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小心兔子（三）陆鸣和陆明
视角不再受控，好像被硬生生抽离身体，被引导，去目击，去记录。
女孩的脸越来越近，开始在眼前以不符合常理的方式扭曲、变形。她的口鼻逐渐向外凸出，门牙变长裸露，尖利森然。
那赫然是一张兔脸，正诡异地微笑！
后背陡然泛起寒意，像被深秋的露水浸透，不是出于恐惧，而是被阴气侵染后的感触。
视角贴近到面对面的位置，齐斯看到，女孩不知何时睁开了眼，两只猩红的眼睛镶嵌在脸的两侧，不对称，不协调……
不合时宜的困意骤然间袭来，眼前的景象黑了下去，齐斯感到自己的四肢被卸去了所有气力，整个人在不受控制地下沉，坠落……
脑门倏忽一痛，像是被什么拇指大的东西击打了一下。
耳边响起轻声窃笑，声音年轻清脆，大概来自初中年龄段的少年少女。
“陆鸣！竟然在我的课上睡觉？”高而尖利的女声由远及近，穿黑色西装长裤的肥胖女人站在课桌边，居高临下地看着还趴在桌子上的齐斯。
女人短发圆脸，光洁的额头仿佛能挖出油来，眼角爬满鱼尾纹，目光却极威严，属于足以在中学时代让学生留下心理阴影的严苛老师一类。
树林、土坑和尸体都已经消失不见，齐斯发现自己置身于一间宽敞的教室中，周围穿白色校服的学生坐得整整齐齐。
午后明媚的阳光穿过明净的窗户投到地面，将整个空间照得明亮异常。
光填满每个角落，没有一丝阴影，有一刹那齐斯生出一种自己是阴沟里的老鼠，将要溺死在地上的光明里的错觉。
“完全没有闹鬼的迹象啊，甚至比现实里很多地方都要亮堂。”
齐斯喃喃自语，生理性地打了个寒颤。
不知为何，这满屋子的阳光没有分毫温度，他只觉得通体冰凉，像置身于寒冷的冬日。
睡意全无。
齐斯明白了，之前自己的困倦不是由于本身的嗜睡，而是副本的某种机制，作用类似于切换场景。
刚才的景象也不是他大脑自发生成的梦境，而是诡异游戏向他呈现的画面。
这个副本不止一个场景。可想而知，会有一个复杂且大概率精彩的故事留给玩家探索。
虽然会有些麻烦，但至少不会让他太过无聊，总体而言是个激动人心的消息。
看到齐斯没有立刻回应自己的怒火，反而目光飘忽不知在看什么，女人愤怒地提高了音量：“陆鸣！站起来清醒清醒！”
齐斯大致弄明白了情况，这应该是个角色扮演类副本，他现在扮演的角色叫作“陆鸣”，是一个学生。
他注视女人两秒，在后者身上看到了提示文字。
【名称：李芳（班主任、数学老师，当前为中立阵营）】
【备注：她是一位好老师，特别讨厌坏学生】
李芳随手捡起刚才丢过来的粉笔头，握在手中对准齐斯，冷笑着问：“睡得这么香，昨天晚上干什么去了？”
齐斯收回目光，脸上挂起促狭的笑容，他慢条斯理地站起身说：“去树林里杀人埋尸抓兔子了。”
他这话一出，所有学生先是愣了一下，接着笑出了声，几秒后纷纷捂住嘴憋笑，“嗤嗤”声不绝于耳，反而更加吵闹。
而齐斯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这位叫作李芳的班主任看，他观察到，听到“兔子”这个词后，李芳的眉毛微不可见地一皱，似乎有恐惧从中一闪而过。
就好像……提前知道什么不可言说的秘密那样。
那丝情绪很快消逝，李芳环顾整个班，大声呵斥：“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的？再笑一起罚站！”
整顿好班级秩序后，她再度看向齐斯，冷着脸道：“下课后来我办公室一趟！”
看得出来，这位老师确实很讨厌坏学生，就在刚刚说那几句话的当口，她额角的青筋几乎都要跳出皮肤了。
齐斯相信，若不是师德作祟，她绝对很想拿起教鞭“啪啪”地打学生手心。
齐斯对老师这个职业无感，先前出言顶撞也并非是有意挑衅，实是另有打算。
现在目的达到，再触NPC的霉头并不明智，当下，他噤若寒蝉地低下头，摆出一副虚心认错的模样。
李芳这才满意地转身，踩着高跟鞋“噔噔”地走回讲台，拿着粉笔继续在黑板上解一元二次方程。
原身陆鸣是初中生，读的应该是普通初中，学的内容也很基础。
这让齐斯松了口气。
他因为家庭变故，高一就退学了，虽然后来也自学过高中知识，但并不擅长应对高中的考试。
他以前了解过，以学校为背景的扮演类副本，可能存在作业完不成、考试不通过就降低副本评分的设定。
如果栽在没读过高中上，那就太冤了。
讲台上，李芳切了下一页PPT，齐斯花了五秒时间算出答案，搁下笔开始发呆。
身后传来小声的议论。
“陆鸣这么快就做完了？以前不都要算半天的吗？”
“我看是没心情做，直接放弃了……”
齐斯：原来原身这么学渣的吗？
“陆鸣最近不太对头啊，竟然敢在老妖婆的课上睡觉，还顶撞她。他惨了哈哈。”
“你不知道吗？他哥跳楼自杀了，对，就是隔壁班那个陆明……”
齐斯提起精神，手不自觉在面前的草稿纸上写下“陆明”两个字。他翻看原身留下的作业本，标签上写的无疑是“陆鸣”。
哥哥叫“陆明”，弟弟叫“陆鸣”，同音，这户人家取名真别致。
话说平时叫名字的时候真的分得清叫的是谁吗？
齐斯沉吟片刻，又在纸上写下“跳楼自杀”四个字，在“自杀”上画了个圈，打了个问号。
死了，和原身关系密切，根据恐怖故事的一贯套路，这人不是鬼怪，就是重要线索。
数学课很快结束，学生们轰然闹开。
混乱中，齐斯自觉地走上讲台抱起教案和电脑，跟在李芳身后。
见他这么有眼力见，李芳似乎有些惊讶，不过大概是因为还在气头上，就只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
齐斯垂下眼，轻轻咬住嘴唇，流露出恰到好处的愧疚表情。
众所周知，好老师喜欢知错就改的学生，且一向比较心软。
李芳在前面走，齐斯默默跟着，同时用余光观察四周。
《玫瑰庄园》副本满打满算只有三个NPC；《食肉》副本虽然有一群村民，但看着就不像是活人；这个副本却不一样，打眼望去，每个人都格外鲜活，完全就是这个年纪的孩子该有的样子。
女生们用手掩着嘴，交头接耳，嘻嘻哈哈；男生们则跑来跑去，时不时发出猴子一样的喊叫。几乎让齐斯产生自己又读了一遍初中的错觉。
他发现，所有人对于他被李芳叫去办公室都持看热闹的态度，没有担心，只有幸灾乐祸。
他由此做出判断，原身的人际关系不是很好，至少同学对他都没存多少善意。
出班级时，齐斯看了眼门牌，初三（9）班。
一个班四十个人的话，这所学校至少有一千人，算是规模比较大的中学了。当然，这个计算建立在这所中学的班级设置符合常理的基础上。
从班级到办公室要走过一条长廊。廊道同样被阳光铺满，女生们趴在窗台上聊着闲话，男生们搂搂抱抱、打打闹闹。
热闹的气氛中，学生们尽情挥洒青春的活力，一切都和正常的学校别无二致。
但齐斯却隐隐感受到一丝违和感，周围的一切好像都透着可感的虚假，平和的表象下似乎潜藏着什么。
他侧目四望，廊道上的学生都没有看他，甚至没有偶然的目光的交错，就好像刻意回避那样……
想不出所以然，齐斯再度垂眸，神情拘谨得如同犯了错被抓了个正着的学生。
事实也本该如此。现在，他就是陆鸣，上课睡觉被逮住的陆鸣。
办公室已经到了，李芳推开门，头也不回地走了进去。
不知老师们是不是刚巧都去上课了，办公室里竟空无一人。
“你知道我的办公桌在哪儿吧？”李芳状似不经意地问了一句，拿着茶杯径直走向饮水机。
齐斯感觉有一道目光直勾勾地投到他身上，满怀恶意地长久地注视。
他不由皱着眉抬头。
前方，李芳若无所觉地站在饮水机前接水，背对着门。
站在那个位置，如果想看向齐斯的话，头恐怕要扭转一百八十度。
这根本不是人类能做到的。
错觉，还是别的什么情况？
齐斯嗅到了血腥气，恍然间，他好像明白了违和感的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