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卷五十八 杂事与回国
在这样第二次互称教名的时候,德发日太太仍然泰然自若地摆弄着牙签,轻轻干咳了一声,又微微挑了挑眉毛。WW·
这三人当中的最后一个放下空酒杯,咂着嘴唇,这时才开言说道。
“唉!越来越糟。这些可怜的东西嘴里尝的总是苦味儿,他们过的总是苦日子,雅克。我说的对吧,雅克?”
“说得对,雅克。”德发日先生这样回答。
这第三次互称教名刚完,德发日太太就把牙签放在一边,眉毛一直挑起,在座位上作响。
“行了!没错!”她丈夫咕噜了一句。“先生们,这是我太太。”
这三个酒客对着德发日太太摘下帽子,摇晃了三下。她一低头,很快向他们扫了一眼,答谢他们的致意。随后她小心谨慎地环视了一下酒铺,带着一种不慌不忙的神气拿起毛线活,聚精会神地织起来。
“先生们,”她丈夫说,他的眼睛一直留神地瞅着她那边,“日安,我出去那阵儿你们正在打听的,说想看看并且订下的那个单人带家具房间就在六楼,楼梯口正对着这里紧靠左面的小院,”他用手指了指,“离我这所房子的窗户很近。可是我这会儿想起来了,你们有一个人到过那儿,他能带路。先生们,再见!”
他们付了酒钱,离开了这地方。那位年长的先生从他那个角落里走上前来,请求赏光跟他说句话。·这时候,德发日先生一直看着他那位织毛线活的太太的脸色。
“遵命,先生,”德发日先生说,然后一声不响地随同他走到门口。
他们的交谈十分简短,但是十分干脆。差不多刚听到第一个字,德发日先生便吃了一惊,然后就变得十分专注。没过多一会儿,他就点点头,走了出去。于是那位先生就招呼那位年轻小姐,随后他们也出去了。德发日太太飞快地织起毛线活来,不再挑眉毛,也什么都不看了。
加维斯劳瑞先生和马奈特小姐就这样从酒铺里出来,在楼梯口那里赶上了德发日先生,就在刚才他指给他那一伙人的地方。这门口开在一个臭烘烘、黑的小院里,是住了好多人的一大堆房子的公用总通道。通向灰暗的铺砖楼梯的灰暗铺砖过道里,德发日先生对他过去主人的孩子单腿跪下,把她的手放在唇边。这本是一个温文的动作,但却做得一点也不温文。顷刻之间,他身上起了一种非常明显的变化。他脸上已没有一点温和善良的样子,也没有任何一点坦白直率的痕迹,而变成了一个心怀隐秘、怒气冲冲的危险人物。
“楼层很高,上起来有点儿费劲,开始最好慢点儿。”他们开始上楼梯的时候,德发日先生这样对劳瑞先生厉声说。
“他独自一人吗?”劳瑞先生悄声问。
“一个人呗!让上帝保佑那个竟然会跟他在一起的人吧!”这一位用同样低的声音说。
“那么,他总是独自一人了?”
“嗯。”
“是出于他本人的心愿吗?”
“是出于他本人的需要。因为我头一次看见他的时候他就是这样,那时候他们找到我,问我是不是愿意冒着风险,小心在意地把他带走他那时候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
“他大变样了吗?”
“变了!”
酒铺老板站住了,用手捶了捶墙,咕噜出一句很厉害的脏话。任何直接的回答都不可能有这话的一半那么厉害。劳瑞先生和他的两个同伴越上越高,他的心情也越来越沉重了。
这种楼梯,连同它那些附加设备,在巴黎那些较为古老拥挤的地区,现在得算是够坏的了;而在那个时代,对于尚未见惯也未僵化的感官来说,则确是糟糕透了。家家户户都住在一幢像个奇臭无比的大窝似的高楼里,这就是说,那些单间房或单元房的门都直通一个总楼梯他们除了把一部分垃圾从自家窗口倒下去之外,还在自家门口堆着垃圾。大股腐臭就这样不断产生,无法控制,无法根除,即使穷困和赤贫没有把它们那看不见嗅不到的肮脏和它混在一起,这种腐臭也足以污染空气了;而这两股不洁的源泉合到一起,则简直令人难以忍受。这条路就是穿过这样一种空气,沿着肮脏有害、又陡又暗的阶梯向前伸延。加维斯劳瑞先生不禁越来越心烦意乱,他那位年轻的同伴不禁越来越紧张激动,因此只得站住休息了两次。每次都是停在一扇格子窗旁边。这种窗户可真令人伤心,任何一点剩下没变味的好空气似乎都经过这里逃之夭夭了,而所有**变质、令人作呕的湿气却似乎都经过这里缓缓爬进。透过那些生锈的铁栅杆,不用眼看,光凭气味就可以感到附近一带杂乱无章。在比圣母院两个高塔楼尖顶更近、更低的范围之内,毫无健康饱满的生机或是朝气蓬勃的希望。
楼梯顶层好不容易才到了,他们第三次停了下来。要到那间阁楼,还得爬一段更陡更窄的楼梯。这位酒铺老板,一直是稍稍走在前边一点儿,而且总是走在劳瑞先生走的那一边,仿佛他唯恐这位年轻小姐问他什么问题,到了这里,他转身仔细摸索着搭在肩膀上的衣服口袋,拿出一把钥匙。
“这么说门是锁着的了,我的朋友?”劳瑞先生惊诧地问道。
“嗳,就是。”这就是德发日先生冷冰冰的答话。
“你是不是觉得必须把这位不幸的先生这样幽禁起来?”
“我觉得必须拿钥匙开锁。”德发日先生凑近他的耳边,使劲皱着眉头轻声说。
“为什么?”
“为什么!因为他给锁着过了那么长的年月,所以要是他的门开着,他会吓着乱喊乱叫把自己撕扯得一塌糊涂一命呜呼还有什么我也说不上的灾难。”
“这怎么可能!”劳瑞先生惊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