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痴傻之人

此时,店家看着这英俊少年急切的样子,反而一乐,道:“客官,莫非这上官公子哪里也不小心招惹到您了?您啊,还是甭跟他一般见识。”

隋心脱口道:“我怎能不跟他一般见识。”边说着一只右手便径直伸过去托在了这店家的胳膊肘处。

这店家乃是一位四十多岁大腹便便的男人,少说也得有二百斤的身重,可是眼下被隋心这么单手一托,整个身子竟如漂浮着一般不知怎的刹那之间便随着这少年来到酒楼门口的街面上。

这时他又听隋心说道:“店家,还得再劳烦你给在下指一指哪位是那上官楚河。”

这店家方才被隋心单手托出门口,见这清瘦的少年竟如此神力,已是惊出了一身冷汗,哪里还敢有半点怠慢。只见他往西面快速走了几步,一指前方不远处一个兀自慢悠悠前行着的身着宝蓝色缎袍的男人道:“客官,您快看,那位衣着华丽的便是上官公子了。”

隋心听完他所言,随即说道:“多谢,劳烦您照顾好我的马,片刻我便回来。”

店家连声答应,隋心不等他寒暄完,便往西面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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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下,隋心正不近不远地跟随着这上官楚河。

不错,只要是被隋心找到的人恐怕是插上一双翅膀也逃不掉了。

这一路上,隋心仔细观察着这名为上官楚河的男人,只见他只身一人悠悠达达地顺着这条街道走着,他时而停下来摸一摸街边地摊上摆放的物件,时而蹲下来逗一逗卧在道路两旁的野狗。

从他的背影和不时展现的侧脸上,隋心已经能够看出这上官楚河年纪应该和自己差不多,身材也跟自己差不多。双眉修长,面容儒雅,不过却有一张黄渗渗的脸,仿佛大病初愈的样子。

如此一前一后走了大概一盏茶的功夫,隋心愈发感觉这上官楚河有些不可言说的奇怪之处。这人衣着华丽不假,但那件宝蓝色缎袍上多处都沾着些泥土污渍,似乎是不久前与旁人打了一架或是跌了一跤所致。

此外,这条街道上行人不算太少,这上官见了谁人也是嘻嘻一笑,而那些路人见了他也都嗤嗤的笑。但路人的这笑声里听起来分明多是不屑的耻笑亦或是恶意的嘲笑。

隋心一皱眉,心里说道:“这究竟是如何一回事?”

终于,这上官楚河身形一转,走进了一条不太宽的巷子里。隋心也跟着闪身而入。

此时隋心四下观察了一下,他发现这巷子里只有一户人家的门口处蹲着两个自顾自玩耍的七八岁的男孩,此外再无他人。

他终于等来了这个不错的机会,只见他左足一点地,跃出三丈有余,已然来到那上官楚河身后不及两丈的地方。

隋心咳嗽一声,道:“你便是上官楚河?”

那身着华丽缎袍的上官停下脚步也不回转身,口中道了一个字:“嗯。”

隋心毫不转弯抹角,又问道:“李厚和春三娘你可认识?”

那上官楚河又道了声:“嗯。”

隋心强压心中怒火,接着道:“那么,他们的孩子是你毒害的?”

只听那上官楚河竟丝毫不含糊,再次说道:“嗯。”

隋心这个时候又不由得想起昨夜辗转反侧之时的那一番思想争斗,心中念道:“遇见你这种人,果真应当拔剑便杀!”

思量完这些,却看见这上官楚河随身并未携带一件兵器,他主意稍变,脱口道:“好一个上官楚河,好歹你还算敢作敢当。说实话我便是来为他们一家报仇的,时辰地点由你挑,咱们光明正大较量一场,生死由命。”

不曾想他这话音刚落,那上官楚河竟嘻嘻一笑,口中又道了一个字:“嗯”,还是未转过身来。

此时隋心心中既有些莫名其妙,又是难抑怒火,便欲走上前去先领教领教这李厚前辈口中的武功超群的“上官少侠”的高招。

突然,但见这上官楚河前方不远处方才那两个蹲着玩耍的孩子立起身来,扬手便将手中握着的几块石子朝这上官的脸上丢了过来。

更出人意料的是,这上官公子竟然不躲不避,一张脸接连被两个石子击中。而那俩七八岁的孩子掷完石子又大笑着朝上官楚河跑过来,来到他跟前两个人一人架起他的左手,另一人一把便将他手腕上那价值不菲的汉玉镯撸了下来。

拿到手后,这俩孩子抬腿便走,随即与隋心擦身而过朝巷子口跑去,一边跑着嘴上还一边喊道:“快去死吧,上官大傻子。快去死吧,上官大傻子……”

整个过程下来,这两个孩子竟然当做隋心不存在一般。显而易见,他们对欺负这上官楚河一事早已驾轻就熟了。

而此时的隋心完全愣住了,他更加感到疑惑不解,心里道:“这……这究竟是怎的一回儿事?”

不过,很快隋心的疑问便有了答案,因为这个时候上官楚河已经转过身来,只见他长相儒雅英俊不错,但却始终在嘻嘻地傻笑着,口中还是说着那一个字:“嗯、嗯……”。另外,由于方才被那俩孩子掷出的石块击中,他的额头上还鼓着一个大包,而且脸上还挂着鼻血,竟也不知道用手擦拭一下。

没错,隋心即便是做梦也绝不会想到自己为了给李厚和春三娘报仇苦苦找寻的这上官楚河竟然是个痴呆,是个疯子。

此时,隋心整个人的思想便真的如同被掏空了一般,从小到大他还从未有这种感觉,这种束手无策的感觉。

面前这上官楚河究竟是不是三年前残害李厚一家的人?倘若是的话又能如何?难道自己也要跟方才的两个看似天真的孩子那般去羞辱他甚至拔剑便杀了他?但是不杀他又如何对得起李厚跟春三娘,如何告慰他们惨死的两个幼子的在天之灵?莫非自己真要做一个言而无信之人?可是杀了这呆傻之人又岂是大丈夫所为?

这一番思量不要紧,隋心只觉得脑袋要裂开一般,整个人还是兀自在原地立着发呆。而那上官楚河走过来上下打量了他半晌,随即傻笑着转过身往巷子另一端走去。

直到这上官消失在巷子的尽头,隋心依旧还是一动未动地立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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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隋心已经返回了酒楼。

那店家见这身手不凡的少年去而复返,又满脸笑意地迎了上来,道:“客官,找到上官公子了?您何须跟他那种呆呆傻傻的人一般见识。”

隋心眉头一皱,道:“你一早便知那上官楚河是个疯子?”

店家微微一愣,道:“岂止是小的我知道,这整个晋阳城谁人不知道他是个疯傻之人。莫非客官在此之前还不知晓?”

隋心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接着又脱口道:“这人是怎么疯的?何时疯的?”

这个时辰酒楼里客人颇多,那店家见眼前这少年问题一个接一个心中已是不怎么耐烦,奈何方才已经见识过这少年的厉害又不敢表现出来,只好长话短说,言简意赅地将这上官楚河如何变成疯子的事情跟隋心叙述了一遍。

原来,这上官一家近些年依靠着做一些绸缎生意,也算是这晋阳城中的名门富户。大约在两年之前,也就是这上官楚河十九岁的时候,他的父母相中了一位门当户对的富商家的闺女。两家父母托媒人一撮合都甚满意,便欲马上结为亲家。可是就在这个时候,这上官公子说什么也不依父母之命,并且坦白说自己与别的姑娘相爱,非其不娶。经过一番询问,上官老爷和夫人这才知道自己儿子爱上的不是别人,是自己家一个十七岁的丫鬟,名叫小晚。之后,这夫妇二人便背着上官楚河找来小晚姑娘,不管是威逼利诱还是恶言恐吓,都无所不用其极。临终了,这单纯的姑娘承受不住在一天夜里竟悬梁自尽了。而那上官楚河得知小晚过世的消息,哭了足足两日两夜,最后急火攻心便成了这呆呆傻傻整日只会傻笑的疯子。

听完这上官楚河的此番遭遇,隋心内心更加矛盾,他明白李厚跟春三娘之事发生在三年前,那时候上官楚河还不是个疯子。但又绝想不到这上官竟是如此痴情之人,他又不禁联想到自己:倘若是小师妹哪天不在了,自己是不是也会变成疯子?

不可否认,不知不觉之间,隋心的心里已经对这上官楚河充满了怜悯甚至敬佩,而且竟有些怀疑当年是不是此人害了李厚和春三娘的一对儿女。他心中言道:“既然如此,我可以放过他,但绝不能如此不明不白的,得弄清到底是不是他害了李厚一家。”

这番思量完,隋心又对店家道:“店家,那你知不知道这上官楚河会不会武功?当年这晋阳城里的人是不是都唤他一声‘上官少侠’?”

店家见这少年再次问了一个问题,无可奈何地咧着嘴苦笑着道:“少侠?武功?我都在这晋阳城待了近二十年了,这我还真没听过。这傻小子若真这么厉害,怎生现在连六七岁的孩子都敢随便打他。客官,您若是不相信可以再去问别人。”

隋心已看出这店家已被自己问的不甚耐烦,加之他自己心中也烦闷得很,高声说道:“好,赶紧拿酒来!要最好的汾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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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深,

夜也很凉。

只见此间有一处大宅,房舍高大,朱红漆大门,门上两个大铜环在月光映照之下显得晶光雪亮。

这正是上官家的府宅。

此时,在这宅邸的正厅里,一位四十多岁但长相依旧俊美,衣着也颇为华丽的中年妇人正轻声跟一个面色泛黄的少年说话。

这少年正是白日里隋心见到的上官楚河,很显然,这中年妇人便是上官楚河的母亲。

只听她温言说道:“孩子,今天是不是又有人欺负你了?你怎么又一个人偷跑出去,为娘为你找的那几个保镖你难道不喜欢?”

那上官楚河傻笑一声,说道:“恩。”

那妇人又说道:“孩子,他们可都是咱们这一等一的好手,你让他们随你出去便没有人会欺负你了。你看,为娘给你的那汉玉镯也被人家抢走了吧?”

这上官夫人虽然口上如此说道,但语气里却没有一丝一毫的责怪和埋怨之意,反而充满了怜爱与疼惜之情。并且说着说着,竟拿起一块锦帕抹起眼泪来。

只听那上官楚河又道了一个“嗯”字,便起身出了正厅的门走入院子里。

此时,这大院子里空无一人,只有一只甚是可爱的小白猫正在奔跑嬉戏着。它看见上官楚河便一溜儿烟地朝他跑过去,然后依偎在他的小腿上来回地蹭着,口中也“喵喵”地不停叫着。

只见这上官楚河又是傻笑一声,随即蹲下身子,小心翼翼地抚摸着这只小白猫的头颈,并且柔声道:“小晚,你还好么?今日正午我在街上遇见一个怪人,他看我的眼神跟别人都不一样。”

什么!这痴痴傻傻的上官公子竟然并非只会说一个“嗯”字,原来他也可以完整地说出一句话。

但是这件事至今也没有第二个人知道,因为他只有跟这小白猫单独在一起的时候才会完整地说话。很显然,他已经把这小猫当做是曾经的恋人小晚了。

此时,这上官楚河怀抱这小白猫立起身来,他径直朝院落一角的阴影处走了几步。

突然,他兴奋地朝这阴影处高声道:“呀,你来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