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世事
潮湿的地牢里,寂静无声,坚硬的地板上,忽然一只老鼠匆匆跑过,脚爪擦出沙沙的摩擦声。
张展坤艰难的挪动了一下手指,悠悠睁开眼,他本是个三十来岁的壮年汉子,年富力强,精神抖擞,不过在诏狱中呆了几日,便被折磨的形销骨立,神色憔悴。
“林大当家。。我。。”他呢喃着什么,满是伤痕的手掌缓缓收紧,“快逃!快逃啊!”他忽然双目暴睁,大声嘶吼起来,受刑过后毁坏的嗓音粗砺如夜枭,在监狱里回响不休。
“妈了个巴子的,安分点!”昏昏欲睡的狱卒长拖着下巴靠在桌前,被这突然起来的吼叫吓得一跳,差点从座位上栽下来,顿时撑开满是血丝的双眼,破口大骂。
一旁守着的卒子哈腰道:“大人,这人好大胆子,竟敢扰了你好梦,要不要现在整治他一番?”
狱卒长站起身来,打了个哈欠,道:“这人上头交代过,干系甚大,轻易不要动手,万一出了差错,我可担待不起。”
正在说话间,张展坤又合上眼,只是嘴巴里仍旧嚷着:“大当家,快,快走!”
狱卒长和卒子面面相觑,狱卒长烦躁的拍了一下桌子,道:“把他弄醒,胡乱叫嚷,真是烦人!”
狱卒打开牢门,伸出脚踢了踢张展坤,只见张展坤仍然喃喃自语着,并未有所反应,他皱眉道:“这人还忒的会装死?”他俯下身子伸手往张展坤头上一摸,入手一片滚烫。“大人,这厮似乎是发烧了,要不要请大夫来看看。”
狱卒长颌首道:“你且去将狱医请来,这人性命还有用处,可马虎不得!”
崇祯站在金銮殿前长长的甬道之上,细密的雨丝拂过面旁,他仰头看着天空,默然无语,想着什么事情。
魏忠贤在他身后撑着伞,细声低语道:“陛下,雨湿伤身,还请速回宫里。”
崇祯摆手道:“无妨,魏厂臣,朕只是在想一件事情,淋淋雨或许想得更通透一些。”
魏忠贤笑道:“臣斗胆,请为陛下分忧。”
崇祯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说道:“哦?难得魏厂臣如此忠心,那朕便请教你,当今天下,谁为主人?”
魏忠贤慌忙俯下身子,不顾地面积水,叩头道:“臣惶恐,陛下言重了,当今天下,必然是您的天下!”
崇祯将袖子一扫,皱眉道:“何必如此惊惶,你且起来。”
高大的金銮殿在雨中阴暗而雄伟,仿佛一只择人而噬的怪兽,下一刻便将要将面前这两只渺小无力的人类吞入腹中。
崇祯接着说道:“魏厂臣,多年前皇兄做这天下之主时,朝中大臣自恃有功,结党为群,全然不将他放在眼中,这些事,我是听他说过的。”
魏忠贤不知皇帝此言有何意,不敢妄然接口,只是点头道:“东林党人起初把持朝政,结党营私,陛下确实为此十分烦恼。”
崇祯冷哼一声,道:“那群蛀虫,整日无所事事,不思为国为公,当真太不像话!”他目光渐渐变得深邃起来,“皇兄托国于我时曾说:忠贤恪谨忠贞,可计大事,还望你莫要令我失望。”
魏忠贤头上冒出冷汗,皇帝此话说大可大,说小可小,只是其中告诫之意,可谓直白,当下便垂首道:“陛下尽可放心,臣当恪尽职守,效陛下犬马之劳,不敢有其它想法。”
崇祯点头表示满意,只是片刻后他又长长叹了一口气,“如今国事繁重,国祚微颓,朕倍感心累,还望你能助朕一臂之力,若为光武,你当是朕之邓元候。”
光武帝承大汉之基业,力挽狂澜于风雨之间,为后人所称颂,那邓禹为云台二十八人之首,乃是光武帝手左膀右臂,位极人臣,崇祯这番话不仅道出了自己的志向,更是对魏忠贤流露出一份特别的信任。
魏忠贤当下躬身拜道:“谢陛下隆恩,臣当鞠躬尽瘁,万死不辞!”
苏州府昆山千灯镇上,两个人踏行在青石砖铺就的大道之上,一人满脸麻子,神色冷漠木讷,眼睛如同死鱼眼一般毫无神采,双手拢在袖中,另一人身材颇为壮实,太阳穴高高隆起,一看便是下过苦功夫的外门高手。
壮汉道:“无应兄,北宫穹现在居住在顾府,我等直接去寻他便可。”
麻子名唤曲无应,一双肉掌硬如铁铸,鹰爪功夫更是举世罕有,乃是江湖中大力鹰爪门的大弟子,艺成以后拜别师门,任职于京城刑部衙门总司,乃是其中数得上的高手。
曲无应淡淡道:“雷兄说的是,苏大人派咱们将这北宫穹安全送到宣城余家,一路上我已细细勘察过,魏忠贤的人应该还未涉足此地,我们当超轶绝尘,雷厉风行,莫生出枝节来。”
这壮实汉子名叫雷锋,起初乃是江湖一个卖艺人,后被路过的衙门捕头看中,收入麾下,一身横练铁布衫悍勇之极,莫说钝器人手,纵使一般的刀剑,也只能伤得到他皮毛而已。
雷锋点头道:“事不宜迟,那我们现在便加快脚程去顾府,苏大人与顾家家主颇有些渊源,想来不会为难咱们。”
曲无应道:“顾应同与东林一派关系讳莫如深,不是咱们能窥测的,我们只管按吩咐去做,其余事情一概不论。”
正当苏州府的雷锋和曲无应赶往顾府之时,远在江南宣城的余家,一男一女两个青年也在谈论着北宫穹的事情。
“妹妹,北宫公子过几日恐怕便要来咱们这儿,你可是高兴了?”男子啪的一声摇开折扇,他生的白净俊秀,一双丹凤眼更是俊美,配上那一身华服,倒真有一份大家公子的贵族风范。
女子不说话,脸上浮现一抹嫣红,片刻后小声道:“大哥又取笑小妹了,北宫公子与我不过当年在花灯会上有一面之缘,请你莫要乱说。”
这两人乃是余家族长余青天的子女,男的名唤余乐,不仅相貌俊雅非常,在书法,绘画,器乐之上造诣也是颇深,尤其擅画花鸟,画风洒落无拘,神似大家徐文长之风。他向来极得父亲余天青疼爱,只是性子太过放浪不羁,因而并未将家主之位传与他,只待放他几年,待他心气下来了再作商议。女子名为余梦易,姿貌自其兄长余乐之上便可窥一斑,容貌素雅,丽质无双,素有江南第一美女之称,且自幼熟习女红,工书画,是个难得的才女,自及笄以后提亲之人络绎不绝,只是不知为何却全部婉拒回去,余天青心有不悦,只是疼爱女儿,也不好催迫。
余乐哈哈一笑,摇扇道:“妹妹,你我自幼一同长大,朝夕相伴,你的心思可瞒不过我,从那日花灯会回来以后,你整个人茶不思饭不想的,不是思念着北宫公子?你平日待寻常男子总是有礼有距,对他可是非同一般的亲热呀。”
余梦易垂下头,羞得连耳垂都红了,她闷声闷气的说道:“大哥,你还乱说,待会我定要给爹爹狠狠告上你一状!”
余乐摇头道:“你我兄妹,何须忌讳这个,你若真喜欢他,指不定哥哥还要帮你拿主意。”他忽然摸了摸鼻子,又摇头道:“只是这北宫穹得罪了魏忠贤,眼下东躲西藏的,没有出头之路还好说,只是性命都时时危急,恐怕.”
余梦易面色一黯,片刻后只听得她说道:“君若扬路尘,妾若浊水泥,浮沈各异势,会合何时谐”言下之意,已默认了自己的情意。
余乐眉头微微皱起,啐道:“呸,他现在是路边的灰尘也罢了,你一个名门望族,大家闺秀,何必自贬污浊泥水?你是泥水,我岂不成了泥边的碎石子?”他收回折扇,慢慢站起身来,将折扇往手心里一打,“你也不必如此灰心丧气,眼下他虽然时运不济,不过朝中风云变幻,魏忠贤的头说不得哪一日便被皇帝摘掉了,到时候再议此事也不迟。”
余乐此话虽然有理,只是如今魏忠贤深得两任皇帝宠幸,岂是这么容易倒台的?即使魏忠贤不在,北宫穹一个落魄之人,世事如此黑暗,又定能有出头之路?又怎能过了余天青那一关,怎能配得上余梦易?
余梦易终究是个十七八岁的女孩子,深居闺中,不知官场倾轧之狠,人生出头之难,当下面露笑容,点头道:“大哥说的是,我。。”这个羞涩的女子刚想说话,又触及了女孩家心事,顿时声音小了下去,如蚊蚋一般微不可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