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四十三回 交心徐文长(一)

徐文长点了点头,用手指蘸了酒,在桌上写道:"我们的计划就是挑起倭寇内部的火并,最好是能让徐海和汪直反目成仇,互相吞噬,这就需要用计."

天狼也跟着写道:"只靠着这次抬高徐海,冷落汪直,就想让他们二虎相争,只怕不太现实吧."

徐文长微微一笑,继续写道:"不,靠这个当然不行,其实汪直和徐海的情况不一样,汪直的势力全是自己的,而徐海虽然名为首领,但手下并没有多少真正的自己人,主要是靠的倭贼岛津家的力量,所以真正要挑起矛盾的,是在岛津家和汪直之间."

天狼心中一动,只看徐文长继续写道:"汪直只不过是想开海禁,和我大明做生意罢了,而岛津家则是野心勃勃,他们不仅想要钱,更想等时机成熟之时,能入侵我大明,夺取我大明富庶的东南沿海一带,以作王霸之基业,这点从他们上次收买上泉信之,进行武力侦察,就可见一斑."

天狼不屑地勾了勾嘴角,说道:"可笑蚍蜉撼树,不自量力!"他继续写道,"据我所知,那岛津家所有的不过是萨摩一国而已,大小不过我大明的一个州郡罢了,就算整个九州岛,也不过浙江一省的规模而已,就算岛津家强悍善战,以后能一统九州,也基本上到了头,他们连日本都无法统一,就想着打中国的主意,是不是太夸张了点!"

徐文长摇了摇头:"天狼,你只怕是低估了东洋人的野心,在我们看来以他们这点实力就想着入侵大明是很可笑,但是东洋土地有限,资源奇缺.唯一多的就是强悍善战的武士,东洋的武士道,只要是立了功,主家必须要对其进行赏赐.而东洋的土地有限.想要封更多的武士,只有进行扩张.这就是岛津家打起大明主意的根本原因,这些年下来,我大明的虚弱也被他们看得一清二楚,一旦有变.这岛津氏一定会起了率大军入侵的野心."

天狼还是有些不太相信:"据我所知,岛津家的军队不超过一万,也不可能倾巢而出,就靠了几千人也想进犯中原"

徐文长叹了口气:"如果是来中原征战,岛津家可以征调大批的浪人武者,许以田地财产赏赐,日本现在正值战国.大批的武士在战乱中失去领地,成为浪人,走投无路,如果有这么个机会.一下子征召个几万人是不成问题的,而且日本的武士从出生开始就在训练作战,不仅武艺高强,而且熟悉战法阵列,往往召之即来,来之可战,不象我们现在新募的士兵还需要重新训练."

天狼的眉头一皱:"即使如此,靠了几万兵士就想纵横天下,还是不太可能,也许短期内可能会被他们攻下浙江和福建,但只要我大明征调各处的精兵,倭寇还是无法立足的."

徐文长笑了笑:"所以我刚才说过,前提是天下有变,和平时期,我大明养兵百万,虽然多数卫所兵不能战,但精选个七八万精锐用来与倭寇作战,还是问题不大的,而且只要征发民众,编练新兵,以举国之力对付岛津家的入侵,最后必可获全胜."

"岛津家如果在中原无法立足,也没有足够的土地封赏那些征召来的浪人武士,最后这些人只会回到国内夺了岛津家的江山,所以岛津家也一直隐忍不动,直到去年蒙古入侵的时候,他们才派出徐海大举入侵了一回,等到蒙古撤军,他们又很快地缩了回去,就是因此!"

天狼没有想到去年的倭寇入侵居然是和蒙古来袭有如此联系,心猛地一沉,转而写道:"如此说来,只要我大明面临强敌入寇,那倭寇就有大举入侵的可能了"

徐文长正色写道:"玄机就在于此,你可知为何徐海他们去年大胜之余,不去趁势攻下几个大城市,却要急着撤军呢"

天狼马上反应了过来:"难道是汪直逼徐海撤军"

徐文长点了点头:"正是,汪直的目的是通商,徐海如果夺了沿海之地,这里就归了岛津家,岛津家自己也有庞大的水军和船队,完全可以不通过汪直,再说了倭寇占了此地,目的是抢掠,哪会正经和汪直做生意这是汪直所不能容忍的,所以徐海在打败宗礼将军后,汪直的船队就大举出动,逼近了徐海靠在岸边的舰船,那意思很明确,若是徐海再不走,那汪直可能就会对他攻击."

"所以徐海只能连夜撤军,带着抢来的财宝和掳掠的百姓们一起回了东洋,虽然这次双方没有撕破脸,可是仇恨的种子也已经种下,本来汪直的老巢是在萨摩藩的松浦津,可是这一年来却开始在九州北边的少贰家领地,平户港中设了宅院,看来他也觉得以后有可能会和岛津家反目成仇,所以开始早作打算."

天狼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汪直只想赚钱,跟岛津家想要入侵中原的想法不符合,那依先生所见,应该先联合汪直,打垮更危险的岛津家才行,为何要反其道而行之,打压汪直,去扶植徐海呢"

徐文长微微一笑:"汪直毕竟在海上纵横多年,已是公认的海盗之王,部下数万,大型战舰千艘,富可敌国,而徐海虽然有岛津家的支持,可是实力比起汪直还是有差距,若是现在就扶持汪直,那汪直有可能会吞并徐海,到时候他一.[,!]家独大,跟我们会提出各种苛刻的通商条件,皇上是个要面子的人,一带闹僵,汪直就会袭击浙江到福建的沿海各地,我东南永无宁日!"

"还有一条,汪直是徽州人,跟胡部堂是老乡,皇上虽然嘴上不说,但其实心中对此事颇为忌惮,所以胡部堂才会主动上书,说明自己暂时和倭寇接触乃是用计.以后我们会想办法让徐海与汪直内斗,然后再诱汪直上岸,将其擒获,然后以他的名义调动他的部众们反过来进攻岛津家.这样大事可定!"

天狼惊叹道:"这计划原初宏大.只是倭寇那里贫穷,就算汪直肯下令.他的那些部众们又怎么肯反过来进攻日本,而放着富庶的东南沿海不抢呢"

徐文长正色写道:"这就需要朝廷开海禁,允许和海外通商了,如果能正常通商.那汪直的手下们可以从贸易中得到巨大的好处,再说了,进攻萨摩藩也可以打开去东洋的市场,免除岛津家抽取的高额关税,对他们也是有利,如果他们不听话,那我们就切断对他们的贸易.逼其就范,倭寇中有大量的沿海刁民,也有不少日本武士,既然我大明的刁民可以为了利益引倭寇来进犯自己的祖国.那些东洋武士又能高尚到哪里去呢"

天狼听得连连点头:"我明白了,所以要先扶持徐海,让其跟汪直死掐,等其势均力敌的时候再示好汪直,将其诱捕,然后驱虎吞狼,以汪直的部众加上我大明新编练出的精兵,消灭徐海,转攻岛津家,这样倭乱才能得到彻底的平息,对吗"

徐文长点了点头:"正是如此,海禁是非开不可的,但是不能在倭寇的逼迫之下,按他们的条件开,我大明立国近两百年,已经是积蔽深重,皇田与士大夫之田半天下而不用赋税,要想维持国家的运转,只有打开海上商路,赚取大量的白银,所以只有先平定海上的倭寇,省下东南的巨额军费,反过来可以向朝廷贡献大量的海外贸易银两,才能救我大明,一旦东南安定,银粮充足,才可能挥师北伐,彻底解决蒙古问题,使我大明有中兴的可能."

天狼看着徐文长的手下如走龙蛇,眉飞色舞,显然这个美好的设想已经在他的心中多时,今天对着自己也是难得的能一展胸怀,可是天狼却没有他这么乐观,严嵩奸党在朝,即使他们在东南做得再出色,只怕也是为奸党捞取私利提供更多的方便而已,而且严世藩会允许他这样做吗

徐文长似乎也看出了天狼的犹豫,微微一笑,写道:"天狼兄,刚才徐某一时激动,有些忘乎所以了,让天狼兄见笑,不知天狼兄对徐某刚才的话,有何高见呢"

天狼犹豫了一下,但想到徐文长今天确实是以心对自己,这么重要的事情也都和盘托出,自己若是再藏着掖着,可能会让人心生不快,为以后的合作也蒙上一层阴影,于是他在桌上写道:"徐兄确实大才,所谋者深远,只是刚才您跟在下所说的这薪略,有没有跟小阁老商量过"

徐文长的脸色一变,冷冷地说道:"天狼兄莫非是小阁老的亲信"

天狼摇了摇头:"我锦衣卫与严阁老父子现在关系微妙,当年陆总指挥确实在倒夏言一事上与严阁老和小阁老多有合作,可是现在这种合作已经基本上告一段落,我天狼这次来杭州,只是奉了陆总指挥的意思,与小阁老无关."

徐文长的眉头稍稍舒缓了一些:"既然如此,天狼兄又为何要提到小阁老,皇上授予了胡部堂在东南全权处置的大权,小阁老现在只不过是工部侍郎,东南的平倭大事并不需要向他作禀报."

天狼微微一笑:"徐兄请不要误会,只是因为胡部堂是严阁老亲自举荐的人,所以于情于理,东南之事需要向严阁老汇报才是,而严阁老毕竟年老,现在诸事也多倚仗小阁老,故而在下才有此问."

徐文长冷笑一声:"天狼兄是不是也把胡部堂当成了郑必昌,何茂才之类的人呢心中只知有严阁老,不知有皇上,有国家"

天狼"哦"了一声,心中却是松了一口气,听徐文长这意思,也不愿意和严党扯在一起,看来陆炳的判断没有错,胡宗宪虽然是严嵩所举荐,但并不是那种正宗的严党,这个人应该是可以争取和合作的.

徐文长正色道:"天狼兄可知为何徐某会来胡部堂的军府中效力吗"

天狼的眉头一动:"听说是胡部堂听到了徐先生的才名,诚心相邀,而徐先生之才又不太适合八股科举的文风,所以才会入府参幕."

徐文长哈哈一笑,迅速地写道:"天狼兄不必有话藏一半,徐某屡试不举.但有点小名气在乡间流传,不过徐某心高气傲,并不愿意走这种幕僚的路子,还是想应试中举.加上原来也和天狼兄一样的想法.以为胡部堂是严嵩所举荐,想必不会是什么好人.因此一开始也并不愿意就这样出山."

天狼微微一笑,倒了一碗酒,一饮而尽:"可是徐先生最后还是出山了,难道是被胡部堂三顾茅庐之类的盛情所感动"

徐文长笑着摇了摇头:"三顾茅庐倒不至于.只是胡部堂确实亲临寒舍,与徐某彻夜长谈,我二人惺惺相惜,一夜下来就互为知.[,!]已,尤其是胡部堂有意在东南大展拳脚,施展平生所学,并不愿意受制于人.这才是我徐文长出山的根本原因.不要说严世藩,就是严嵩,也不能动摇胡部堂消灭倭寇,平定东南的意志."

"何况严世藩此人.世间早有公论,不要说别人,就是我的同乡好友沈鍊,也是对他们父子深恶痛绝,天狼,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如此信任你,跟你初次见面就这样把心中所想和盘托出吗就是因为沈鍊给我写过信,说锦衣卫中,只有你天狼是真正毫无私利,一心为国的好男儿,而且有勇有谋,眼光深远,事关国事,可以跟你展开胸怀交谈."

天狼没有想到沈鍊会这样为自己说话,微微一愣:"我在锦衣卫的时候几乎没有和沈兄打过交道,想不到他会这样看我."

徐文长点了点头:"天狼兄可别忘了,沈鍊虽然官品不高,现在只不过是个七品经历,可是他跟陆炳却是至交,不少锦衣卫的行动细节和方案,陆炳都会和他谋定而后动,除了这次他上书参奏弹劾严家父子的事情是没有和陆炳打过招呼外,其他大部分锦衣卫的行动都是由他直接策划,谁忠谁奸,他都清清楚楚."

天狼想到沈鍊当年在南厩平倭时的英姿,又想到他扳倒奸臣不成,反被流放边关的结局,心下黯然,叹了口气:"能当沈兄此评,此生虽死无憾矣,只可惜沈兄蒙冤,我却无能为力,唉!"

徐文长的眉头动了动,在桌上写道:"天狼兄,沈兄上书的事情,事先跟我也在书信中提过,当时我劝他暂时不要冲动,严党势大,尤其是东南一带,朝廷离不开胡部堂,这时候如果倒严,势必要牵连胡部堂,这对国事不利,其实更好的选择是等胡部堂在这里建立了功业之后,回朝入阁,到时候再联合其他内阁成唗慢慢地架空严党的势力,这才是稳妥之道."

"毕竟严嵩和清流派大臣恶斗数十年,得罪人无数,若是清流派大臣主政,他就是为了自己下台后的身家性命,也要占着这个位置到死的,但如果是作为他门生的胡部堂,他倒是可以放下心,争斗也不至于那样激烈,也许这就是最好的扳倒严党的方法,对国家的伤害也最小."

天狼的眼中冷芒一闪,也跟着写道:"看来徐先生也不喜欢严嵩一党了"

徐文长点了点头,写道:"严党祸国殃民,擅权误国,揣测上意,打压忠良,此事天下尽人皆知,又何必讳言,我等读书人,心中自有良知,即使是胡部堂,虽然位列严嵩的门生,但是对严党中大多数人,尤其是严世藩的做法,那也是深恶痛绝的,只是人在官场,有些事情不得已罢了."

天狼点了点头:"那徐先生也知严党这些年的罪恶,就这样放过他们,公平吗"

徐文长微微一笑:"凡事要一步步来,严嵩下台之后再跟他们慢慢清算,也不是不可以,当务之急是想办法先让严嵩下台,这就需要两个条件,一是皇上要从心底里厌恶他们,想让他们下台,二是国家并不是非他们不可,就算打倒了严嵩父子,也不至于影响国家日常的事务,这就需要南北的战事都能够平定,又有良臣入阁主政才行,清流派的那些人,多数也只是嘴上夸夸其谈,并无办事的能力,严党中的不少人,虽然贪污**,可是办事的能力却是很强的."

天狼从心里对这套言论并不是很赞同,沉吟了一下,决定还是避开这个话题:"那徐先生的意思,你的这套方案,并没有和严世藩商量过了那如果和他对倭寇的策略不符,怎么办要知道胡部堂是他父子推荐来东南的,他们能扶起胡部堂,自然也可以把他踩下去."

(.)ru

你正在阅读,如有错误,请及时联系我们纠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