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老妖怪之毒
此次回玄天谷用去了整整一夜,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就像陆白此时穿在身上的白布亵衣亵裤。
他手里提着紫金绣袍包裹的威猛君精血,翻林打叶归来,穿过结界进入道观,路过拱门,石亭,葡萄架,直接来到客房前。
昨夜晕倒的小姑娘还没有醒来,好看的小脸经过一晚的休息恢复了些气色,略微红润。
许是陆白包扎的比较好,她平躺在床榻上,眉头舒展,长长的睫毛略微扇动,不知做了什么美梦。
陆白洗好毛巾帮小姑娘擦了擦面,不着痕迹的瞥了眼床榻边那双摆放整齐小巧精致的紫色布靴,嘴角微微上扬。
昨夜事情来得略急,他不记得曾经给这丫头脱过鞋子。
他并没有说话,在药盒中取出数个大些的空瓶,依次在檀木桌上摆开,将紫金绣袍中的精血灌入其中,而后又在怀里拿出血色莹润的果实,用金针在其上破了个小口。
沁人心脾的芳香瞬间缭绕客房之内,晶莹的玉液从小口中渗出,每一滴都仿佛蕴含着无尽的能量。
陆白不敢大意,赶紧将小口对准依次排开,灌满精血的小瓶。
滴答,滴答。
玉液落入精血之内,煞气缭绕的精血与血色的液体糅合,没有爆发出绝强的气势,反倒散发出平和温婉的气息。
精血随着玉液滴入,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得清澈毫无杂质,仿若刚从井中取出的水一般,就算是井水都不见得如此通透轻灵。
陆白谨慎的注视着瓶口的变化,依次将玉液滴入小瓶,不多不少,每瓶两滴,当所有小瓶中的精血全部清澈之后,客房内充斥着的香气已经消弭,仿若从未有过一般。
将所有小瓶全部盖好,陆白转过身,看着躺在船上的小姑娘嘴角未及抹去的津液,微微一笑,也不拆穿。
帮其掖了掖被子,又将书架上的香炉盖打开,重新加了些香块,而后点燃。
袅袅青烟升腾,陆白将昨夜未及收起的药盒等物品整理干净,各归各位,而后端着木盆,拎着满是血渍的紫金绣袍出了屋。
客房内回归宁静,少顷,躺在床上的病号倏地一下睁开了眼睛,她微微侧过头,黑白分明的眸子瞅着檀木桌上摆放的数个小瓶,无限的好奇尽在眼底。
事实上她早就醒了过来,换做任何人,有多大的心眼,深处一处老妖怪的巢穴之中,怕是也无法安睡。
若不是这个老妖怪暂时看起来还并没有恶意,小姑娘怕是连晕倒的心思都不敢有。
想想自己昨夜的经历,她只觉得从阎王殿里走了一遭,如今还没死,实乃大幸。
“这个老妖怪似乎还不错。”
小姑娘盖在被子下的妙手轻轻触了触小腹上被包扎好的伤口,眼里有些异样,不知道是在惊奇于妖怪的好心,还是在惊奇妖怪竟然会医术。
“我是不是应该感激一下这个老妖怪的救命之恩呢?”
小姑娘抿着朱唇思忖,脑海中不由得回忆起了刚刚陆白配药时的背影,虽算不上刚硬,却是坚实挺拔,想着想着,不由得忆起了昨夜老妖怪杀人时的场景。
月华洒落如柳絮风气席卷夜空,紫袍道长挥舞衣袖于夜色下祭奠,画面美妙绝伦,不似凡尘中人。
想着想着,小姑娘脸蛋微红,银牙轻咬下唇,暗自轻啐一声,而后面色微白。
“装的再好看也是老妖怪,休想勾心本小姐!”
这老妖怪医术不错,外面到处都是杀手,不如先在这儿治着,等伤好了,再谋出路。
如此想着,小姑娘好看的小脸不自觉的升起阴险的笑意,却不知这笑容搭配着略显稚气的模样,更加可爱。
正谋划着胸中的歹毒计划,忽听窗外传来轻透的弦声,只是一个单音,便将她所有的精神全部吸引了过去。
似是呼应之前的声调,无数声调紧随而来,绵绵不断,似雨似烟,宫商角徵羽,起程转折尽皆妙到毫巅。
小姑娘的心瞬间醉了,觉得自身仿若沉浸在了烟雨蒙蒙的江南,在那湖畔金柳之下,沐浴着微风,倾听潺潺水声,偶有天鹅鸣叫,渔歌唱晚,歌楼红馆之内才子佳人,顾盼生情。
不知为何,小姑娘眼角生泪。如此美妙的音旋,仿若天乐,怕是就连那上京城内红袖坊中的清瑶姑娘,也未必有这等才情。
琴声袅袅,不绝于耳,带着淡淡的清幽随性,就像是水,没错,上善若水,只能用这个词来形容。
可是,为什么这美妙的乐曲中,总似有浓郁不可化开的情丝缠绕指尖,又仿佛怀揣着无尽的光阴,在回忆着一些消逝的记忆呢?
是了,老妖怪嘛,经历了风风雨雨,总会有那么些伤情,乐曲虽美,可这不正说明了某妖不轨的心思?
还是想要勾引本小姐!
本小姐偏偏不吃你这套。
如此想着,小姑娘蹑手蹑脚的钻出被子,许是拉扯到了伤口,她银牙紧咬,乌溜溜大眼很快蒙上一层水雾。
她伏在窗边,用小嘴吮吸了一下娇嫩如葱白的玉指,而后贼兮兮的在窗户上捅了个洞。
小姑娘大眼睛眨呀眨,神情略显兴奋,扑闪着好看的眼睛凑了上去。
陆白出了客房之后直接去了后院的井边,他打了一盆干净的水,而后将紫金绣袍浸泡其中。
说起来这袍子还真有些神异,最起码材料很结实,无论怎么拉扯,连个褶子都不会出现,而且也十分好洗,只要浸入水中不到半刻,便可洁白如初。
老道士曾经偷偷附在陆白耳边告诉他,这东西乃是历代观主的宝贝,刀枪不破。
老道士归天之后,陆白继承了他的一切,曾经用观里的剑试过几次,确实刀枪不破。
都说江湖险恶,陆白从道藏上的故事中也是深有体会,所以他决定袍不离身,坚决不给别人戳到自己的机会。
将绣袍浸入水中,想起观中竟然这么快就多了一个弟子,陆白忽来兴致,决定弹上一曲。
是的,在陆白的心中,这个紫衣紫裤,可爱略带稚气的小姑娘已经成为了玄天道的合法继承者,哪怕对方对此毫不知情。
陆白所学的琴曲并不多,整整十二年,老道士也并未怎么教他,除了宫商角徵羽这些最基本的声调,他只会这么一曲《玄天散》。
确切的说,就是这曲《玄天散》,也是老道士归天之后,在其床榻上白玉石枕下发现的。
道藏里有讲过,琴曲之所以能动人心弦,正是因为抚琴者赋予了其自身的感情。
陆白并不大懂得如何赋予琴曲感情,所以他便将之赋予了老道士的感情。
老道士时长絮叨万年前的玄天道,虽然陆白并不相信这一切,奈何道藏里居然也对此有所记载,而且神乎其神,仿若真实。
都说书读得多了会变傻,陆白觉得自己已经傻了,傻到沉浸在道藏中无尽的玄幻故事里,怅惘着古人故世。
有些事情老道士没说,比如他明明修的是忘情道,为何整天愁眉苦脸,唉声叹气。
就算他不说,陆白也有所猜测。
大概是因为老道士归天前的那滴眼泪,情泪。
看着葡萄架下隐隐约约,穿着白色亵衣亵裤,却一本正经沉浸在琴曲中的老妖怪,小姑娘丝毫没有觉得荒诞,反而有种本该如此的想法。
她头一次觉得自己是不是在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这道身影怎么可能会是冷血无情的呢?
小姑娘心里有些不舒服,不是因为不满,而是因为在她的心底竟然升出一种相形见绌的感觉。
不知何时,琴曲早已作罢。
陆白重新穿起紫金绣袍,丰神俊秀,面如冠玉,眸子仿若千年不曾动过的潭水,清可见底,让人见过一眼便会心生沉静。
他不理会小姑娘呆愣愣注视着自己的眼神,自顾自的挪了挪床榻上的被子,坐在小姑娘身边,眼神澄澈。
“乖,过来,师父给你上药。”
小姑娘听到了他的话,竟然真的很乖,鬼使神差的就躺回了床榻上。
若是此刻情形传回晋国公府,不知会引起多大风波,二小姐居然听话了,而且是一个年龄相仿的小道士的话。
美好的时光总是过得很快,清静的时光其实也不见得很慢。
小姑娘觉得时光很快,似乎眨眼间自己的伤就好了,没错,好的连块疤痕都不剩,然而转瞬而来的不是开心,却是淡淡的失落。
她在陆白精心的照看下静养了半个月,每天只是按时吃果子,听老妖怪弹琴,而后满脸通红,傻呗呗的盯着人家看。
不得不说,那果子真好吃,不知是哪里出产的,回到府里,一定要让父亲发动千军万马去找到。
半个月的时间,让她有些舍不得老妖怪,也许是因为那饶人心弦的琴声,也许是因为那无微不至的关怀。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这么容易就被降服掉,论起对自己的体贴,这老妖怪哪里及得上娘亲半分,可是心里这份舍不得到底是为什么呢?
是了,一定是因为这家伙逼着自己叫他师父!
呸!不过是与我同岁的小道士,竟然好意思自称什么玄天道主,还口口声声说什么光复玄天道。
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傻,竟然真的点头同意了,还傻不拉几的将芳名告诉了他,让他记在了那本厚厚的紫金簿上。
最可恶的是,还在那页纸上按下了手印,红红的手印,怎么看都像是卖身契,可自己竟然真的没有半点不舒服的情绪。
我中毒了,中了老妖怪之毒。娘亲,哥哥,父亲,你们得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