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平步青云弑故人
“啧啧,一个小小的刽子手,也敢目中无人,到处放肆?”门外突然响起一个尖锐的声音,众人惊愕抬头,只见一个灰衣人站在门内,甩了甩手里的雨伞,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正扑了刘三一脸雨水。
刘三把脸一抹,拍桌大怒道:“你这家伙是不是活的不耐烦了?敢在太岁头上动土?”他脸色涨的通红,怒瞪着灰衣人,似乎要将他生吞活剥。
灰衣人约莫三十多岁年纪,白净无须的脸尚留着一分俊俏与和善,只是望着刘三的眼睛里却满是讥嘲之色,“哦,我倒想看看你这驽货有什么本事?”众人纷纷侧目看着那人,有幸灾乐祸的,有叹息闭目的,不论何种情态,在他们眼里,惹恼了刘三,这灰衣人已是半个废人。
刘三撸袖晃拳,站起身来正想暴揍一顿这不识相的家伙,不料他刚走到灰衣人面前,举拳欲揍之时,突然怔住了。他的手不知为何开始颤抖,接着浑身像筛糠一样发起抖来,似乎是看到什么可怕至极的东西,拳头再也砸不下去。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这一向蛮横霸道的刘三为何惧怕至此。在一众不得解的目光里刘三忽的扑下身子,叩头道:“小人不知公公大驾光临,酒后失言,还请公公恕罪!”
灰衣人冷冷的看着刘三,道:“开始不是挺横的么?”说着飞起一脚将刘三踹倒在地。骂道:“没用的东西,滚开!”
刘三趔趄着身子爬了起来,连连叩头道:“小人这就滚,这就滚!”
说完,他似乎生怕灰衣人后悔,咚的一声躺倒在地,像个酒桶一般打着滚,消失在满天大雨和漆黑夜色中。
灰衣人转过身子,拱手道:“咱家黄天石,奉厂公之命下来办事,还请各位多多照顾则个。”只见他笑容可掬,哪里还有方才一丝的凶恶样子?
哗啦一片响声,店里众人纷纷拜倒在地,竟是都开始发起抖来,“不知公公深夜来此,未曾迎驾,望公公恕罪!”
黄天石,东厂提督,仅次于厂公魏忠贤的权重人物,做事向来心狠手辣,却又好做善人模样,虽以笑面迎人,若人有不合意之处,立刻翻脸无情,便是杀人之时仍旧笑颜不改,世人皆深畏之。更有众多江湖人士憎恨其为人,策划多起刺杀行动,但无奈黄天石身居高位,身边高手众多,心思慎密阴毒,自身又是天下少有的武林高手,竟无人能够伤其毫发。而对于这些市井小人而言,这个名字无异于惊雷轰顶,在他们心中这个人即恐怖之极又神秘莫测,让人害怕到甚至有一丝敬畏之心。东厂传闻中的阴暗和血腥手段,更是令他们匍匐在地上,颤抖不已。
黄天石望着众人惊颤的样子,和蔼的笑道:“咱家又不是老虎,大家如此害怕做什么?”他随意的拉了张椅子坐了下来,突然眉头一皱:“还不起来?是不是要咱家请你们去厂里帮你们硬硬骨头?”
几乎在片刻间,他们纷纷从地上弹了起来,规规矩矩的坐在了座位上,只是放在身侧的手却仍旧不停的打着哆嗦。
黄天石满意的笑了:“这就对了,大家快喝酒,喝了酒才好说话嘛。”
众人战战兢兢的端起酒杯,打着摆子的手将酒哆哆嗦嗦的送到嘴边,几个抖得厉害的甚至连衣襟都弄湿了。
黄天石慢悠悠的看着他们喝酒,道:“接下来,我问,你们答。”
众人拼命点头。
黄天石悠悠道:“方才这里是不是来过一个黑衣人?”
“不瞒厂公,此人现在正在后院和掌柜的喝酒。”一个怕极了的人抢着答道。
黄天石眼里闪过一道锐芒,点头道:“很好,那么,下一个问题。”
荧光冷冬烛,残酒没寒盏。
黑衣人放下酒杯,悠悠道:“想不到当年名闻天下的潇湘剑客墨寒禅竟然到此处开了家酒馆,若不是你腰里那玉佩,我都险些认不出你了。”
墨寒禅道:“算来我们已有七八年未见了,四弟。”
黑衣人冷冷道:“别叫我四弟,我现在不过是个无根游魂而已,禁不住你这般抬举。”他抚摸着桌边的长剑,喟叹道:“人情冷暖,世态炎凉,狡兔死走狗烹,当年一役,我已对这世间失望满满。。”
墨寒禅往他杯中斟满酒,叹息道:“像你这样的武林高手,人间少有,为何连这点事都看不开?好男子当从头再来,我想凌姑娘也不愿见你如此消沉。”
波的一声,黑衣人手中酒杯已被大力捏的四下迸散,酒水溅了两人一脸,墨寒禅眼睛一迷,连忙用衣袖去擦脸。
黑衣人眼睛里满是野兽一般的绝望和痛苦,原本冷漠的脸因为愤怒和痛心而扭曲起来,他嘶声道:“你若再敢提这件事。休怪我翻脸不认人!”
墨寒禅喏喏道:“是我思虑不周,触了你逆鳞,勿怪。”
黑衣人深吸一口气,道:“此次你秘密传信与我,可是有了确切消息?”他握紧拳头,声音恨恨,“待我拿到了那东西,便是山河翻转之日!”
正在此时,门外忽然传来笑声:“嘿嘿,老四,多年不见,没想到你还是这激烈性子,怎么成得了大事啊。”
黑衣人瞳孔骤缩,一股冷冽的杀意自他身上升腾而起。他慢慢站起身来,反手抽出了长剑。剑身在灯火下反射出惨白的光,直指门外。他未发一言,透骨的怒火已经让他说不出话来,但他的剑却依旧沉稳而有力。
门缓缓的在吱呀一声中被推开,一道剑光如银电飞掣,几乎在瞬时刺透了门板,如同蛇吻一般咬向黑暗中那个人的咽喉。
鲜血,骨肉碎裂的声音。黑衣人目呲欲裂,长剑顶着那人身体直直飞了出去,拔剑,振落剑尖鲜血,那人的身子如破麻袋一般远远摔在地上,黑暗中,喘息如野兽。
墨寒禅掌着灯走出屋子,温暖的灯光洒落庭院,映亮了如深渊一般的黑色,地上的尸体早已僵硬,喉头处血肉模糊,却没有流出多少鲜血,显然被剑刺中之前便已是个死人,细细看去,那人竟是早已离去的刘三。
墨寒禅叹息道:“果然是我们那二哥一贯的手段,你本不该如此冲动。”他摇头道:“呜呼,人死便罢了,死不得其所,冤哉!”
“老三,多年未见,你还是这般喜欢掉书袋子,附庸风雅之事,又怎该是我武林中人所为?”黑暗里响起一个略带讥嘲的声音,黄天石微笑着走了出来,站在两人对面。
黑衣人眼角肌肉抽搐了一下,道:“往日里你鼠藏宫中不敢露面,今夜却竟敢孤身来此,倒真让我吃惊。”他看了一眼地上的尸体,道:“这又是哪个为你卖命的可怜人?这么多年不见,手段仍旧如此下三滥。”
黄天石笑嘻嘻的看着黑衣人:“当年大哥死后你不知道暗地里找了我多少回麻烦,对我的手段早该清楚了才是。”他摊开手,故作无奈道:“看来你不仅性子没变,连脑子也是一样不好使。”
黑衣人冷冷道:“厚颜无耻,我不愿与你多说,”他缓缓摘下斗笠,微光里只见他一张面上伤疤纵横,竟似曾受过酷刑。“往日陈年旧账,今夜便都与你算个清楚!”
黄天石叹气道:“你与老三在此会面,我早一清二楚,你以为厂公对你们这些绿林莽汉私底下所作所为真不清白?只是厂公大人有大量,在他眼中蝼蚁还不值一顾。只是你们千错万错,却不该打这东西的主意。”他揉了揉手,哈了一口气,“你大概也知道我并未带锦衣卫来此,孤身犯险,只因为我有把握。”
黑衣人冷笑一声:“你武功的确不错,只可惜在我面前,七年前你没什么胜算,七年后依旧如此!”他晃了晃手中长剑,一字一句道:“今日此处,便是你葬身之地!”
黄天石微笑道:“当年我不敢掠你锋芒,只因我有所顾忌,不愿因私斗而延误大事,今日我便陪你好好玩玩。”他解下官袍,露出一身劲装。话音刚落,人已化为一道残影,一拳轰向黑衣人面庞。
黑衣人身子一晃,避了开来,手中长剑翻转,直切对方小腹,黄天石哈哈一笑,并指如剑,曲节如弓,狠狠弹在剑脊之上,当的一声清鸣,黑衣人闷哼一声,长剑回荡,踉跄后退数步,一脸讶异的望着他。
“好一个弹指神通,武功竟如此之高,看来你真是深藏不露。”黑衣人死死盯着黄天石,“不过莫说你我实力只是伯仲之间,便是天差地别,豁出这条命,我也要替大哥报仇!”他弓步向前,缓缓将剑举过头顶,嘶声道:“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黑衣人身子向前一窜,手中长剑斜斜疾刺而出,直取黄天石咽喉,黄天石又是一指弹出,当的一声,剑身被弹开,黄天石趁势而入,曲肘狠狠撞向黑衣人胸膛。黑衣人反手兜住,长剑一荡,复切黄天石脖颈。
两人来来往往斗了三十回合,旗鼓相当不分胜负。黑衣人已渐渐露出急躁神色,他向来自负于自己武功,哪知今日面对仇人,却是占不得丝毫上风,让他怎能静心?
愤怒和气懑之下,黑衣人大喝一声,剑光骤急,在雨幕里划开道道涟漪,或劈或削或刺或挑,无一不是狠辣拼命的招数,黄天石叹道:“招招搏命,为伤敌人一毫不惜自损八百,真是一如既往。”他言语中十分平静,面对着对方拼命三郎般的厮杀,似乎还游刃有余。
黑衣人红了眼睛,大吼道:“墨寒禅,你约我到此共商大事,此时还不动手除了这负义之人,替大哥报仇”
黄天石微笑道:“你以为我为什么胜券在握?”他侧首躲过黑衣人挑刺,忽的反手一掌,觑个破绽,正中黑衣人小腹,黑衣人大喝一声,全然不退,近乎搏命般硬抗了这一掌,手中长剑翻转,狠劈黄天石右肩。
突然,噗的一声,他手中长剑莫名脱手飞出,远远倒插在泥泞之中。黑衣人捂手惨叫道:“原来如此,我看错了人啊!”细看之下,他的手腕处竟扎了一根小小的银针。黄天石一脸讥讽的看着他,抚掌大笑:“你以为当年仅凭我一人便能除了江青枫?若无三弟帮手,恐怕现在躺在坟堆里的人就是我呢。”
黑衣人颤抖着身子跪了下来,他的整个右手已经发黑,脸上也全无血色,显然这针上浸了剧毒。他不甘的怒视着默默站在一边的墨寒禅,冷冷道:“虽然当年五兄弟里我与你最不对路,但我仍以为你是真性情的男子,没想到你。”他缓缓闭上眼,“约我来此只是个陷阱吗?也好,这些年来我苟且偷生,无能就义,活着本也没什么意思。”
墨寒禅缓缓点点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不必多说。”他挥袖一掷,一道剑光带着疾风,洞穿了黑衣人的胸口,血花染红了夜空,黑衣人不甘的看着他,血红的眼睛里满是愤怒和怨恨,然后缓缓倒在了地上。
黄天石鼓掌笑道:“当年我便十分看好你,胸怀城府却做事大胆,惯做恭义却性子狠辣,当年李无双因江青枫一事对我怀恨在心,却始终不曾怀疑到你,事过十年,如今他终是伏法,也算了了我心头一桩大事。”他走过去拍了拍墨寒禅肩膀,“三弟,如今匪众已死,你隐身市井十载,吃了诸多苦头,是时候随为兄回宫赴命了。你立此大功,厂公定会大大嘉奖你。荣华富贵,指日可待呀。”
墨寒禅微笑道:“大哥说哪里话,我若于仕途上有所建树,也都是托了你的福荫,若论首功,大哥莫可退让。”
黄天石赞赏的看着他,哈哈一笑,径直走入屋内,将桌上一杯酒一饮而尽,“来,兄弟,咱们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