸膛妇女说:“谢谢大姐了,以后袁润在这边,说不定有事还得麻烦你。我们在市里人生地不熟,也没个亲戚朋友。”

大脸膛妇女高兴地说:“放心吧,以后有事就找大姐,我就拿你俩当亲妹妹了。我给你留个电话号,你要到深圳那边有事就打这个电话,是我和算命那位合伙申请的公用电话。有急事就打,我给转告袁润。”

她们在一个街口分手,袁润和柔向火车站走去。

江源市的街头有两个看上去还很土的女孩儿,手拉着手走着,欢快的样子像两刚出笼子的小鸭子。袁润找到了工作,让阮柔忘记了她要去一个陌生的城市。是怎么的艰难困苦和举目无亲的茫然等着她面对,她此时没有多想。她想珍惜眼前的光阴陪袁润这个好姐们,在她最无助的时候,是她安慰了自己创伤的心灵,走出了层层阴霾。她知道以后再见面也许会等上好多年,也许自己会死在他乡,这一分别就是永恒了。袁润也想在分别前陪阮柔度过些快乐的时光,她看到阮柔脸上终于有了笑容,打心眼里高兴,暂时把为阮铁英的担心放在了脑后。

袁润说:“阮柔,这么叫你我还不习惯,好像是你是另一个人了。”

“对对,我们都是另一个人了。”阮柔说得很爽快。

她们在火车站买好了票,是半夜的车次。这时天已经黑了,城市的灯火已经闪亮在她们眼前。

她们没想到这么顺利,昨天下午到这里,今天就把事情办完了。她们坐在一家饭店里,点了几个菜,要了两瓶啤酒。像讲故事似的,讲到了江浪、讲到了释基,设想着以后遇到他们时,会是怎样的情景?说着说着,故事感动了她们自己,两人都哭了。

袁润怕阮铁英太伤心,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擦了一把泪水说:“不是说好了不哭了吗?来喝了这杯酒,发誓以后都不能哭了!”

阮铁英一口喝干了酒,说:“对,以后谁也不能哭!”

袁润掏出一叠钱,结了账,拿出一百装进口袋里,把余下的塞进阮铁英手里说:“别给撕扯,你要是不要,以后就别认识我。”

阮柔这才意识到前程要有多少路要走,一时眼前一片迷茫。她看着袁润蒙胧的脸说:“袁润,明天你给村委打个电话,让他们给里捎个信,说我们平安地上车了。近来也不要给家人说,你留在这了。以后怎么说,再说吧。我到了会给介绍工作的大姐打电话的,我给她要电话号了。在那个处长家时,我还想问她家的电话了,后来一想,还没上人家家就要人家的电话不好。你常给家里联系着,有事也得你先回去。这钱我不能要,到深圳也会很快找到工作的,你放心吧!饿不死的。你这也需要钱,我看处长家就知道人家一定官很大的,也别人家看不起咱,衣服总得自己买吧,还有化妆品也得用点好的。那个女的,我看很有文化的,就看她琢磨你的名字,也不一般。你呢,就多向人家学着点,反正人家也不会让你干太多活,也就是收拾个屋子。没事的时候多看看书,考个文凭,说不定干几年,人家也不能白用你,还会给你找个好的工作呢。”

阮柔把钱给袁润,袁润说:“那就再给我一百吧,那几百你就拿着。”

阮柔说:“我带了七八百呢,后来杨大姐又给二百,够了。怎么说除了坐车的钱,还能剩下不少。”

袁润坚持不要。阮铁英没办法就说:“我们分吧,有多少,你一半我一半。以后我挣了钱有你一半,你要是当了官也有我一半。”

袁润笑了笑说:“我哪能当官呢?”

“你咋就不能当官了!你看杨水花还能当官呢!”

饭店要关门了,两人才离开。

陌生的街头五光十色,让人沉迷而不知身在何处。袁润和阮铁英走在寒风中,谁也没觉得冷。她们在街头熬了一段时间,才向车站走去。她们的内心都不愿意过早的走近车站,仿佛车站是个恶魔,会把她们中的一个拉到另一个世界去。车站还真有这功能,有些人在车站一别会永远地定格在记忆里。车站就是人世间的缩影,悲欢离合笑声泪水的凝结点。

分别怎么会没有泪水呢?

阮柔踏上列车,又跳下来,扑在袁润身上。两人紧紧相拥着,没有言语,没有哭声,只有泪水打在对方的身上,马上凝固成冰。

列车准点开动了,她们谁也再看不到对方。在袁润的脑子里,阮柔是一直站在车门口的。在阮铁英的脑子里,袁润一直伫立在站台上,只有凛冽寒风吹起她的长发在飘扬。

阮柔早已远去,去一个陌生的地方。站台上的灯光,在寒风在发抖。每一条光线,都是弯弯曲曲着在空中飘散成明亮的光点,像风中的雨滴,久久地不愿意落在地面上。这影像一直停留在袁润的脑海里,每每回忆起来,依然那么清晰,如刚沁入冰水中那一刻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