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寻常樵夫

江湖人称风老爷子的风波平,一向是不出风家大门的,这次去越州,是去秋家求助的。

飞来峰上,风家三公子恶言侮辱了高僧,高僧唾面自干,只是不语。这时有人开口让风三公子给高僧磕头滚开,不要脏了佛门圣地。风三公子哪听过人这么和他说话的?当即飞起一脚就踢,却不知怎的自己被摔了出去,下巴脱臼不能说话,几个跟班也被打翻,不过一眨眼的功夫。最后风三公子被逼着给高僧磕头,这才被放回去。他何曾受过这样的屈辱?当即发誓要报仇。当时让他没面子的,也是个拿着木剑的人。

于是两家出动全部高手,在重阳节那天,于富春江边的严子陵台设伏围攻柳公子,不曾想伏击虽然成了,却没有伤了那柳公子半根毫毛。经此一役,风老爷子被斩去左臂,成了废人;秋老爷子被割掉一只耳朵。两家都死了三个人。

鉴湖十八式自此多了一式:斩柳。

风萧萧讲起此事,仍是义愤填膺,觉得这柳公子人品太过卑劣,让两位武林享誉盛名的老爷子如此,分明是一种羞辱!慕容晟大约知道一些个中缘由,叹口气,轻抚一下胡须说:“难道那柳公子武功如此高?两大家十几位高手,竟然占不了一点便宜?”

秋月明忍不住地说:“众所周知武林世家都是有些底蕴的,也不是我们托大。后来我陪着叔伯们去现场仔细勘查,又让两家老爷子回忆,发现了一个事实。”

慕容晟吃惊:“什么事实?”

“那天,柳公子不是一个人。他至少还有两位帮手,一个嵩山剑法出神入化,一个飞花摘叶皆可伤人。老爷子的耳朵,便是被一瓣花瓣割去的。”

“难道说,当时是白柳拈花都在场?”慕容晟惊问道。

大家都沉默了,“白柳拈花”这四个字,不知道会勾起多少人的记忆!

秋月明惨然一笑:“技不如人原是如此,只是我们何曾与那白公子、拈花公子结下过梁子?”

众人默然,都齐齐盯着樵夫。樵夫冷笑道:“这么说是诸位抬举我,只是我要有那个本事,何苦在这穷山僻壤里砍柴过活?怎么着不能大鱼大肉、车马轻裘,尽享那荣华富贵?”

“那是因为你怕我们追杀你!如同过街老鼠,不敢见这日光!”有人恨恨地说。

慕容晟笑了,心想真要是这么怕你们两家的人,还不把你们两家的人都杀光?何况你们两家高手尽出,都没能奈何得了他?风萧萧咳嗽两声,大约是嫌那个后生说了大话,秋月明拔出长剑:“不管你为何隐居于此,且让月明领教领教!”

“你们真是认错人了!”樵夫皱眉,不满地说:“要是放在平时,你们欺负我一个人我也就认了,真是不明不白地死了也是清净了,这地方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在这世上受苦,说不定这么冤死,阎王会让我投胎到富贵人家,成了你们谁家的小主人也不一定。可是这京兆府的大人在现场,你们滥杀无辜就说不过去了。慕容大人,你可会眼睁睁地看着一个樵夫被一群武功高的人砍了?”

慕容晟皱了眉头,据他所掌握的,那柳公子从不说废话,一言不合就起杀心,出剑干净利落,从不畏惧任何人。当年单挑魔道的副宗主,不过是因为那个副宗主骂他不长眼,他一怒之下闯入魔道山门,连伤十一位高手,最终将那副宗主双眼刺瞎。而被骂的时候之所以没出手,是因为有个人阻止了他出手,这世间,能让他住手的,大约只有那个人了。他现在也拿不定主意这个人是不是柳公子,忽然想起来什么:“你们不是说他那木剑很是厉害?找找就是了!”

在别人家里乱翻总是不礼貌的,众人愣了下,看樵夫说了句“家里没什么武器”后表情没什么反应,一幅任君翻检的样子,总不能真进去翻吧?风萧萧一眼看到灶房墙上挂着一把武器,大声说:“翻?传出去坏名声!哼,不要装,那不就是一把剑!”

秋月明疾步过去取了下来,大家看时,一块破布里面包着一根黑铁片,除了把手上有黄麻布缠着外,根本看不出这是一把剑,众人哈哈大笑。

“这砍刀是来砍柴的,我早就给你们说了,偏不信。我就是个打柴的,叫我砍柴郎也行,樵夫也行,柴门客也行,我不是你们想找的那个柳公子,天下之大,只许他一个人姓柳?”

大伙面面相觑,确实没有什么证据这就是要找的那个人。何况这人的做派,一丁点也没有武林高手的风范,和离武林大家更是有天壤之别。

“你们要找的那什么柳公子,听你们说来煞是厉害,那怎么会在这穷乡僻壤?我自然姓柳,不过是个樵夫,你们叫我砍柴人也行。两天前有个拿剑的家伙来,抢了我的酒,还杀了我一只鸡,吃饱喝足扬长而去。那个人也行柳,从门前的大路走了。”

“那人叫什么名字?拿的是什么剑?”风萧萧失望之余,忽然看到了眼前的一丝光明。

“我哪敢问他?!那剑我都没看到,就见我的鸡死了,呶,树下还有些血迹。”

慕容晟心想来了个持剑的人?三天前?慢慢盘算会是什么人。

“列位,客走主安,诸位是不速之客,不约而至,好端端地搅扰人睡不成觉,那就算了。我要去砍柴了,失陪。”

“真是一文钱看成铜盆大!砍柴能有几个钱?好好地陪也几个说话!说说三天前那个人!”

“这位爷想来是想照顾我的生意,一担柴十文钱,言不二价。列位,请不要耽搁我的生意,若不是诸位搅扰,我睡起就去砍柴,十文钱早到手了。诸位请便,这下午不砍柴陪几位说话也无妨。再要问话,每人十文钱。”

慕容晟心里哑然失笑:“这人如此斤斤计较十文钱,哪是自己要找的大侠?”冷笑道:“阁下倒是很会漫天要价。”

“十文钱,一分不少。一个时辰十文。”说着在庭院中插下一根树枝:“自此开始。”

慕容晟拂袖走了,心想按照这个樵夫所说,是有个剑客前来,杀了他一只鸡走了,那人莫非就是柳公子?

秋风两家人见慕容大人走了,确定这不是自己要找的人,悻悻然起身,难不成真给这樵夫十文钱?秋月明说自己留下,五天为期,说不定那个剑客还会过来,这样自己便守株待兔。

“月明!莫说那人不会来,你在此徒费时日,若是那人前来,你如何敌得过?大敌当前,还想敌人是兔子?狂妄!赶紧随我众人一起前行,说不定还能追上慕容大人。”说话的是个方脸的汉子,身材不甚高,双目炯炯有神。

“七伯,若是那柳公子前来,自会放烟花讯号,小侄不才,也能缠斗一个时辰,众人围攻除之。生死本是寻常事,若是贪生,何必出会稽山?”秋月明朗声道,言语中有一股豪气。

“这是我家,我不留你,哪个敢住下?”樵夫冷笑,看看日影。

秋月明诚恳地向樵夫鞠躬:“这位柳兄,我等家仇在身,不敢懈怠。月明无奈打扰,还请海涵。”说着掏出五两银子,“些小之物,不成敬意,权作五天住宿之资,请柳兄笑纳!”这钱原是母亲临别时给他的,以备不时之需,他们一行人原本就是食宿在一起,由领队的长辈分配,不让小辈们自带银两的。

风家有人笑:“哈哈,秋兄弟何苦自降身价?求这个樵夫做甚?”秋月明不理他,只是看樵夫。

樵夫笑笑:“还是这位秋爷深明大义,谁和银子有仇呢?诸位,既然你们是我房客的家人朋友,送你们一个时辰言语,一个时辰后,还是十文钱每人。”

那个方脸汉子按捺不住:“好,月明,你不听号令,莫怪七伯不顾你安危!和这等眼里只有阿堵物的山野村夫混迹一起,真是少教!我们走!谁愿意和升斗小民说话!哼!”

后面一句话是说给樵夫听的,意思是嫌他不识抬举。

“我们这些世家公子到你这茅屋来,自然是令你蓬荜生辉,还不赶紧堆起笑脸巴结,少爷高兴了说不定赏你几两银子,抵上你几个月的营生,真是不识抬举,问句话要十文钱?笑话,十两银子都不放在眼里的,在乎这十文钱?堕身价!”出了柴门,有个人恨恨地说。

秋月明听到这话,赶紧赔不是:“定是有个小兄弟口无遮拦,有眼不识泰山,柳兄千万莫要放心上!”

樵夫笑,拿出一个粗糙的红泥壶,提起脚边的一个大泥壶,往里倒了一壶热水,往里面扔了几片茶叶:“尝尝这山野茶。他说的没错,都是实话,我为什么生气?”

事实上,让人生气的都是实话。只有实话才会入心,才会让人无法反驳。

秋月明不明白这层,听了这话,看樵夫脸色平静,心里登时一宽。不知怎地,他一见这个樵夫,心里觉得很亲切;另一方面又觉得这个茅屋有机密,说不定和仇敌有关,因此临时起意,在这住两天。

这个寻常的樵夫,是不是一个世外高人?!万一他对自己起了杀心,万一这屋子里藏着古怪?!他想着想着,忽然愣住了,冷汗要出来,手下意识地就要摸腰间的剑!

一时间茅屋里的空气都要凝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