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四十四回 交心徐文长(二)

徐文长的眼中神芒一闪:"你说得对,严世藩根本不想平倭,他只想着跟倭寇做生意,可以得到好处,至于严嵩,虽然并不想和倭寇有什么往来,但也不想东南出事,尤其是不能影响东南的赋税,把国库的钱全扔到东南的军费这个无底洞来,所以也希望在这里能息事宁人,我们正是看中了他们的这个想法和心思,所以才提出和倭寇和谈,商量开海禁通商的事,招安汪直,可是后续的杀招,也就是引徐海和汪直火并,以及拿下汪直,调动倭寇舰队转攻日本,这事我们没有和严嵩父子说过,只是如果做成了既成事实,他们也只能认!"

天狼哈哈一笑,写道:"可是这个方案,你们和皇上说过吗"

徐文长用手把桌上的字抹掉,飞快地写道:"胡部堂给皇上的密奏,要经过兵部转递,严嵩父子是能看到的,所以在那密奏里不能写明,皇上的心思,胡部堂是清楚的,他要面子,骨子里是不想开海禁和倭寇做生意,只是迫于形势,也只能默认,但如果说以后要把倭寇,至少是汪直和徐海这样的头子给剿灭,他一定是求之不得."

"所以我们还要向皇上上一道密奏,把今天的这个方案向他禀报,这个密奏不能走内阁,只能从锦衣卫陆总指挥那里送上去,而这个送信的人,只能是你天狼兄了!"

天狼这才明白了徐文长今天和自己如此推心置腹的真正用意,他笑了起来:"徐先生到现在才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啊.怪不得在见胡部堂之前要特地约在下作如此深谈呢."

徐文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低声说道:"其实也不全是为了要天狼兄送信,沈鍊说过天狼兄是忠义之士.所以我们这个计划也对天狼兄毫无保留,必要的时候,有些胡部堂不方便做的事情,可能还需要天狼兄帮忙呢."

天狼点了点头:"是不是牵涉到与倭寇交往,甚至刺杀倭首之类的事情,需要我去做"

徐文长轻轻地叹了口气:"天狼兄武功盖世,一年多来几乎以一已之力平灭白莲教.大闹蒙古营,此等传说早已经在江湖中流传,便是我.也是心驰神往不已.而且沈鍊和我说过,这些事情并非是陆炳派给你的任务,而是天狼兄出于一腔热血,私人行动.不知是否属实"

天狼微微一笑:"没有外界传得这么神.只不过看到白莲教勾结蒙古鞑子,伤天害理,把活人炼制成毒人以帮助蒙古军攻城,换了任何一个有良知有血性的男儿,都会一怒拔剑的."

徐文长正色道:"不,让徐某看重的,不仅仅是天狼兄的侠义心肠,更多的是你随机应变.临危不惧的特质,一般江湖人士.勇则勇矣,却不过是一勇之夫,身处绝境时往往会抱着拼多少是多少的心态,作困兽之斗,而天狼兄却能在极度不利的环境中,运用智谋,配合着你纵横天下的武功,最终化险为夷,甚至能完成不可能的任务,有勇有谋,外加过人的胆色,这才是徐某真正需要的."

天狼的眉头一皱:"这么说来,徐先生以后希望我能出手帮你们,只怕是进入倭寇巢穴之类的事情吧."

徐文长点了点头:"是的,以后少不得要与汪直和徐海这样的人打交道,他们有的时候会自己上陆,但更多的时候是呆在自己的巢穴里,需要我们的智勇双全之士能深入虎穴,引得敌酋出来,上次还是陆炳亲自押送上泉信之去的双屿,下次,我希望天狼兄能帮我们走一趟."

天狼沉吟了一下,在桌上写道:"从我个人来说,这倒不是不可以,只是我现在有使命在身,你也明白,万一出了点事情,我个人生死事小,影响东南大局就糟糕了,到时候严党若是趁机发难,说你们是故意设局,害死我这个来监视你们的锦衣卫,那可能胡部堂的官位不保,到时候严党可以换上自己人来东南,与倭寇真正合作,想必那也不是徐先生想要看到的吧."

徐文长的表情变得很严肃,他考虑了一下,写道:"这些只是个初步设想,具体的事情还要相机而行,不过天狼兄可以放心,我们一定会充分设计,保护你的安全."

天狼微微一笑:"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这点徐先生请不要太在意,只有一点是我担心的,严世藩和我有不解的深仇,必须置我死地而后快,他现在也会知道我人在杭州,如果在我单独去倭巢的时候,很可能会串通倭寇,取我性命的."

徐文长的脸色一变:"竟有此事沈鍊跟我的书信中也提到过这点,可我怎么也不信,严世藩位高权重,天狼兄虽然挂有锦衣卫副总指挥之名,但谈不上多有权势,陆炳又跟严家关系不错,你又怎么会惹到他的呢"

天狼冷笑道:"沈鍊还是陆炳的智囊呢,还不是照样被严嵩父子陷害,若不是给陆炳一个面子,只怕这会儿早就没命了.徐先生有所不知,在下曾经亲自撞破严世藩通敌卖国的事情,所以此贼恨我入骨,就是前几天在南厩外,我还碰到他与徐海,上泉信之等人接头的事,你说他会放我的活路吗"

徐文长的眼珠子定住不动,凝神思考了一会儿,才写道:"严世藩这样的地位还要通敌卖国你说的是蒙古入侵的事吗我也听到风声说严.[,!]世藩曾经通过仇鸾与俺答汗暗通款曲,以重金贿赂蒙古军退兵,看来是事实了."

天狼一想到此事气就不打一处来,写道:"何止是重金贿赂,此贼是亲自夜入蒙古大营,与蒙古人作了肮脏的交易.允诺管束住各地勤王之师,而让蒙古人可以在京师一带大抢三天,只要不进攻厩.甚至都不会在他们撤军师加以攻击,现在你知道了为何丁汝会死了吧."

徐文长恨恨地一拍桌子,开口骂道:"果然是这些奸党误国,不得好死!"

天狼继续写道:"严世藩只求自己荣华富贵,谁做皇帝,谁得天下他根本不在乎,就是俺答进了北厩.我想他照样会做蒙古人的好奴才,所以这种人心中根本没有国家,只有自己.跟倭寇也是可以做任何交易的,眼下皇帝也对严党只图私利,不顾国事的本质有所察觉,若非严党成唗遍布全国.已成尾大不掉之势.只怕已经下手了,我这回来杭州,就是要监视被皇帝认为是严党重要成唗的胡部堂,一旦他有通倭卖国之举,就要立即上报."

徐文长点了点头,正色写道:"多谢天狼兄如此对徐某信任,把此事也直言相告,其实在你来之前.我已经能猜到此事,胡部堂虽然向皇上上书.说明为了稳定东南,会暂时对倭寇虚与委蛇,皇上也授予了胡部堂便宜行事的大权,可是我们的皇上是不信任任何人的,上次先是派来了身为清流派干将的谭纶,这回又把你派来浙江,其用意不言自明."

天狼笑了笑:"其实皇上未必是不信任胡部堂,他真正要防的只怕是严嵩父子,尤其是严世藩,现在他们还靠着严党成唗遍布朝野内外,国家非他们不可这一点来要挟皇帝,可一旦严党的骨干成唗都能如胡部堂一般,与他们父子划清界线,忠于国家的话,那皇帝想动起他们,也就是一道诏书的事,以严世藩的精明,能想到的就是勾结外敌,以为外援,实在不行还可以逃亡蕃邦异国,以保身家性命."

徐文长的脸色一变:"你是说他们会勾结倭寇,逃亡出海"

天狼的脸色凝重,点了点头:"不是没有这个可能,徐先生,徐海他们上岸的事情,你是知道的吧."

徐文长的眉头深锁,写道:"问题好象很严重,本来按计划,他们是来杭州,与胡部堂还有严世藩一起秘商开海禁的事,可是还没见胡部堂,他们便说要到老家看看,汪直是徽州人,这次他派了自己的义子毛海峰来,就是打着要回乡祭祖的名义,加上严世藩迟迟未到,所以胡部堂只能派人护送他们到徽州.你刚才说他们在南京碰到了严世藩,具体是怎么回事"

天狼这下子完全明白了过来,写道:"想必是那严世藩与倭寇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私下交易,才要支开胡部堂,单独与倭寇面谈,这次你们派了护送倭寇去徽州老家的,是什么人"

徐文长叹了口气:"此事我们也很头疼,一个不慎就会落个通倭的罪名,正经的军人如俞大猷和戚继光他们肯定是不愿意接这差事的,而胡部堂的亲兵卫队也不宜介入此事,倒是按察使何茂才对此很积极,主动派了出他臬司衙门的兵士,一路护送,由于他是严世藩的人,我们也乐得置身事外,现在听天狼兄这一说,他们根本不是回徽州,而是直接在南京去见严世藩了."

天狼点了点头:"除了明面上的徐海等人外,他们这次还和伊贺里的忍者勾结,派这些人做暗杀和搜集情报的事情,所图者大,其目的也不可告人,这些都是我所亲见,千真万确."

徐文长的眉头一皱:"既然如此,天狼兄何不直接带人把他们当场拿下呢"

天狼笑了笑:"当时只有我一个人在场,对方可是高手云集,我是拿不下的,再说了,严世藩当时知道我的存在,没有说什么要紧的话,而是先支开了倭寇,再逼我现身,企图收买我,被我拒绝了,只能负气而去,但后来我失去了他们的行踪,想必是换了一个地方接头,我估计这几天这些倭寇就会回杭州和你们正式谈判了."

徐文长摇了摇头:"不,如果他们和严世藩真的接过头的话,那也不会在我们这里谈什么了,严世藩如果不来的话,面对胡部堂他们也不会说什么.我想他们有可能会直接出海回老巢."

天狼微微一笑:"我倒不这么认为,如果严世藩不能控制胡部堂的话,给他们再多的许诺也是无用.如果我是徐海,在跟严世藩谈过之后,也会来摸一摸胡部堂的底,这才符合这帮倭寇的性格,货比三家,无利不起早."

徐文长也跟着笑了起来:"天狼兄所言极是,是我考虑不周了.来.罚酒一碗!"他说着给自己面前的一只大海碗满上,一饮而尽,然后抹了抹嘴.哈哈一笑,"好酒!"

天狼没有想到徐文长一介书生,酒量也如此了得,这江南的桂花蜜虽然入k口绵软.但其实后劲颇大.天狼刚来杭州时饮过几坛,竟然有些不胜酒力,方知其后劲的厉害,一看徐文长竟然也能作此鲸饮,心中倒也更加佩服起这个书生的豪爽之气了.

徐文长抹了抹嘴,看了一眼被紧紧关着的窗户往透进的一抹阳光,轻声说道:"天狼兄,今天你我以.[,!]心相交.坦诚相见,实为徐某平生一大快事.我们的立场想必你也清楚,若是你还信不过徐某今天所说,尽可以在杭州城内明查暗访,而我们与倭寇的会谈,每一次都会让你亲临的,一句话,所有的事情都不会对你有任何隐瞒,你可以看看我们所说的是否属实."

天狼点了点头:"在下也是同感,不过职责所在,天狼必须用自己的眼睛来看所有的事,然后还要向陆总指挥汇报,胡部堂平倭的大事上如果有用得着我的,尽管开口,天狼万死不辞."

徐文长突然想到了些什么,目光一阵闪烁,似乎有话想要说,天狼看到他这样子,有些奇怪,问道:"徐先生还有什么要说的吗你我今天有任何话都但说无妨."

徐文长咬了咬牙,还是低头在桌上写起了字:"天狼兄,有一言如骨骾在喉,不吐不快,请你千万要留意陆炳,他不一定和你我是一条心!"

天狼的脸色微微一变,也跟着写道:"什么意思陆炳在我看来,虽然和严党有过合作,但骨子里还是一心为国的忠臣,这次也是看不惯严嵩父子的行为有损于国家,不惜与他们划清界线,我入锦衣卫以来,陆炳也对我多加关照,甚至几次从严世藩的手中救我保我,他能有什么问题"

徐文长叹了口气,写道:"当初沈鍊也是这样相信他的,认为陆炳是一心为了国事的忠臣,可是到了需要用官位作赌注,跟严嵩死抗到底的时候,陆炳还是退缩了,他也许想做个好人,但并不想拿着身家性命和整个陆氏家族作赌注放手一搏,所以沈鍊他没有全力去保,有一就有二,下次如果严世藩真的要对你下手的时候,我只怕陆炳还是会作同样的选择."

天狼的心猛地向下一沉,今天之前他并不知道沈鍊对陆炳有这么重要,甚至可以做他的智囊,如果徐文长没有骗自己的话,那陆炳若是连跟他相交多年,引为军师的沈鍊都可以放弃,自己就更没有什么舍不得的了,若说为了凤舞,要保自己这个准女婿,那就更不可能,连凤舞本人他都可以牺牲了嫁入严家,推进火坑,更不用说自己了.

天狼咬了咬牙,写道:"这些是徐先生自己的想法,还是沈鍊跟你说的"

徐文长的双目炯炯,写道:"我和沈鍊在当年求学的时候就已经是好友了,通信也一直没有断过,他跟我的书信有暗语,可以避开旁人的耳目,其实在上次上书弹劾严嵩之前,他曾经和陆炳打过招呼,希望能得到陆炳的支持,可是陆炳当时下不了这个决心,虽然他把你派了出去查严党的把柄,希望能通过仇鸾出面举证严党,但对此他也缺乏十足的把握,所以劝沈鍊暂时不要上书."

"但沈鍊的个性我最清楚不过,他是嫉恶如仇,眼里揉不得一点沙子的,蒙古军入侵前后,他耳闻目睹了严党的种种恶行,更是气愤难平,想着趁皇上对严党有所不满的时候,借着弹劾开马市这件事,攻击严党."

"当时的陆炳手中其实有不少历年来严党成唗贪污**,擅权误国的罪证,就是仇鸾当年勾结严嵩的不少书信,以及拜严嵩为义父的证据,陆炳都有,如果沈鍊上书的时候,陆炳能全力支持他,把这些罪证公布,即使不能打倒严党,也可以惩办赵文华,鄢懋卿,许纶这几个严党大将,而沈鍊自己,也不至于落得个流放边关的结果."

天狼反应了过来,连忙写道:"可是陆炳最后还是退缩了,沈鍊上书之后,他没把这些证据拿出来,是不是"

徐文长的眉毛一扬:"正是如此,天狼兄,所以你以后要当心陆炳,无论何时都不要对此人完全信任,要给自己留一条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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