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5章 秋遇拜师

山上,林中。

丁不二忍耐着手脚的酸麻,拖着无力的身躯,一路摸着树木,踉踉跄跄往前走着。

为免被人追来,他故意变换不同的方向,寻难走无路之处。本来就浑身乏力,走路耗费体力更多。忽然脚下一滑,便跌坐在地上,无力地喘着。

“想我丁不二,行走江湖,全靠一身轻功,两条追风快腿。不想今日却落得这样下场,偷人不成,竟连走路都会跌倒,实在是……”他不禁摇头苦笑。

抬起头,望着透过树木遮蔽射来的阳光,听着林中鸟儿“喳喳”的鸣叫,吸两口山中的新鲜空气,他心情竟然稍稍好了一些,笑道:“虽然我一身功夫不得施展,能在这林中享半日清闲也算难得。若不是顾着随时有人会追来,倒宁可在这山中多坐一坐,躺一躺。”

想着想着,他便真的躺了下来。正全身无力,便渐渐睡着了……

“别跑,我看见你了!你出来呀!”

丁不二被惊醒,慌忙便要坐起来,只是浑身仍然无力,竟爬不起来。听到有人呼喊,他挣扎着爬到树丛之中藏了起来,定睛观瞧。

声音是从下面传来了。先只看见晃晃悠悠一大捆树枝,一颠一颠地向前移动。弯路绕过,那人背着柴捆攀了上来,只是斜侧对着,那柴捆又太大,看不见人脸,个头应是不高。

“出来吧。”声音清脆。柴捆翘起,那人似是撅起屁股,在弯腰捅着草丛。

一只松鼠从草丛中钻了出来,爬上树去。

“我说我看见你了吧。呵呵呵呵。”那人转过身来,仰头望着向上爬的松鼠,笑得很开心,竟是一个小和尚,看上去也就十三四岁的样子。

丁不二心中纳闷:“怎么会有一个小和尚从这里冒出来?看他岁数不大,个头不高,怎么竟能背得起那么大一捆树枝,还行走自如?”

“好了,不跟你玩儿了。我该回去了。”小和尚又望了松鼠两眼,丢掉手里的树枝,两手把套在肩上的绳子理了理,便迈步离去。

“真是天无绝人之路。”丁不二心念一闪,有了主意,从树丛中扑了出来,摔在地上,嘴里叫道:“哎哟,我不行了。小师父,快来救我。”

小和尚一愣,停下脚步,转过身来,见有人摔倒,忙卸下柴捆,跑过来看:“施主,你怎么样?”

丁不二装作很疼的样子,**道:“我浑身都疼。我要死了。”

小和尚蹲下看了看,说道:“施主,你没受伤。不会死的。”

丁不二拉住小和尚的手,**着问道:“小师父,你是哪个寺庙的?怎么称呼?”

小和尚答道:“我是前面佛光真容禅寺的,叫一心。”

“是佛光寺的一心小师父啊。”丁不二暗自欢喜,心中盘算着如何把小和尚弄下山。他一狠心,先骗小和尚抬头看松鼠,然后伸手从怀中掏出短剑,在左腿上轻轻拉了一刀,只为流出血来。然后再将短剑收了,贴身藏好。今日就是怕在寺中被和尚见到,才没敢别在腰上。

“哎呀,血!”小和尚惊叫起来,心里也不禁嘀咕,“刚才怎么没发现?”

丁不二作势叫道:“我的腿断了。我要死了。”

小和尚道:“施主放心,你不会死的。我这就背你,回寺里找住持大师救治。”

“你这么小,能背得动我?”丁不二半信半疑,可扫了那柴捆一眼,便信了:这小和尚的劲是够大的。

“放心吧,我有的是力气。”小和尚说着便扶他起来,背在背上。

丁不二叫道:“你还是放下我吧,我不用你救了。我不去佛光寺,我的腿就是他们打断的。”

“施主不能乱说。”小和尚显然不信,“新来的住持大师人挺好的,他怎么会打断你的腿?放心吧,他一定会救你的。”说着便迈起步子。

丁不二一边假意挣扎,一边说道:“寺里的师父自然都是好人。可今天来了一伙人,都带着刀枪,他们见了生人就打呀。主持大师也拦不住。

那伙人可凶了,现在还没走呢,我可不敢再去呀。”

小和尚一愣,停下了脚步,似乎是信了。

丁不二继续嚷道:“当然,他们见和尚是不砍的,小师父你大可放心回去。把我丢在这里,好歹多活几天,也比回去被他们砍成几块强。”

“那可怎么办?”小和尚背着丁不二,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施主你的腿在流血,不救治真的不行的。”

丁不二见他当真,便继续说道:“你要真心救我,就背我下山去找大夫!只怕你人太小,没有那么多力气,我要死在半道儿了。算了,你还是不用管我了。你把我放下来,你走吧。”

小和尚呆立了一会儿,打定了主意,说道:“好吧。施主不用怕,我背你下山。只是我不认识路,怕找不到大夫。”

丁不二见说得他同意下山,心中大喜,忙说道:“我认得路,也知道哪里有大夫,你只管走,累了就歇歇。你真是小活菩萨呀。”

一心小和尚心地善良,不作他想,背着丁不二,按他的指引,一路朝山下走去。

一心小和尚背着丁不二,一口气走出二三里,脚下渐渐慢了。

在这山上穿林而走,地势不平,身旁有荆棘,脚下无好路,本就耗费体力,何况他又是个孩子,背上还背着一个大活人。

丁不二心中不忍,说道:“小师父,你且把我放下,咱们歇一歇再走。”

“不行啊。你还在流血。我得赶紧背你去找郎中。”小和尚头上冒着汗,却仍在坚持。

丁不二心中一暖,提起垂在前面的手,轻轻拍了拍的他的肩膀:“小师父,不急。你先放我下来,我还得想想路怎么走,你正好歇一歇。”

“那好吧。”小和尚找了一块稍平整的地方,把他放下来,抬手擦了擦头上的汗,望望天上的日头,用袖子扇起风来。

丁不二盘腿坐在地上,望着他,心中暗想:“这小和尚倒真是好人。我却骗了他,把他诓下山来。罪过罪过。待赴了赌约,打发了天山恶鬼那厮,我定要好好报答他。”他开口问道:“小师父,你的师父是哪个?无涯大师么?”

“我没有师父。”小和尚听见他问,随口答道。

丁不二一怔:“你怎么会没有师父?你们寺里不讲辈份的么?”

小和尚在他对面坐下来,解释道:“我从小跟着师祖爷爷长大。师祖爷爷说,他辈份高,若收了我当徒弟,怕别的师兄弟不乐意,于是把我排在了‘一’字辈,却没有另外再指定师父。”

“师祖爷爷?”丁不二眉头一皱,越听越糊涂,怎么这寺里也叫起爷爷来。

小和尚见他疑惑,解释道:“师祖爷爷砍柴的时候在林中把我捡来收养,那时我还是个婴儿。师祖爷爷每日抱我上山砍柴,顺便去山中人家寻吃食,遇到家有新生婴儿的,我还能吃几口奶来。”

丁不二静静听着,只觉这小和尚也是幼年不幸的。

小和尚继续说道:“后来我长到五岁,师祖爷爷教我识字认字,问我要不要出家。我若出家,就叫他师祖,我若不出家,就叫他爷爷。我那时哪懂啊,只说出家不出家都行,只听师祖爷爷的。师祖爷爷笑了,于是就一直这么叫了。”

丁不二点了点头:“你那师祖爷爷是个好人,对你倒是有恩的。那……你现在究竟出没出家?”一句话说完,丁不二暗骂自己蠢笨。他都排辈叫了“一心”了,又怎会不是出家的?

一心说:“我也不知道自己算不算出家的。”丁不二瞅着他,心道:“真是个糊涂的小和尚,出没出家怎会不知。”却听一心说道:“若说没有出家,我每日住在寺里,和师兄们同吃同睡。若说出家了,我却不用作功课,只是每日上山砍柴挑水,不用念经,也不能和他们一块儿练功。”

丁不二这才明白,原来他是个半吊子散养和尚,或者说就是寺里的一个杂役,竟真的算不上正经和尚了。

一心随手揪了一株野草,漫不惊心地用草根在地上划着。

丁不二心中开始埋怨起自己来,怪自己只顾和人打赌,把这好心的小和尚诓下山来,丧了良心。他望着一心,问道:“你背我下山,也没来得及回去打个招呼,你师祖爷爷会不会担心你呀?”

一心手里停了,沉默了一下,仍低着头,小声说道:“师祖爷爷……师祖爷爷……已经死了。”他并不知和尚死去叫做“圆寂”或是“坐化”之类的,只是真情流露,眼里转起泪花来。

丁不二心头一颤,竟也难受起来,同情这小和尚的境遇。见他伤心,急忙岔开话题,说道:“那……你每日独自上山砍柴吗?”

小和尚揉了揉眼睛,吸了一下鼻子,答道:“原来是跟着师祖爷爷上山,三年前……后来,后来安排一行师兄带我上山。后来,他们见我力气够大,就不让一行师兄来了,就是我一个人上山砍柴。练出一身好力气,你看,我连你都背得动。”

丁不二心下凛然。这小和尚没有师父罩着,相依为命的老和尚在寺里没地位,三年前也死了,他自是孤苦伶仃,受人欺负。于是试着问道:“想你也不算正式出家,并不是真正的和尚。如今师祖爷爷不在了,你想没想过从寺里出来,自己下山讨生活?”

一心摇了摇头:“我从小就在寺里长大,只会上山砍柴,从没下过山,也没想过要下山啊。这是为了给施主找大夫,才背着你下山来。等找到了大夫,施主有了去处,我就回去了。砍的柴还丢在山上呢。晚了,师兄就不能生火做饭了。施主,你想好怎么走了吗?我背你快去找大夫吧。”

丁不二眼眶一热,眼里几乎滚出泪来,急忙转过脸去。他也是苦命出身,自幼父母双亡,街头流浪。小偷小摸只为活着,被人喝斥追打中渐渐练出一身逃跑的本事。后来大了,见到更多孤苦的人儿,同病相怜,才有了劫富济贫的想法,那偷盗的本事也越来越强。

“施主你怎么了?”一心和尚站起来看他。丁不二急忙将眼睛擦了,说道:“没事,没事。你扶我走吧,我好些了。”此刻他手脚已不再酸麻,虽不比往日身轻体健,倒也恢复了三四成,好歹比过常人。

“那怎么行?我背着你还能走得快些。施主早早治好了,我才放心,才好回去。来。”说着便拉起丁不二的手臂,转身一蹲,将他搭在背上。

又走了半里路。

丁不二心中感慨,直想着将来如何报答这小和尚。

见一心背着他行走,脚步沉重,便忽然说道:“一心兄弟,我忽然想起,曾听人说过一个走路的法门儿,说是又快又轻便。”他竟管小和尚叫起“兄弟”来。

“走路还有法门儿?”一心只觉得好奇。

丁不二道:“看你背我辛苦,不如教你试试,说不定管用。”

一心倒也爽快,一口应道:“好啊。我还是第一次听说,走路还有法门儿。施主要记得,咱们就试试。”

丁不二便贴着耳朵传了他几句口诀。纵是眼看四周无人,也怕哪里有人藏着偷听了去。

一心只觉得有趣,便照他说的法子,慢慢架好姿势,试着用力,竟似真的稍稍轻便了一些。惊奇地叫了起来:“好像真的管用!好玩儿!”

丁不二道:“你只是刚试,还不熟悉,只需慢慢体会,便能发现这是一招好的本事。走起来。”

“好嘞!”一心把背上的丁不二往上提了提,又将那姿势摆好了,按他说的用力方式,起步跑了起来,真的比原来要轻便一些。一边跑一边问道:“这法门儿真好,有名字么,叫什么?”

丁不二得意地答道:“追风架子。神气不?”

“追风架子。好,真好。”一心更加兴奋,嘴里大喊起来,“追风架子,追风去喽!”

丁不二也开心地笑了。

丁不二越来越喜欢这个小和尚,心中正想着对他如何作安排,也怕他知道实情,会受到伤害。

一心跑了一阵子,暂停脚步问道:“施主,接下来我们往哪儿去?前面有岔路。”

“往哪儿去……”丁不二也正迷茫。今天是打赌的第八天,按计划,自己已然是提前了,如若今天就去,也能赶到,只怕在那里白等。如果不去茅屋,又能去哪里呢?

他一边思考着去处,一边说道:“哦。一心兄弟,以后你不要一口一个‘施主’的叫了,咱们相处多时,你就叫我‘丁大哥’吧。你看如何?”

“叫你丁大哥?”一心想了一下,“那好吧,施主。我就叫你丁大哥。”

他把“施主”和“丁大哥”混在一起叫,把丁不二逗乐了。丁不二笑道:“好兄弟,那咱们走左边。大哥带你去吃好东西。”

一心扭脸看着他:“咱们不去找大夫吗?”

丁不二笑道:“我的腿好多了,找大夫不急。你背着我走了这么久,想必累了,饿了。咱们先吃点东西再说。”

“那好吧。”一心倒也没什么主意,他怎么说就怎么是了。快走几步,上了左边那条小道儿。

台怀镇杨柏峪。

丁不二让一心把他放下来。暗中使了使力,果然已经恢复。一来无涯老和尚当时并未要将他怎样,只想暂时压了他的气力以免突生事端,因而只用了两成功力。二来事隔已久,那力道一路减弱,到此时也就失去效力。

一心惊喜地叫道:“丁大哥,你能站着了?”丁不二道:“嗯,多亏兄弟一路背着我,歇了一路,好多了。我试试……嗯,你看,我能走了。”一心自然也是高兴,见他无事,便说道:“既然丁大哥没事,那我……”

“你且在此等着。”丁不二不等他说完想走的话,便开口把他堵了回去,“我去村镇找找大夫。如果确认无事了,很快便来找你,送你回去。”

一心只得点点头:“那,好吧。”

“你最好先找一僻静处歇了,看,就去那儿!先躲一躲,免得闲人来,把你骗了。”

丁不二把一心安置好,便迈步进了镇子。一心就躲在角落等着,只盼他见了大夫,平安无事,自己便可回山了。

过了片刻。

丁不二回来了,手里拎着一包东西。

一心迎上去,问道:“大夫怎么说?是不是好了?”他一眼瞥见丁不二手里的包袱,迟疑道:“怎么开了这么多的药?”

丁不二笑道:“好兄弟,这是给你的。”说着把包袱塞到他手里。

“这是什么?”一心愣愣地两手托着。“把身上的衣裳脱了,换上这个。”丁不二帮他打开,提起来,竟是一身衣帽。“丁大哥,这,不可以。”一心连忙摆手。

丁不二笑道:“什么不可以。看看,你身上沾了我的血。你穿着带人血的衣裳,佛祖能高兴吗?”

一心低头看看,确实如此,听他说的有理,便不再推辞,解下身上的衣服,任由丁不二给他把新衣穿了。丁不二给他穿罢系好,小帽在他头上一盖,笑道:“瞧,兄弟你多精神!比穿那身好看多了。”一心直摸着头上的帽子,就觉得和自己冬天在寺里戴的僧帽不一样。

丁不二看了看地上的旧衣裳:“这个还要么?”“要!”一心急忙蹲下,把旧衣裳捡了,好歹叠了,塞进包袱裹了,“我回去好好洗了,还能穿。”

“走。跟大哥吃东西去!”丁不二一拉他,却没拉动。一心双手合十,躬身道:“丁大哥,你的伤既然好了,那我就回去了。”

丁不二忙将他的手臂攥了,说道:“我已经说了要带兄弟去吃好东西,岂能失信!走,先去吃了饭再说。”

一心便被他拽着,进了镇子。

杨柏峪属台怀,也是登五台山的歇脚之处。

丁不二的体力既已恢复,便不再顾忌被人看见,直拉着一心在街上抛头露面。只是原来带个小和尚太过招眼,难免多生事端,才提前给他换了行头。

二人来在一处街边小店,门外拣了一张桌子坐了。一心初次下山,处处好奇,只顾四处张望。早有小二上来招呼:“客官,您来点儿什么?”

丁不二随手摸出一块银子,丢在桌上,说道:“有好吃的,只管上来。只要我这兄弟吃得开心,多余的钱也不用找了。”

“好嘞!”小二高高兴兴地收了银子,进屋安排酒食去了。

见一心直盯着小二拿走的银子,丁不二便又摸出一块银子来,递给他:“这是银子,吃饭买东西全靠这个。你给别人这个,别人给你东西,这叫花钱,花银子。”一心手里捏着银子,翻来覆去地看:“哦。花钱,花银子。银子也叫钱对吧?”

“差不多吧。到哪儿也不能白拿别人东西,得给钱。”丁不二说完,自己就笑了。心中暗想,自己干的不就是拿人东西不给钱的勾当么,怎么倒教训起小和尚来。

小二多得了钱,很是殷勤。一会儿,就把店里最好的饭菜摆了一桌。丁不二递给一心一双筷子,说道:“饿了吧?吃吧。”一心也当真饿了,毕竟背个比自己还重的大活人跑了一路。丁不二不要酒,知道一心出汗渴了,只让小二端来两碗温水。

一心开始还稍有拘谨,只看着丁不二。丁不二笑道:“你莫看我,只管随便吃。咱们在此,不比你在山上,没有规矩。这些都是你的,不够还有。”说罢,随便拣了一块牛肉夹到嘴里,嚼了起来。

一心也真是饿了,听他这样说,便不再客气,端起碗喝了几口水,然后不分咸淡,哪管荤素,只一番狼吞虎咽。竟把帽子也掉了,露出光头来。

有过路的见了,笑道:“这娃是和尚还是秃子?喝酒吃肉倒也痛快。”引得他人驻足围观。

丁不二瞪了那人一眼,将帽子给一心戴了,安慰道:“莫管他胡说,只管吃你的。”

一心倒也没放在心上,揉揉肚子,打了个“嗝”,只说了声“饱了”。

丁不二刚才只顾看他,见他吃饱,自己便边吃边问:“兄弟,这饭菜如何?”一心道:“好吃。比寺里的好吃。”

正好小二出来送水,听他提到“寺”里,不禁皱眉,放下水碗,摇了摇头,进屋去了,心中暗道:“这是什么和尚啊。”

丁不二见他肉也吃了,只道是一心想通了,心中高兴,说道:“兄弟,你跟了我,保你吃遍天下美味,真比回山受累吃苦强上百倍呀。”

一心却道:“丁大哥。多谢你。只这一顿,今生足够了。我还得赶回山上,取柴回寺呢。”

丁不二笑道:“兄弟,你这肉也吃了,破了戒,还能回去当和尚么?”

一心满脸狐疑:“破了戒?什么叫破戒?破了什么戒?”

丁不二见他如此反应,更摸不着头脑,问道:“你寺里没有酒肉之戒么?就是不许喝酒,不许吃肉。”

一心道:“我每日只和师兄们吃一样的饭,他们吃什么,我也吃什么。有什么,就吃什么,从不挑剔。也没有人告诉我不能吃什么呀。”

丁不二点了点头,心道:“难怪,看来寺里也没人真把他当和尚,只作砍柴打水的杂役,什么念经拜佛、清规戒律,都跟他没关系。他倒记住个‘施主’,怕也是无意间听来的。”想到此,丁不二心中不爽,替他惋惜:“身世不幸也就罢了,只怕他日后在寺中永远做个杂役。别的和尚还有个成佛得道的念想。他呢,他能得到什么呢?若回去,怕是永无出头之日。不如,索性跟他讲明,让给随我行走江湖,也算是帮了他。”

一心见丁不二半晌不语,合十道:“丁大哥,我要回去了。你多保重。”

“好了,一道走吧。”丁不二也不拦着,帮他拿了包袱,跟他一起离了饭馆,出了镇子。

到了僻静之处,丁不二快走两步,挡在一心的身前,说道:“兄弟,你回不了山,当不了和尚了。”

一心一愣:“为什么?”

丁不二道:“和尚是不能吃荤,不能吃肉,不能……反正有很多清规戒律就是了。这些你都不懂。刚才你已经吃了肉,而且吃了好多。如果是和尚,就违反了戒律,成不了正果了,受罚是肯定的,说不定还要赶下山。”

“啊?这可怎么办?”一心惊慌失措,又满脸委屈,“我也不知道那是肉啊。也从来没有人告诉我不能吃肉啊。刚才,丁大哥,你为什么不拦我?糟了,糟了,这可怎么办哪?”

丁不二扶住一心的胳膊,正正经经地说道:“一心兄弟,现在你要认真听我说。”

一心愣愣地望着他,不知他要说什么。

丁不二娓娓说道:“寺里没人真拿你当和尚。你只是砍柴打水干杂活儿的杂役。除了吃饭睡觉,他们什么事都不叫你参与。什么念经拜佛,清规戒律,练功习武,这都跟你没什么关系。别的和尚还有个成佛得道的念想。你呢,你有什么?你回去,就算没人知道你吃了肉,没人知道你破了戒,你除了吃饭、睡觉、砍柴打水,还能做什么?怕是永无出头之日。所以,你就别想着回去了。”

“可是,可是……”一心隐隐觉得他说的有理,只是突然想到这个,一时接受不了,脑子里早已乱做一团。只是愣愣地站着,不知如何是好。

丁不二继续说道:“你只是在寺里住了几年,你根本就不是和尚。你从小跟随师祖爷爷长大,那是个好人,他收养你,也没打算让你一辈子当和尚,不然,他不会不教你那些规矩。你说是不是?”

听他说起师祖爷爷,一心抱着头,蹲了下去,又伤心了一会儿。

丁不二也蹲下来,握住他的手,缓缓说道:“如今,师祖爷爷不在了,你想想,寺里还有谁对你好?”一心愣愣地瞅着他,竟一个也想不起来。

“唉。”丁不二叹了一口气,扶着一心站起来,恳切得望着他,说道:“咱们在山中相遇,就是有缘。你叫我一声丁大哥,我叫你一心兄弟,咱们就亲如兄弟。你跟着我,哥哥只会对你好,带你吃遍天下美食,做值得做的好事。如何?”

一心闭上眼睛,静静地站着,心里渐渐没那么乱了。

丁不二也不逼他,松了手,转过身去等着。

良久。一心睁开眼,将手里的包袱往旁边一丢,说道:“丁大哥,我跟你走。”

丁不二心情激动,一下冲了过来,将他的手紧紧握住:“太好了,一心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