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明悟本心

月轮中天,凉风习习。

海浪此起彼伏的拍打着岸边,发出清脆的‘哗哗’声。

那些形如流星,又似烟花的颜色不一的遁光,更为夜色增添了一份别样的美。

对于还未休息的观海城百姓来说,他们此生都难见一次这样的美景。

大人、孩童全都打开窗户,欣赏着这一切。

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笑容。

傅青风的脸上也挂着笑容,只不过,他的笑容却偏苦涩。

观海城的城主府距离缥缈宗楼船停留的地方只有区区几步,可傅青风不愿让门人看到他已经接近崩溃的心情,便身化遁光遨游夜空。

身处青色遁光中的他,时不时的就会与来自附近宗门中的修为高深之辈交错而过。

目光的刹那间交汇,已经足够让他看清对方那扬眉奋髯,喜不自胜的神情。

对方的喜悦,与他的落寞,形成无比鲜明的对比。

对方偶尔传来的对话声让他明白,许久都未更新过的神兵谱在今夜更新了。

而且那件至宝刚一登榜,就威压无数法宝,成为了神兵谱的榜首。

“怪不得……怪不得……”

他嘴里喃喃自语,脑海里立刻浮现出观海城城主的那番话语。

哪怕已经过去半个时辰,那些冷漠的话语仍然没有从他脑海中离去。

“傅前辈,陛下有令,贵宗所有人等,必须在三日之内前来观海城接受五位国师的检查!”

“而楼船上的一应人等,即刻限足,没有国师命令前,不得离开半步!”

“同时,陛下已经将皇城外的一座仙山福地赏赐给贵宗,待到五位国师检查完后,将由镇妖司的捕头亲自护送贵宗所有人抵达仙山。”

“山上有寿鹿仙狐,树上有灵禽玄鹤。瑶草奇花不谢,青松翠柏长春。”

“山下则有镇妖司日夜巡逻,可是天下一等一安全的地方,往后您与沈前辈,再也不需要担心贵宗弟子的修炼资源,缘由贵宗的一切需求,都会由户部直接派送。”

这些话语,对于傅青风来说,简直震耳发聩!震彻心扉!

他如果听从朝廷的安排,缥缈宗与灭宗何异?

可他如果不听从这些安排的话,可能缥缈宗举宗上下这辈子都看不到明日的太阳了。

想到这里,年龄早已超出千载,平日里自认道心坚强的傅青风再也绷不住,悬停半空,垂头叹息不语。

早知今日,两百多年前,他与沈道友又何必为了避免被‘天’字榜上的人物找麻烦,远离核心大州,来这偏僻之地建立宗门。

最让他感觉冤屈的是,他连那件至宝到底叫什么名字,有什么威力都不知道。

却需要接受如此‘厚赏’!

想着这些,傅青风的神情越发低迷。

“罢了……罢了……”

“还是先回楼船内,向宗内执事说明一切吧……”

嘴里呢喃几句话后,他便准备转身。

可就在这时,下方却有微弱的笑声传入耳内。

傅青风顿时神情微动。

他总觉得这笑声的声音有些耳熟,于是循着声音向地面坠去。

同一时间,一片山路崎岖的茂密树林中,张千忍见到自己已经远离观海城上千里,一时间,不仅心中压抑惶恐尽散,还突然有种‘海阔凭鱼跃’的畅快。

于是停在一条枝头上,眉飞色舞的轻笑起来。

“嘿嘿嘿嘿嘿~”

就在他笑的开心的时候,耳旁突然响起一句语气幽幽的声音。

“张执事因何事笑的如此开心,不如与本座说说,也让本座开心一下。”

冷不防听到这句话后,张千忍那嘿嘿笑声中立刻发出了一声‘嘎’,嗓子也一下子就好像被堵住了。

还未散去的笑容顿时僵在脸上。

一股凉意顺着脊椎就刺进了脑海,使他刹那间头皮发麻。

他吞咽着口水低头看去,只见他之前最担心见到的元神期副宗主,正微微仰着头,神情萧瑟,目带深意的望着他。

夜风中,对方那身青衫正在微微摆荡。

而在下一刻,他整个人就被一股凭空诞生的清风托起,缓缓从树梢上飘下,站在了地面上。

看着傅青风那双似能看破一切的双眼,张千忍此前的一切喜悦之情都在瞬息间烟消云散。

他恨自己的心态为何如此浮躁。

连一刻都等不了,就开始兴奋高兴。

往日的他明明不是这样。

在他思绪翻飞中,傅青风幽幽开口。

“张执事还未告诉本座,你因何事如此开心?”

张千忍被这句话拉回现实,战兢兢抬起手来,躬身下拜。

“拜见……”

他才刚开了口,还未说完,就被傅青风挥袖打断。

“你因何事,如此开心?甚至还要躲在这般阴森诡异之地暗自发笑。”

张千忍抿抿嘴,犹犹豫豫的说道:“启禀副宗主,老夫……老夫……老夫……”

他连说了好几个老夫,都想不出后续的内容。

就在心脏因此剧烈跳动起来的时候,他突然灵光一闪,接着‘老夫’两个字,开口道:“老夫……有后了。”

这句话乍一出口,后续的内容他再也没有结巴。

“就在刚刚,老夫往日的一個老相好,突然告知了这个喜讯。”

傅青风皮笑肉不笑的道了声‘恭喜’,而后问道:“这般喜讯应该大大方方,张执事为何要躲在这里?”

张千忍闻言后立刻轻叹一声,摇摇头道:“还不是那件至宝的缘故,此前老夫从东海回到楼船上后,突然听到其余执事因为此事而对老夫议论不休。”

“口口声声说着要禀报您与宗主,告老夫一个夸大其词之罪,还要让您与宗主罢免掉老夫的执事之位。”

“老夫因此与他们大吵了一架,原想就此回到宗门,再也不理这观海城的一切事务。”

“不曾想,刚走到半路,就收到了往日……相好的来信。”

“这才落在地下,以致情不自禁,暗自发笑。”

“您也知道,老夫年岁已大,本身资质不好不说,福缘又异常浅薄,这突然有了后人……”

他说到这里便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傅青风狐疑的盯着他,又用神识将他浑身探查了一遍,冷声道:“将你储物戒指的印记抹去,交给本座。”

在神识临体的一瞬,张千忍的身体就下意识紧绷起来,生怕对方发现插在他发丝间,变作玉簪的如意金箍棒。

而傅青风的这句话,立刻让他有种‘如蒙大赦’的感觉。

“谎话既然已经说到那里,老夫如果直接拿出来,反而会显得自身很可疑。”

一念至此,他壮着胆子抬起头来,依照平时的性子,犹犹豫豫的问道:“不知副宗主为何要看老夫的储物戒指?”

他这么一问,反倒让傅青风紧皱的眉头舒展。

“朝廷怀疑咱们已经有人得到了那件至宝,所有人的储物法宝都要一一检查。”

张千忍闻言苦笑一声,“老夫哪有那般福分,此前见了一眼那件至宝,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说着话,他将自己储物戒指上的印记抹去,交给了傅青风。

傅青风手托戒指,浩瀚如海的神识立刻深入其内检查起来。

至宝没有发现,却反而‘见到’了许多被高温熔炼过,甚至铸造成刀剑棍棒的寻常铁质兵器,以及部分杂物和丹药。

傅青风一边将储物戒指交还给他,一边问道:“张执事,你这储物戒指里怎么装了那么多凡铁炼制的刀剑棍棒?”

张千忍察觉到对方的神识已经从自己身上散去,便小心翼翼的控制着灵气,以引起血气上涌。

这就造成,在傅青风眼中,这位老实巴交,资质低微,为宗门劳累了一辈子的执事,老脸通红的结结巴巴道:“我……我那孩儿是个带把的,老夫……老夫一时兴奋,就为他准备了这些。”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无比庆幸自己准备了这些。

此前离开东海时,他既担心傅青风会发现他身上的如意金箍棒,又担心对方会怀疑他戒指里为何装了许多寻常铁矿。

因此,顺手就炼制了一些兵器。

只不过,他当时准备的借口不是此刻所说的这般。

而是为了给一位老友的后人准备。

在他想着这些的时候,傅青风则略带犹豫的从自己的储物戒指中取出一座小山大小的金块,指头轻轻一摆,这座高有十六七丈的金山就轻飘飘落在一旁的空地上。

“这是本座早年寻到的一块庚金矿石,本想炼一件法宝,但因其他材料未曾找齐,便就此耽搁了下来。”

“张执事这些年来为宗门琐事受累,如今又因为宗门受了委屈,补偿之余,这块庚金矿石便当做本座贺你有后之喜!”

他其实不舍得,但转念一想,既然往后的一切都会由户部为他解决,还留着这块庚金做什么。

张千忍目瞪口呆的看着这座金山。

好家伙!

您不愧是能够修炼到元神期的副宗主,出手竟如此大方!

一座小山,在您口中竟是一块矿石。

他忍不住回想起自己顶着莫大海压,开着避水符,在海底苦哈哈的用丹炉熔炼那些铁矿的一幕,一时间竟有种‘云开天明’之感。

有这座庚金小山在,如意金箍棒最起码也能给他带来好几点灵根的提升!

想到这里,张千忍的双眼瞬间变得通红。

傅青风见他竟被感动的双眼通红,神情中的萧瑟之意也散去了不少,微笑着道:“快快收起这块矿石,与本座一起回楼船,本座还有其他事要向其他执事宣布。”

张千忍听闻此言,心中顿时一苦。

可他又不敢开口拒绝,只能用储物戒指将那座庚金小山收好,被傅青风的遁光带着一起飞走。

遁光速度极快,只是几息,两人就从千里之外,回到了观海城。

落在楼船上后,傅青风在宗门弟子的请安问好声中,带着张千忍来到了众多执事聚集的那处房间。

岳洋见到说是要下海寻宝的张千忍竟与副宗主一起归来,不由心生疑惑。

“拜见副宗主!”

“拜见副宗主!”

在一群参拜声中,一身青衫的傅青风大步走到主位上,一撩下摆坐下。

还未等他开口,早已经等候已久的执事们就立刻围了上来。

“副宗主,您快来看看刚更新的神兵谱!”

“对啊对啊,您快看看!”

听到神兵谱竟更新后,傅青风的心中立刻一突。

都不用看,他就知道更新的那件至宝,正是导致他们缥缈宗迎来灭顶之灾的那件神秘至宝。

“本座倒要看看,究竟是什么样的至宝,竟能引得四方同道汇聚,更为我缥缈宗带来如此之灾祸!”

他这般想着,从一位执事手中接过了那张纸张。

当即,一段抄写凌乱的内容印入他的眼帘。

【大兴247年,3月,汪洋东海内有至宝出世。】

【其时,海涌金莲,风雷齐动,天有异香,嗅之可壮大神魂。】

【红、橙、黄、绿、青、蓝、紫、白、黑九色光柱接天连地之时,万丈海底下,亦是霞光艳艳,瑞彩腾腾。】

【此宝高万丈,宽五十九丈,两头乃金箍,上有云纹,棒身为乌铁,上有五字——如意金箍棒。】

【据悉,……】

当他看完这段内容后,突然有种被当头棒喝的感觉。

恍然大悟之余,纸张从他手中慢慢滑出,轻飘飘的落在面前矮案上。

傅青风对此却仿若不觉,只是自顾自的摇头苦笑。

“难怪……”

“难怪……”

他喃喃自语几句后,右手不自觉的用力。

“砰!”

那盘了上千年的念珠,突然被他一不留神捏碎一颗。

这一声‘砰’,也猛地将他拉回现实。

傅青风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碎了一颗的念珠,缓缓抬起头来,轻声道:“传朝廷命令,楼船上的一应人等,即刻限足,没有国师命令前,不得离开半步!”

这句话一出,所有人脸色一变。

傅青风好似没有看到他们脸上的神情,继续道:“全宗上下,必须在三日之内前来观海城接受五位国师的检查,这件事,本座稍后会通知沈道友。”

“在此期间,船上若有叛逃者……不论职位高低、天赋强弱、修为深浅,包括其本人在内,全家尽数处死!”

“同时,陛下已经将皇城外的一座仙山福地赏赐给我等,待到五位国师检查完后,将由镇妖司的捕头亲自护送所有人抵达仙山。”

“往后宗内一应消耗、所需,都将由户部派送!”

话落至此,他神情复杂的轻声道:“各位,往后好自为之。”

众人神情茫然时,张千忍则暗自攥紧了拳头。

有那么一瞬间,他生出了将如意金箍棒上交的念头。

毕竟是缥缈宗培养了他,若没有缥缈宗,就没有此时的他。

可只要一想到‘成仙就在眼前’,他便咬牙切齿,强行忍住了这种冲动!

并在心中不住的提醒着自己。

“仙路就在眼前,老夫绝对不能犯傻!”

“同道算什么!”

“宗门又算什么!”

“他们刚才还在议论老夫,甚至要治老夫的罪!”

“老夫岂能为了这些人,而放弃上天赐下的仙缘!”

“你们有今日,只能怪尔等运道不好!”

“看在宗门的的确确培养了老夫这么多年的份上,他日老夫成仙,自会找到尔等转世之身,为尔等再续仙路!”

思绪翻飞中,原本浮现在张千忍干瘦脸庞上的纠结之色,渐渐散去。

他的神情,也在这一刻平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