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四一章 婉柔情事
李玄闻言,心下默算:“此处一幅图,加上外面那副画,为何只有两幅图画呢?既然山庄到了柔姑娘手中已是四代,那么第三代庄主呢?难道山庄内没有他的画像么?”
他随着柔姑娘指向看去,见这幅图画上画着一个英气逼人的男子。这个男子看上去约莫四十几岁,头发散乱,虽然身形消瘦,但隐含微笑的嘴角,似给人以不屑于俗世,迎风傲雪之感。
柔姑娘道:“这是我们山庄第二代庄主,名唤石冲天。他自幼聪颖,六岁学习奇门遁甲之术,八岁便懂医道,一生精研刀、剑、拳、掌四门功夫,到了中年已罕有敌手当年他收到邀请,参与佐证天虚老道与龙孤雁的绝世一战,尽管得到了仙霓剑,却弄丢了山庄最为珍贵的秘籍之一唉也是从那时开始,他才立下规矩。没有山庄庄主命令,任何人不得擅自离开山庄半步,若要离开,除非武功尽废,或是出家为僧为尼。如果谁敢违背此训,必遭山庄全力不舍之追杀。”
李玄闻言,心下一凛,暗道:“你为了让一厢情愿喜欢我的竹姊姊,去圆你自己当年无法追随负心人的心愿,下了狠心要将其武功废除,原来是按照这条山庄祖训来定夺但你却不知,我根本无意竹姊这份所谓的喜欢之情。但若竹姊姊因此被你废了武功,却非我之心愿。”他扫视了柔姑娘一眼,见她神态极为平静,让人根本想不到她早先还曾告诉过梅姊姊要废除竹姊姊的武功,不由暗叹一声,问道:“这位精研刀、剑、拳、掌绝学的石庄主到底弄丢了山庄什么珍贵的秘笈啊?”
柔姑娘淡淡道:“本来这是山庄的秘密,但你与我山庄缘分不小,现告诉你也无妨当年创建山庄的祖师爷曾留下两本秘笈,一本是祖师爷与少林达摩祖师对弈三天三夜,顿悟后独创的内功心法,唤作,另一本是祖师爷走遍大江南北时,相交了一位奇人,那位奇人临别时赠予祖师爷一本奇书,唤作。当年石冲天庄主得到天虚老道的邀请,不知为何,竟然鬼使神差的将带在身边。嗯,绝战结束,石庄主见龙孤雁携着鬼泣剑败逃去了,便扶着受伤极重的天虚老道回到了九宫山道藏洞内。其实,天虚老道心下清楚,自己胜得侥幸。若非石庄主在旁,龙孤雁或会舍命一搏。如此算来,他这条老命也算因石庄主而得以存活。所以,天虚老道便做了顺水人情,将神舞和仙霓两柄宝剑送给了石庄主唉石庄主爱剑如命,高兴极了,也不等天虚老道伤愈,便急匆匆往山庄返回。但他哪里知道,他才下了九宫山便被人盯上了虽然后来石庄主识破敌人的诡计,极尽法子保住了这两柄宝剑,但没想到,在虎头峰与贼人一场混战后,自己一个不小心,竟弄丢了这本奇书。”
李玄听柔姑娘提到的和两本奇书,竟然出自这个山庄,而不是少林寺和药王谷,心下惊诧不已,待听石冲天庄主被人盯上,最终还是丢失了一书,不由脱口道:“是不是药王谷的人暗算了石冲天庄主?”
柔姑娘闻言脸色一变,厉声道:“你如何得知?”
李玄见她声色俱厉,温柔尽失,吃了一惊,不由暗暗后悔自己心直口快,苦笑一声道:“我只是猜猜而已。眼下江湖上药王谷的名头最恶,若不是他们,难道还有比他们更恶的人么?”柔姑娘听他如此解释,狐疑地看了看他,淡淡一笑道:“确是药王谷人所为。尽管后来石庄主竭尽全力,想要将这本奇书夺回,怎奈药王谷不但神秘难寻,且谷中人从此销声匿迹。所以,时至今日,也没将这本奇书找回。”李玄见柔姑娘满脸惋惜之色,暗道:“柔姑娘恐怕想破脑袋也不会料到,我不但见过这本奇书,还已将它背得滚瓜烂熟”正胡乱思想,却听柔姑娘又缓缓道:“这本奇书丢了,对于修习宝源神功来说,意味着艰难凶险始终并存唉,纵然石冲天庄主天赋异禀,聪明过人,到最后竟也因为没有辅助,在修习第三重宝源神功时,内息岔气,走火入魔而亡。而到了我兄长坐上庄主之位后,为了为了练成宝源神功,不惜出家为僧,到少林寺中修行,期冀能从那里找到合理辅助的修习之法。但他这一去是按庄规走的,再也没回来。”
柔姑娘言毕,绝美的容颜忽然变得极为黯淡。
李玄闻听第三重宝源神功,暗道:“宝源神功的第三重,岂不正是阴阳合纵篇么?”正思索,他见柔姑娘说到自己兄长是为了练成宝源秘笈,找到合理辅助的修习之法,才不惜出家为僧时,神色古怪,有些吞吞吐吐,心下暗道:“柔姑娘早先曾说她兄长喜欢树婶,而树婶却不喜欢她兄长,难道他出家为僧,因为有这层缘故?”
他虽然不喜欢刨根问底,但事涉宝源神功,忍不住问道:“尊兄长离开山庄没再回来?难道他真的是在少林寺修习禅学么?啊呀我不是怀疑您兄长是假出家。”
柔姑娘听李玄问到,察觉他话中有话,暗暗叹息一声,眸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泪花,语声凝重道:“你是不是认为当年我兄长为修习宝源神功,最终出家为僧,这个理由简单了?”见李玄点点头,苦笑道:“你确实聪明。当年我兄长出家为僧,除了要修成宝源神功外,还因我嫂子病故后,遇到了树婶的原因。可惜,他落花有意,树婶却流水无情。他虽如愿以偿的把喜好武功的树婶带到了山庄,却没能换到她的永爱。那段时间,感情的伤痛与修习宝源秘笈的困惑将我兄长折磨的苦不堪言,也是由此,他萌生了离开山庄的念头,直至最后在江湖流浪出家为僧。”
李玄听了,沉默片时,突然问道:“您说了这么多,难道与你没有杀我,且还暗中助我修习武功有关么?”柔姑娘微微一笑,白皙的脸颊上突然飞过一抹红晕,温柔道:“你莫着急,且慢慢听我说吧!我兄长虽然至此没有回到山庄,却托人捎信,让我莫要牵挂。而那个送信的人那个送信的人正是那个负心之人。”
负心人是来给柔姑娘报平安的人?
李玄听口齿与思路清晰的柔姑娘此刻竟变得语无伦次,适才不过几句话,却频繁使用了‘那个人’一词,正感到奇怪,猛然想起,自己对于‘那个人’一词听了无数遍,却不知他到底唤作什么名字。李玄问道:“那个负心人就这样出现你面前?他他唤作什么名字呢?”
柔姑娘抚了抚自己红晕过后略显苍白的脸颊,声音隐含丝丝悲伤,长叹一声道:“那负心人便是你在君王山崖洞中见到的无名骷髅啊!”李玄惊问道:“你怎知我在君王山崖洞中见过无名骷髅?”但话刚出口,随即醒悟过来。自己这段往事早先曾讲给苏飞烟和韩子山听过。如今,韩子山不在山庄,必是苏飞烟将自己一切告诉了柔姑娘。
他到了此时,已完全明白过来。柔姑娘不杀自己,还费尽心机地帮助自己修习武功,除了因为自己有沈无惧赠予的藏宝铜牌之外,什么星辰滑落世间,不过是个借口。看来最终原因,恐怕是这个令柔姑娘念念不忘,客死在君王山崖洞的无名骷髅。
但这负心人到底叫什么名字?
柔姑娘怔怔地看着满面惊诧的李玄,柔声道:“烟丫头将你所说的一切告诉了我,我难以置信看来冥冥自有天意他与我约定好了,要合力创造一套剑、刀、掌、拳可以阴阳混用的绝世功夫。只是让我没想到,他与我一别竟成了永远。”
李玄听她声音轻柔而凄婉,不禁为之动容道:“他唤作什么名字,竟惹得您至此念念不忘?”柔姑娘心绪似乎回到从前,痴痴呆呆的道:“你真的不知他的名字么?他那么聪明,在做任何事之前,都会思虑几千遍才付诸行动,难道他明明知道自己将要油尽灯枯,却不留下自己的名字,或者来证明自己是谁的只言片语?”李玄闻言,拍了一下的脑袋,恍然道:“我想起来了负心人不不那位前辈曾在石洞中留下一些话。”他一边思索一边将无名骷髅刻在石壁上那些话,详详细细背给柔姑娘听了。柔姑娘静静地看着李玄,听的极为仔细,但当听李玄说到‘愿柔儿知我心,今世负你,来世做牛马相报’这段话时,身体剧烈的颤抖起来,再也抑制不住自己,两行晶莹泪水夺眶而出,竟痛哭起来。李玄虽然料到柔姑娘会有伤心,但没想到,她当着自己竟毫不遮掩酸楚的感情。
柔姑娘痛痛快快的哭罢,似将几十年积存的牵挂与心伤宣泄而尽,拭去脸颊的泪珠,淡淡道:“看来你真的少走江湖。因为你若稍有经验,便可从他留在石壁上的那些话,寻到他是谁的蛛丝马迹。唉你是否听说过前朝有位行侠仗义的大侠?”
李玄点点头道:“你说的是不是名满天下,始终心存善念,纵使遇见仇家落难,也会不计前嫌,以德相报的胡山野大侠?”柔姑娘道:“正是。当年负我而去之人正是胡山野,也是在君王山崖洞化为骷髅的胡大哥。”李玄闻言,大吃一惊,喃喃道:“他是胡山野大侠?!怪不得,怪不得所遗留的武功技击竟会如此厉害但他当年为何要离开您因为按他在石壁上所言,好像是因了然大师之死而心灰意冷,这才在君王山崖洞中隐姓埋名,潜心修习武学,直至孤独离开人世。”
柔姑娘叹道:“你既然提到了然大师,你可知道他是谁么?”李玄闻言微微一怔,摇摇头道:“当然是位得道高僧了。若非如此,胡大侠怎会受他点化,放过仇家半百老仆与蹒跚遗儿。”柔姑娘苦笑道:“若称了然大师为得道高僧,其实有些赞誉。因为了然大师正是因情所困,为修成宝源神功而出家为僧的第三代庄主石玄刚。”
李玄不由‘啊’了一声,惊道:“了然大师是您兄长石玄刚?那您是谁?哎呀浅藏园、深藏园、香藏园这石室中藏有天下名剑,您又被大家唤作柔姑娘您是石婉柔,这里是藏剑山庄?”柔姑娘点点头,道:“你才看出来么?嗯这里是藏剑山庄,我便是藏剑山庄的第四代庄主,石玄刚的妹妹石婉柔。”李玄心下震惊,没想到自己误打误撞,竟到了江湖中人做梦也想来到的地方。
石婉柔淡淡一笑道:“我兄长入了少林寺,被赐法名知然。没多久,功力便突飞猛进。因他入寺之前,无意中点化过胡山野大哥,所以二人相交甚笃,其后兄长为了免去我的牵挂,让胡山野大哥给我送了一封平安信。信中他将多年的修武心得告诉了我。唉可我也是不争气,第一次见到胡大哥就被他孤傲绝世的气质深深迷住。开始,他很拒绝我,但我并不在意。忘了哪一天,他看我在习练山庄祖传的云魔剑法,竟叫嚷着山庄这套一阴一阳的云魔剑法有缺陷,若不得改进,遇到绝世高手必然会败。我当然不服,便与他比试较量胡大哥的武功很高,我们越打越激烈,但也越来越喜欢对方了。他在山庄住了一个月,我们相爱了二十天,就在我们情浓似海,打算共同将这套剑法加以改进时,他突然收到我兄长被歹人困在险境的消息,因而决定前去助我兄长解困。临走时,更与我约定,今后一定回到山庄,与我长相厮守一生但我们错了。那则我兄长被困的消息是假的,皆因我兄长知晓了我们相爱,临时编造出来的谎言,要将我们从此拆散。”
李玄奇道:“尊兄不是法号了然么?怎么您适才称他法号知然?”石婉柔淡淡一笑道:“他在少林法号唤作知然,离开少林后才更名法号了然。”言毕,似乎不愿深谈兄长法号之事。李玄尽管心下奇怪,也只能避开此话题,问道:“您兄长既然知道你们相爱,却为何要骗你们?他不是很欣赏胡大侠吗?他不喜欢你们在一起么?”
柔姑娘点点头,缓缓道:“我们山庄历来有生女三不嫁的祖训。一不嫁皇亲贵胄,二不嫁谋反之人,三不嫁仇大苦深之人。胡大哥曾为报父仇,将仇家三十余口悉数杀掉,恰恰违背了生女三不嫁的第三条。唉,我当时见了兄长的信,也曾怀疑过,但却没有阻止胡大哥离开山庄,因为我相信我们之间的爱,相信他一定会回来。
可我没想到,我兄长还是将他说服了。数年后,他虽再次出现在我面前,却没踏进山庄半步。只与我约定在山岭那侧的道观相见。我虽然预感到了不祥,却没想到道观一别,竟是我们今生最后一面那天,他临走时告诉我,想以云魔剑法为基础独创造一套集剑、刀、拳、掌的技击之法。倘若真的成功了,一定会派人将录好的技击之法送给我,也不枉我们相爱一场。他走之时,再没有回头看我一眼。
人走了,我要创造的技击之法有什么用?这二十几年,我天天都不忘精心打扮自己,望眼欲穿,期冀他再次来到我面前,若他不回心转意,就请给我一个分手的理由。
我一直等啊等!等得我肠子都悔青了。
当年,我真不该轻易相信兄长的话,让他离开。我忘不了,胡大哥临走的时候,我将神舞兵刃亲自挂在他腰间,他轻轻将我搂紧的情景。我还记得,他临走的时候,握着我的手,欲舍难弃的样子。这些年来,我拼命掩饰我的忧伤,只为了等他再次出现在我面前。如果真有这么一天,我可以尽情的流泪,诉说相思之苦。这些年,我一直想象他在风霜雨雪里,想起我时流露出的幸福甜美。这些年啊!我夜夜暗饮星光月露,愿他悄悄敲开我窗,我能报以灿烂的微笑,最晶莹华彩的凝视。
我错了么?我从青丝等到白发,每天看朝阳化成一抹红云,满腹心思将当年约定的阴阳剑法锤炼到极致,也只是为了迎合他爱武如痴的心。如今,他化作了骷髅,我留有肉身何用!李公子,你是否记得他在崖洞中存世的样子?你能否再描述一遍?”
李玄听石婉柔悲戚的倾诉,一时间,难以自制心底的酸楚,不知不觉,双眸湿润,眼前一片模糊,喃喃道:“柔姑娘,您放心,胡大侠离世的时候极为安详平静,心里肯定念着您呢唉世间万苦,最苦莫过于一个情字。这情字啊,到底为何物?竟让人心甘情愿的受其折磨,无畏生死!直到黑发变白,身躯化泥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