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鬼屋奇遇
这几句话虽是小声发出,但依旧能听出话音清脆悦耳,显然这说话之人是个年轻女子。
就在这时,窗下湿漉漉的草丛里飞出三两只萤火虫儿,它们虽说已度过了生命力最旺盛的炎炎夏日,即将走向消亡,但依然卖力地散发出幽幽的光芒。
借助这点点荧光,方才说话的年轻女子的容貌也显现出来。
正是那来自天山的少女鹿晓!
这小姑娘怎会藏匿到拭剑阁的纸窗下面来了?
原来这一日傍晚时分,她正要途径这拭剑阁,远远地正好望见叶蓝川自前门走出来,只见他神色忧郁,满腹心事,淋着雨,也不撑伞,就连自己喊他师兄也未听到,一路便往山门方向走去。
这丫头好奇心做崇,便顺势隐到拭剑阁背面的窗下,看能不能将叶师兄为何如此忧虑的原因探个明白。
果不其然,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便听得二掌门和四位堂主都到了,接着又隐约听见大掌门招呼他们几位来到里间屋里叙事。
而她恰好就是隐在这里屋北面的窗户下面,此时虽说这小姑娘好奇心消退了不少,可是惧怕被几位师长发现她在此偷听加以责骂,便更是不敢动得半分,连手中那把纸伞也不敢再撑起来,生怕被屋里人听出半点动静。
不过恰巧此时外面小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如若不然,凭借柳逍和耿小刀的造诣,恐怕早已发觉了这丫头隐匿在此。
如此一来,鹿晓自己的呼吸声和雨声掺杂在一起难以被人分辨,但她却将屋内人说话的内容听了个八九不离十。
最后盼星盼月一般终于盼得两位掌门和四位堂主议完散去,这才敢站起身来长吸一口气。浑身淋透两条腿蹲麻了不说,肠子也悔青了,从头到尾只听了什么《月光剑谱》这些不感兴趣的东西,却一点也没听见众人道出什么跟叶师兄有关的事情,本来还想听闻之后去跟隋心“通风报信”的这一小心思也绝不可能达成了。
不过,她也不是毫无收获,此时这小姑娘还在心里念叨着两个名字:“莫少安”、“莫璃”,她总觉得这两个人名很是熟悉,不过在脑海中残存的记忆里搜寻了半天,最终也一无所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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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东方乍一泛白,
隋心似梦非梦,似醒非醒之间听得一人在后窗外的楼下呼喊自己的名字。
他揉了揉惺忪睡眼,努力让自己清醒了一下,便辨识出这正是鹿晓的声音。他起身下床推开窗子应道:“怎的师妹?你起来的早便也不叫我睡好么?”
只听鹿晓接着喊道:“隋心!快点下来,我自是有事请教。”
原来这几个月里,没有旁人的时候,鹿晓这丫头还真就习惯了直呼她这隋师兄的名讳。好在隋心也不是个拘泥小节的人,听她整日里这么称呼自己也丝毫不觉得哪里不好。
不曾想这丫头平日里喊顺了口,忘了这“竹苑”里可不止隋心一人,情急之下又将师兄的大名脱口而出。
隋心趴在窗边,看她颇为着急,不再存心说笑,简单整理好装束,便准备走下楼去。
此时,他瞥见牛二正兀自呼呼大睡,叶蓝川的床铺上却是被褥整齐,显然是一夜未归。
不过隋心前几日听闻叶蓝川说道有自己父亲生意上的好友在这江州城中逗留,时常邀他前去饮酒,料想他昨夜定是在那人住处喝多了酒住下了,便也不觉得担心。
他快步下楼,推门而出,只听鹿晓嚷着道:“你这悠哉悠哉的,我都等半天了。”
隋心一笑,道:“师妹,这一大清早的,有什么事不能等到晨练时再说?”
鹿晓也不拐弯抹角,脱口道:“隋心,你可听说过莫少安跟莫璃这两个人?”
隋心一愣,莫少安这名字他自然知晓,可莫璃又是谁?他本就乍一起床头脑还有些迷迷糊糊,此刻极力让自己归于清醒,同时心里也琢磨着:“这小丫头怎的突然问起这个来?她听闻旁人说了什么,还是忆起了什么?”
他并不急着回答,反而问道:“师妹,怎么想起问这个来了?”
鹿晓心直口快毫不掩饰,将昨夜偷听两位掌门和四位堂主谈话前前后后自己的所闻所见一点不落地告知了隋心。
隋心自然也对《月光剑谱》和那天下无双的段倚楼的传闻备感新奇,不过眼下还是这小师妹的问题要紧。
他又是一笑道:“你这丫头也真是胆大妄为,幸好没被大掌门发现,否则有的苦头吃了。”
鹿晓急道:“别笑了,我总觉得自己认识方才提及的两个人,可思量了一夜也没想起什么有用的,这对我很要紧。师兄,实话跟你说了吧,遇见咱们大掌门之前的所有事我都不记得了,这种滋味你可知有多难受?这两个人名或许真能助我想起一些过往也不一定。”
这时,隋心望着小师妹有些无助的样子真想用手抚一下她这因为着急而变得绯红的脸颊,却是忍住了。
他柔声道:“师妹,我已听旁人说了此事,不过怕害得你继续为这忧愁,所以从未与你提及此事。孙先生既然回来了,他可有法子让你恢复往昔的记忆?”
鹿晓摇了摇头道:“孙先生开了几副方子,只是说道此病万万不能着急,需慢慢调理方能复元。”
隋心道:“孙先生医术高明定不会说错,师妹你千万莫要着急,总有一天你定会想起往日所有的高兴的事情。”
鹿晓道:“哼!你怎知就没有痛苦的回忆!”
隋心笑道:“你这般调皮任性、古灵精怪的性子定是被家人宠溺出来的,哪会有什么不开心的回忆!料想你小时候,定是只有你欺负别人的份儿,绝没有旁人欺负你的份儿。”
鹿晓道:“呸,呸,我哪会欺负别人!师哥,你倒是告诉我知不知晓莫璃和莫少安这两个人?”
隋心语气稍变,道:“莫少安是那天山剑派的唯一传人,与本门的二位掌门同属‘六剑’,我知道你那曾经习得的几式剑法便是天山剑法,之所以未跟你提及莫少安这人,是因为虽说莫少安是天山剑派的唯一传人,但这江湖上懂得几式天山剑法的绝不只有他一人。何况,西域天山一带,没有人不知晓莫少安这个名字,鹿儿你既然来自那天山脚下,听到他的名字便觉熟悉也自然不奇怪。而且还有一点,这人现在已经过世,整个莫府也人去宅空,已经没法向他问个明白了。”
隋心只是简单地说莫少安已过世,丝毫不提及他杀妻弑女残害百姓,只因他觉得这事情太过残酷,不愿让师妹知道。
鹿晓此时略显失望,道:“恩,师兄说的是,那莫璃又是谁?”
隋心道:“莫璃这名字我当真是没听过,料想兴许也是那莫家子弟,也在那天山一带颇有名气罢了。”
他说完此番话自觉恐有不妥,怕是会害得小师妹更加失望。却不曾想鹿晓刚刚还满脸的愁容一下子都不见了,口中还道:“关于这两人的事等我回到天山再问问爹爹,隋心,你让我不急我便不急,既然孙先生也回来了,人们都说他医术高明,那总有一天我会想起从前的所有事。”
隋心会心一笑,心想:“这小姑娘性子里的这种乐观豁达当真实属难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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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练时间临近,据说今日乃二掌门亲自督促练剑。
就在隋心和牛二正担心叶蓝川不能及时归来定会再受责罚之时,
一个人推开“竹苑”的门踱了进来,
不是叶蓝川是谁!
只见他荣光焕发,神采奕奕,已完全不见了昨日傍晚时分满脸的阴郁。
那一身在雨水中变得污秽不堪的衣服竟也干净如新,就连他面上、头发上的污渍也都洗净了。
隋心跟牛二迎上齐声道:“蓝川,你小子昨晚跑哪去了?”
叶蓝川脱口道:“前几天我不是告诉你俩了,家父有个朋友路过咱们江州城,非邀我前去。昨晚又是如此,我多喝了几杯看天色已晚便在那里住下了。”
隋心道:“我料想你也是去那里了,不过你既然能去拭剑阁跟大掌门告假,怎不跟我和牛子说一声,我们还以为你被哪座山上的女山贼绑了去做压寨相公了。”
牛二也跟着道:“不错,还是一位貌美如花让你乐不思蜀的女山贼。”
叶蓝川一怔,他毕竟不知鹿晓将昨日撞见他走出拭剑阁这事告知了隋心,不过随即他一笑道:“你这两个臭小子又拿我寻开心!昨日怪我走的匆忙,往后哥哥我不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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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时还未到,
在这胭脂山南面的驭剑门正门外,柳大掌门率四大堂主这五骑人马正准备远走天京城。
耿二掌门和臧天也在此处,两帮人互相做一番简单告别后,柳逍这翩翩五骑便去了。
耿小刀望着大掌门远去的背影,心里有些惴惴不安,他自知大哥既然携带着那《月光剑谱》,此行必是凶险万分,绝不比自己和天儿在山上留守轻松。
况且,他又想起昨夜臧天和几位堂主离开后大掌门唤其去“落霞轩”饮酒时所说的一番话,只觉此次《月光剑谱》重现实是本门乃至整个江湖的一个劫数。
他本来气度悠闲的脸上也很少见地露出了一抹愁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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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练已经开始,
此时此处练剑的这伙人多是半年内才入了驭剑门的新人,叶蓝川、隋心、牛二、鹿晓、王陆江等等一众人都在其中。
这伙人自加入驭剑门至今,一直都是修习最基本的剑法,无非就是普通的击法、刺法、格法、洗法,大家虽然都深知不管是对于拳脚功夫还是剑术刀法,这基本功的紧要,但还是免不了觉得十分枯燥。
这时,只见耿二掌门远远走来,他立在一旁看了半晌,突然说道:“练了这些日子,大家的耐性是不是也快练完了?”
众弟子不知该如何回答是好,但闻二掌门笑了一声又道:“那过几天我便教你们几式百斩剑法。”
话音一落,这伙门人便兴奋地欢呼起来。
谁人不知这百斩剑法是二掌门的成名绝技,总共一十三式,即便是只学精了一两式对付起这江湖上的半数高手也绰绰有余了。
此时人群中有一女子的欢呼声听起来尤为激动。
细看原来是鹿晓,这小姑娘又是闹的哪一出?难道她对习这百斩剑法竟如此迫不及待么?
当然不是,这小姑娘喜欢练剑不假,但绝谈不上热衷痴迷。她适才兴奋地尖叫出来只不过是因为听了那“包打听”王陆江王师兄讲了个新近发生的奇事:说是那东湖边磨山之上有一个荒废的老宅子近日竟闹鬼,好几个在那借宿过的流浪汉都说那宅子里有鬼怪出没。
鹿晓这丫头满脑子的好奇又一触即发,晨练一散,便走上去缠住隋心、叶蓝川和牛二三位师兄,口中念叨着定要这几人陪她去这闹鬼的宅子一探究竟。
牛二先道了句:“师妹,我可不去,你师兄我天不怕地不怕,可从小就怕这鬼怪传闻,不去不去,绝不去。”
叶蓝川一笑接着道:“我也没的空闲去做这么无聊的事,不过这种事正合老隋的胃口,还是让老隋陪你去吧。你俩尽管放心去,午后去讲剑堂听大先生讲学问的时候我替你俩编个谎应付。”
如此一来,隋心就被推到非去不可的地步,不过他从小便不信长辈们谈论的鬼神之说,好奇心一起也欲前去探个究竟,而且这样一来还不至于扫了小师妹兴致,便假装很不情愿地应允了。
鹿晓见隋心答应陪她前去,开心地跳将起来,口中喊道:“抓鬼去了!抓鬼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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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隋心喊住正欲回前山竹苑的王陆江道:“王师兄,请留步,师弟有事请教。”
王陆江停下脚步转身道:“恩?师弟请讲。”
隋心道:“王师兄最近可听到半分有关我大哥沈流年的消息么?”
原来他心中记挂当日告别之时沈流年所说的要赴的那个“约会”,隔上几日便来找王陆江打听一番。
只听王陆江道:“原来还是此事,我一直还未听到有关沈少侠的消息,不过,师弟尽管放心,往后我若听到半点消息定会立马告知与你。何况我还欠你一壶酒,哈哈。”
隋心回道:“这酒就不要再提了,还请师兄今后多加留意,师弟我先行谢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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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时刚过,
隋心和鹿晓牵着三月径自从北门下了山,
两人一马约摸用了一个时辰便到了这三面皆被东湖湖水环绕、满山遍野桂花飘香、万株红叶层林尽染的磨山之上。
由于此处美景实在是醉人,并且这两人“见鬼”的好奇心丝毫未减,所以二人也不急于吃午饭,一路边赏美景边打听问路,大概又走了半个时辰,远远地便望见半山腰显露出一座早已荒废破旧的大宅。
这正是人们口中那闹鬼的阴宅!
此时快及正午,却不曾想方才还晴朗的天空布上了一层不厚不薄的乌云,天色转瞬变暗,竟欲落雨。
隋心和鹿晓赶紧催马前行,片刻便来到这大宅跟前。
两人勒马往这宅子望去,只见这宅第虽说已是破旧不堪,但从外观上看还是显得十分宏伟大气,料想当年定是大户人家在此居住。不过眼下两扇大门半开半掩,门上茶杯大小的铜钉都已成了铁锈色。门顶的匾额歪斜地挂着,摇摇欲坠,虽满布灰尘但依旧能看出原本的三个金漆大字“落雁园”。
隋心与鹿晓翻身下马,并将三月的缰绳拴在大门一侧的折断的旗杆上,便走到这半开的大门前面。
此时只见那两扇门“吱嘎”一声兀自开合了一下,两人竟觉得院内有阵阴风扑面而来。
鹿晓一下便躲到隋心的身后拽了拽他的衣襟道:“师兄,你说我们还进去么?”
隋心笑道:“师妹,你不是天不怕地不怕么,怎么现在便反悔了?你看我们来都来了,不进去拜访一下鬼先生鬼夫人岂不是大有不敬。你若实在害怕,便在这门口同三月一起等我,我进去跟几位鬼大爷聊上一聊咱们便回去。”
他料想这鬼怪之说定是一些闲人无端造谣,不过这等老宅院进去参观下也无妨,这才故意如此说来吓一吓这小丫头。
鹿晓虽然一开始信誓旦旦地要来“捉鬼”,但眼下在这阴郁的天色之下望着这阴森森的宅子还真有些说不出来的恐惧害怕,初始时候的劲头自然也就烟消云散了,不过她还是硬着头皮挤出一丝笑容道:“谁……谁说本姑娘害怕了!我跟你一同进去便是了。”
其实她心里明白,与其和三月留在门外,还不如跟师兄去到里面感觉踏实。
待两人说完这番话,隋心伸手推开了一扇大门,抬腿便走了进去,鹿晓也紧紧跟随其后。
随即这二人又过了垂花门,只见这宅子正厅前的天井之内杂草半枯半黄已高及膝盖,突然草丛中几只怪鸟被脚步声惊到“扑哧”一下振着翅膀往天上窜去。
隋心他俩四处观望了一下:东西两间厢房已经十分残破,门窗都不存在了,那黑洞洞的窗口仿佛一只只不怀好意的眼睛一般注视着他们。
这两人又径直越过天井来到正厅前,见这正厅虽说同样破旧,但门窗起码还算完整。
这时,隋心高声道:“鬼怪前辈可在厅内?晚辈隋心和鹿晓前来拜访,还请前辈现身一见。”
半晌,里面也无人应声。
鹿晓连忙道:“师兄,师兄,我料想也是附近人们造谣胡说,这世上哪有什么鬼怪,咱们还是回去吧,午后还得听大先生讲学问呢。”
隋心一边笑着一边抬手推开了正厅的两扇门,口中道:“师妹,我们都已来到此处了,焉有不进去的道理……”
不过这番话还未说完,隋心便止住了,因为这时正厅的门已完全打开,两人往里看去,厅内蛛网散布暂且不说,这昏暗的大厅中央竟还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七八口棺材。
鹿晓只觉一颗心脏“唰”一下便冲到了嗓子眼儿,呼吸困难,连话都说不出来。
然而这还算不了什么,
棺木后面有张八仙椅,椅上此时竟端坐着一个白衣人,或许根本就不能称之为人,因为这“人”脸上竟没有五官,除了一张惨白的面皮,只有披散的一头黑发。
就在这时,这无脸人开口说话了:“是你们找我?”
这声音听起来空灵缥缈又阴阳怪气,绝不像是这“人”发出的。
更恐怖的是,这“人”话音一落,竟然在隋心和鹿晓的眼皮底下瞬间消失了。
鹿晓只觉两条腿如同绑了大石块,想转身奔出去又不听使唤,惊呼了一声只觉一阵眩晕便依偎在了隋心怀中。
再看隋心,这一向潇洒自若的少年此时也甚是吃惊,似乎也不敢相信自己的所见所闻,他一手握住剑柄一手稳稳地将小师妹扶住,失声道:“莫非这世上真有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