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打斗
释基安排二丫在一个旅店里住下来,自己买了条绷带系在头上,咬破手指在绷带上滴出几点梅花状的血迹。他雄赳赳气昂昂地走在大街上,像是带着什么重大的历史使命。快到学校大门时,他弯下了腰,像一个进京赶考落榜的书生,一步三叹地进了学校大门。他正在犹豫着是进教室还是回宿舍时,已被教务处主任发现,把他带到教务处。
“班主任反应你失踪了,两天都没上课,你上哪去了?”
释基想着头上有绷带,还带着真正自己的血,理直气壮地回答:“我出门撞电线杆子上了,怕同学和老师为我担心,就没惊动他们,自己去了医疗所,那个医生非要让我在他那儿养几天。”
“怎么撞这么巧,撞电线杆子上都是后来成为大人物的人干的事,怎么你也撞上了!”
释基的脸通红,他觉得教务处主任在讽刺,心想:真是狗眼看人低,我怎么就不能成为大人物?哪天老子发达了,别怪我不认识你个龟孙子。我还不信了,我非做点大事给你看看不可……
“你大声点,嘴里在唠叨啥?”
“反正我说什么你也不信,我撞了就撞了,这不是明摆着的吗?”释基高昂起头,眼睛斜视一旁。
教务处主任上来刚一摸绷带,释基已经蹲在了地上,分不清,他是先摸的,还是他们先蹲的。主任差点扑空趴在地上,闪了一下腰。学校里老师和学生的关系几乎就是猫和老鼠的关系,经常玩捉迷藏的游戏,把老师们也弄得像孩子一样,总像长不大,还养成了娇柔做作的习惯。
释基嘴里嚷嚷着:“疼死我,疼死我了……”
教务主任把腰像画圈似的晃了三圈,由于半径不大,很快就结果了运动。老师一般都锥体不好,这是职业病,为修改作业,一坐就坐到深夜。教务主任坐下来,狠狠地说:“我腰疼还没说呢,你倒头疼了,我看你就是装的。你不是疼吗?不用上课了,回宿舍写检查,什么时候把逃课的问题交待清楚,认错态度让我满意,你什么时候上课。”
释基一手捂着头,像是怕再摸,弯着腰,把屁股对着教务处主任说:“行,行!”头先伸出了教务处的门,溜走了。
教务处主任,摇了摇头说:“这小子,早晚得惹出事来!”
上次曲柳镇政府来学校把阮铁英和二丫带去,学校已经注意上了释基。只是没有认识太深刻,以为释基只是出于同学情份,给提供了住宿的方便,并不知道阮铁英和江浪化装二次打进政府大院的事,和他有关。看来学校对外界的事物了解不是太多,消息不是太灵通,好像社会上的事和他们没有关系。老师只要把书教好,把学生管住别乱跑,学生只要把书读好,服从老师的管教,一切就OK。学样出人才,也出和傻子差不多的书呆子,两者的比例天壤之别。
释基和阮铁英、二丫是小学同学,家在临近阮铁英和二丫的村子,一阵小跑,不歇息就能到阮铁英或二丫家去串门。有时候,他们会玩到半夜才让找到来父母带回去。几家的大人都很熟悉,熟悉到各家几乎没有什么秘密。
小学毕业,释基跟着父母去了水湾县城读书。释基的父母其实也没学过厨师什么的,只是凭着多年在家烙饼积累的经验,就是闭着眼睛能知道饼熟不熟。他们在县城里摆了地摊专职烙饼卖。一张张葱花油饼,黄灿灿地吸引着城里人的眼光,更是满足了农民工的需求,花不几个钱就能填饱肚子。生意竟歪打正着红火起来,积累了些钱后,就租了房,开起来小饭店,葱花大油饼照卖,还增加了别的项目。
农村人在城市有个亲戚那怕是个熟人,是个值得炫耀的事。不求能帮上啥忙,就是能在家坐一会儿喝口水,他们就心满意足。回去就会把这事挂在嘴边,向人说起进城去找谁了。人家那个亲热,非得让下饭店,还非留住几天。以后你们要进城跟我说一声,我打个招呼,保证有事就能办。
释基的父母的确再忙,如果家乡来了人,也尽力帮忙。但大都也没什么大事,无非是来卖个山货,求买个东西,实在回不去了,就在家里住一晚,这些已经对于乡下人是天大的事了。就说买东西吧,可能是计划经济时留下的病根,总觉得要求人才能买到,就是明明看到商店里有东西,自己买也不放心,也得托个熟人,怕受骗。多花几元钱也心里安稳,怎么说也是老乡向着老乡啊,哪有胳膊肘向外拐的呢!
释基父母的恩泽也就照耀释基的头上,他要是回家乡,都拿他当城里的孩子看待。好吃好喝地拿给他,也没有会吝惜的。特殊的待遇使这个年少的孩子,就有一种为家乡人做点事的愿望,幻想着有一天家乡人也会求他办事。他觉得为家乡人做点事,是自己义不容辞的责任和义务。
当阮铁英二丫找到他时,他就大包大揽地把事情全接过来,也没考虑自己能不能做好。特别是中学的学生,都有种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豪情。又何况背诵过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呢?如果事情做不好,也不会怨天尤人,像大人一般把责任推诿出去,会认为都是自己的责任,会更加努力地做出个满意的结果。
释基想起教务处主任不相信自己撞在电线杆上的事,还要检查头上的伤,认为自己真是撞在电线杆子上了。只有日后成了大人物才能撞在电线杆子上的话,使他更觉得自己撞在电线杆上的事不容置疑,而且绷带上有自己的血迹在,还有什么可怀疑的,愈加气愤。他想:我释基也非等闲之辈,怎么就不能成为大人物。大人物也不就是说过豪言壮语吗?士可杀不可辱!日后成不成大人物,现在我就得给你点好看的,闹出点事,政府还不收拾你们学校当局?
释基拿出纸笔,想象着林觉民上战场前给妻子写信时的情形,思想便无了顾及,洋洋洒洒写了近万言的请愿书,决定亲自上阵,投书县政府。他自我安慰道:就是江浪不跑,能找到也不能用他了。他一个混迹于社会的无派别人士,决不会成为社会的中坚力量。如若中国再要遭到外来之敌的入侵,他只能成为汉奸那一伙的。民族的大义和重任也决不会由这类人担当!他把教务处主任让他写检查的事抛到九宵云外,铁了心要以死抗争。
晚上,他把他认为有热血的几个同学招集在饭店里,沉痛地讲述了阮铁英被强奸的经过,痛心得泪水扑簌簌流在酒杯里。同学们也都喝了二丫倒的酒,如决心以鲜血洒疆场的将士一般,豪言壮语不绝于耳。他们决定发动学生,第二天集体到政府门前请愿,逼迫政府尽快惩治强奸犯孙官杀人犯王银棒。
靠山屯村支书孙官家的大门显然要比县政府的更容易打开,没有保安据守,至多有条狗看门,而且家里二十四小时有人,不像政府还有个休息时间。
就在释基和二丫打着白布条幅上书红色的大字——惩办强奸犯孙官、杀人犯王银棒——向政府大门走去的时候,孙官家已经乱成一锅粥。
阮铁英披头散发和孙官的媳妇扭打在一起,一时难分胜负。其实女人打架也没个胜负可分,只有打累了,各自罢手而已。但阮铁英的表现是主动出击属于进攻型选手,孙官的媳妇是以防守为主,捎带着进攻。孙官被阮铁英的母亲和二丫的母亲前后夹击撕扯成个乞丐形状,衣不蔽体,面容扭曲。阮铁英的父亲和二丫的父亲负责摧毁家庭设施,倒给人感觉是分工不明朗,整反了。孙官家一男一女两个孩子的哭喊声惊天动地,伴着稀里哗啦的骂声和物品的粉碎声,像是战争大片的立体音响效果。村民几乎倾巢而出,前来围观,远村的村民还跑在道上。
村民打架一开始不会有人拉的,他们会分析打架的原因,什么时候上去拉架,怎么拉,都有讲究。看来孙官不被全村人都看到现场直播,是不会被人出来解围的。看打架,站在前面的,大都不是不太熟悉的人,熟悉的是在外围偷看或忍痛割爱干脆听现场音响。
杨水花是坐在屋子里,喝着茶听着声音,想像着现场的气氛,推测着打到了什么程度。杨水花的丈夫也没去现场观看,他在孙官的养殖场里数着奶牛和梅花鹿的头数,奶牛好数,可梅花鹿的头数就为难了他。奶牛很本分对外界的纷纷扬扬无动于衷,可梅花鹿听到了点动静就上窜下跳,惊慌一团,任凭杨水花的丈夫怎么扔石子也不分开。他只数了个大概,就回家报告给了杨水花。杨水花吩咐他赶快去孙官家,但别靠太近,又对着他的耳朵密语几句。杨水花想得对,如果她两口子都不到现场,会让人说闲话的。农村的人情世故也不比城市里的感情纠葛简单多少。
杨水花的丈夫到了现场很显眼,大伙有意向他身边靠,想了解点内幕,因为他媳妇要当村支书的传言已经深入人心好久了。杨水花的丈夫上前看了一眼现场,赶快退出来,像是自言自语着:“我的妈唉,我的妈唉,怎么打成这样了!我媳妇还在家里发着高烧,我得叫她来劝劝。”
杨水花慌慌张张跑来,看到孙官和媳妇都衣冠不整地坐在院子里,任凭阮铁英母亲和二丫母亲怎么痛骂也不还口,只有孩子在哭。中国官场里的人似乎谁都逃避不了这样的悲哀,为官时前呼后拥,为难时墙倒众人推。杨水花像一根救命稻草,让孙官看到了结果这场战斗的希望。
杨水花站在高处说:“有事好好说,怎么对手打人啊!家有家法,国有国规,这还了得!”
人群里出来一些人进了孙官的院子里,推推拉拉,把阮铁英及来参加打砸骂的人,劝说出来。阮铁英的母亲和二丫的母亲被人架着,还大幅度地回头骂孙官祖宗八代。杨水花指示村民把他们先送回家,有问题另行解决。
杨水花问孙官说:“支书,你们这是唱的哪一出啊?”
孙官像是被人掐住了喉咙,满脸通红说不出话,血道子里憋出了血,丝丝地冒出来。杨水花喊叫着村卫生所所长的名字,问在不在。人群里有人说:“卫生所的人都没来,去给人接生了。”
不一会儿,孙官家进满了人,像是参观战后的废墟,闹哄哄地热闹非凡。有人惋惜着动手收拾东西,尽情地摆弄着他们认为很高档的家具电器。虽然有些已经支离破碎,但毕竟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接触。
孙官的媳妇从严重创伤中恢复过来,骂声里夹杂着哭声,话语含混不知道在骂谁。杨水花把村民清理出院子,对孙官说:“支书,不是俺家那口子告诉我,我还躺在炕上哩,这几天感冒头痛得厉害。”孙官嘟哝着说:”我得给镇长说一声,这都是镇里的事,让我背黑锅。“
在孙支书和杨水花无意的带领下,不少村民到了村部里,想继续看热闹。办公桌上,孙支书刚喂了一声,听筒里传来马镇长不耐烦的话说:“村里的事你自己处理,但你要是把事情闹到县里去,后果你是清楚的。”
杨水花从孙官痛苦的表情上看出来,马镇长像是没支持他。孙官的媳妇不知道从哪里跳出来,喊叫着:“我去找镇长去,我去找镇长去……”
孙官说:“你一个老娘们,喳喳啥?”
“你个驴操的,我为你挨打,就这么算了!我看看镇长管不管,不管我就去县里找县长找书记……”
孙官上前掐住他媳妇的喉咙说:“你个死老娘们,真是不想活了,看看我不掐死你!”
杨水花拉开他们,劝解说:“嫂子,你先别急,事情总会清楚的。就是找也别这样就出去,等消消气,你这样出去,还不让人笑话。”
“笑话啥?我就让镇长看看把我打啥样,还没人管了?孙官你个驴操的,你要是不给我出这口气,我死在你面前,你信不信?”
杨水花把要扑到孙官面前的媳妇拉出屋,说:“嫂子,先别冲动,事情总会明白的,该谁负责的谁都会负责。如果真要是没那儿啥,阮铁英一家也不会这么冒失地来打闹。你要是到镇长一说,万一真有点啥事,咱不是自投罗网吗?到时候吃亏的还是自己不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可别把自己折腾出去了。”
孙官媳妇软了下来,哭声了一滩泥。别人的话她不信,杨水花在这个问题上更有发言权也有可信度,某种程度上她比自己更了解孙官的习性。孙官当年和杨水花的风流事又回荡在孙官媳妇的脑海里,倒是此时没有力气怨恨了。
杨水花说:“我去阮铁英家了解一下情况,再来跟你说。还是那句话,本着把事平息的原则,千万别闹大了,对谁都不好。就是拼个你死我活,日子不还是得过?”
阮铁英的父亲和二丫的父亲似乎是从疆场上凯旋而归的将士,在村头一棵大树下,一瓶白酒外加一袋花生米,为自己压惊呢。他们还不知道,二丫在县党政综合大院门前正在进行着比他们更为壮怀激烈的壮举。要是知道,他们会喝醉不可,醉卧在炎炎烈日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