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五十五章 圣女竟是我自己
“那你觉得,有哪些路子啊?”欧多西娅没怎么说话,狄奥多拉却很有兴趣地问。
“那可太多了。给自己找点活干就行。”郭康不假思索地说。
“刚才她都说了,罗马人的核心任务,就是耕种和战争。但人们的生活中,除了这两样之外,还有一大堆其他工作呢。军团天天忙活这两样,肯定得耗费很多心思,那你就可以组织人,去忙活别的啊。”
“我之前倒是一直在忙活各种事情。”狄奥多拉不甘心地说:“我和母亲的最重要工作,可能就是和朝廷内外的各种人物打交道,协调他们之间的关系。或者就像之前那个慈善募捐一样,组织各种活动。这也是必不可少的工作,要耗费很多精力,只是大家不怎么关注这类工作的效果,觉得我好像什么都没做吧。”
“那是因为你做事的方向就错了。”郭康反驳道:“你以为那点募捐来的钱,就能让天父喜悦,保佑你了?哪有这么简单。”
“天父是善的至高存在,是至仁至义的。祂爱护百姓,超过自己的儿子,所以宁可让儿子下凡,承受凡间的苦难,也要借这个机会,来启迪和教化世人,拯救大家的灵魂。说,‘百姓,是神的主人’,天父的仁义,就到了如此的地步。掏点家产的零头,是无法惠及百姓的,只是想把天父应付过去而已,怎么可能成事啊?”
“哪怕是募捐,世子和唐姑娘他们,募来的数量也比你们多多了吧。那就是走个形式,对国家是没有什么实质帮助的。”
“你倒是和唐姑娘说的一样。”狄奥多拉想了想,可能是已经被人说服了一次,就没有反驳:“她当时也说,我祖母开设的那些修女院,才是唯一可以依仗的。你们都是这种想法么?”
“当然了。伱得好好想想,权力的来源是什么。”郭康不客气地说:“权力和职责是伴生的,去做事才有对应的权力。否则,哪怕拥有身份和地位,时间一长,也会被那些真正在履行职责的人架空。但凡有点常识的人,应该都能理解这个吧。”
“所以,想要通过各种方法,获得权柄,再去履行职能,这個思路就错了。”他说:“那个方法,是对于已经被拥有实权的组织接纳了的自己人,才有用的。而你,并不是这种人。”
“我是罗马汗廷的公主,我都不是自己人了?”狄奥多拉一时难以接受这种说法。
“这看的还真不是出身和血缘。”郭康解释道:“按我们现在的法律,公民身份似乎是世袭的。一个公民的子女,也都自动是公民。但实际上,大家都知道,真正的公民身份,是源自服役。”
“通过参军,外邦人也能具备获得公民权的资格。但没有参军的公民,他们的公民权反而是不完整的。”他指出:“按照法律和一些惯例,很多权力和福利,是仅限于退伍老兵才享有的。妇女、儿童、没有参军过的男人,是享受不到的,实际上只能算半个公民。”
“我们刚才反复说,罗马的本质是军团。你不能加入军团,那当然不是自己人了。”郭康摇头说道:
“你看,我们哪怕是柱国子弟,家里都一定会让我们从军,去战场上拼命。这是因为长辈们没打过仗,不知道战场有多可怕,什么人都可能死亡么?明显不是啊。只是因为,想要维持家族的体面,哪怕是男性继承人,也必须去军团,成为这个制度内的‘自己人’才行。所以,你说这么多,也改变不了最基础的情况啊。”
“那……”狄奥多拉似乎也明白了,但还是有些不甘心,瞪眼看着他,一时语塞。
“你就反过来,先去履行职能啊。”郭康有些无奈,干脆拿自己举例:“你看我,虽然还没服役呢,但已经在教会做了不少工作,制造出不少东西了。所以,爹准备安排我出征的时候,教会高层就都同意,直接派一大批神父和修士,优先支援我的部队。我在教会并没有教职,甚至连正经的教士都不是,但却能得到认可,可以指挥教会人士和调动教会资源。这资格,就是我这么做事做出来的。”
“还有,他不也是这样么?”他伸手指了指朱文奎:“咱们这里,不用太讲究什么,可以直说——他家一开始,其实就只有个空名,状况比你还差。吴王的头衔确实是真的,理论上应该有对应的权柄,但是他们在这边没有职责,明朝也太远,那个组织过不来。所以,这种权力,也就是虚空的了。他们能得到的,也就是在我们这里,能混口饭吃,不会饿肚子而已。”
“是的。我家还真是他说的,权力来源的反面教材。算是告诉大家,权力是怎么折腾没的。”朱文奎也不忌讳,苦笑道:“公主,康兄弟说的确实是实话。哦,有一点不对——其实当时也是饿过肚子的……”
“……”
郭康一时没接上话,感觉他对于饿肚子,是不是过于印象深刻了。挠了挠头,安慰道:“也不用太在意,谁没有落魄的时候。而且之后,虽然没有实际权力,但你们还是做了很多事情的。”
“无论是帮忙组织工坊,还是安顿灾民,这都是实际的管理工作。所以,虽然现在没有额外的头衔,但他们如今就是‘开府’的状态,拥有稳定的家臣和职权范围。实际上,已经是我们的客卿了。”郭康说:“这两个例子对比一下,不就很清楚了么。”
“要我说,你真想要什么权力,就不要在宫里待着了——天天跟那些贵妇混一起,有什么前途?她们自己都是边缘人,怎么帮你啊。在那种地方,把人际关系做得再好,对朝廷的影响力再大,这种话语权也是虚的。只要掌握实权的人不再继续支持,就会直接倒塌。”
“所以,你就应该学学太后陛下,去民间,去穷苦人中间。”他摇头说道:“你看刚才的例子,不是很清楚么?穷人,是社会中得到资源最少的一批人,虽然原因可能很多,但他们整体上,应该是处于掌握实权的组织边缘,乃至组织外的。”
“太后陛下挑选孤儿,我挑选罗斯人,都是这个逻辑。这些人,才是潜力最大的土壤。如果能通过自己的努力,把他们组织起来,那朝廷肯定会乐意给你正式的权力。”
“你要是找不到什么好做的,就帮我推广我的发明。教会那边已经做了一些工作了,你靠着自己的地位和财富,让他们帮忙,去出头推广,这总行吧?”他想了想,建议道。
“是哪些发明啊?”狄奥多拉还没问,朱文奎先好奇地抢答道:“我那个工坊也得重建,新招的学徒也要干活。你多给我点订单呗。”
“就是织布机和那个消毒房间。”郭康回答完,挠挠头:“不过我感觉,要推行的话,主要的是组织人做事,工具方面反倒是比较简单。我还真不清楚,要用多少铁部件……”
“那我……可以做做试试。”狄奥多拉犹豫了下,点了点头。
“你要是能做好,肯定可以得到很大收获,很多人会感激你的。这几个计划,直接受益的是妇人。但这些能够受益的妇人,都是我们公民的妻子、女儿、母亲,而不是那些乱七八糟、鬼知道牵扯到谁的希腊女人。少死人,多赚钱,都是非常简单直白的好处,能得到所有人的欢迎。”郭康说:“你放心吧,大家肯定会感激你。不说一定有人感激崇拜吧,你肯定可以得到真正的、对你本人而不是公主这个位置的尊敬。”
也不知道是哪部分对了胃口,狄奥多拉似乎是有些心动。不过,郭康自己却显得有些不爽。他摇摇头,叹了口气,对狄奥多拉抱怨道:“你看,稍微想一想,这能入手的地方不是很多么。我们罗马建帐,虽然有几十年了,但缺失的地方还很多呢。没想到你看起来显得聪明,这方面却如此,这可称不上有智慧啊。”
狄奥多拉闻言,少有地露出泄气的样子,一言不发。
而脱欢则很是扬眉吐气,看了她一眼。朝郭康投去鼓励的眼神。
其实,之前他们担忧的一个方面,就是郭康的性格过于宽厚温和,回头别被狄奥多拉随便拿捏了,导致她失去控制,势力过于膨胀。不过,从最近的表现看,郭康其实非常有主见,始终有着明确的目标和坚韧的意志,根本不会因为随便改变,哪怕是被敌人重重围困,面对兵刃的威胁,都没有动摇过。平时看着很冷静,也不怎么外向,但有些时候,他甚至有点过于热情了。
所以,也不用担心狄奥多拉能控制住他,乃至借助郭氏的力量。相反,他最近越来越忍不住吐槽欲望,还时不时嘲讽狄奥多拉一下。目前看来,狄奥多拉似乎只能物理上控制他一下了……
“那我支持。”脱欢果断赞同道:“真能做好这件事,能有人崇拜她,我会很高兴的。说明我家的教育,总算没白费,没养个只会坏事的人出来。”
“你——”狄奥多拉刚才还好,这下又给他气的要命。
“你别说,我记得是真有人对我们那个灯进行崇拜的。”参与过项目的朱文奎及时转移话题:“我看那边的圣像画,好像是叫水银灯的圣女还是什么,也不知道是怎么出现的。还有人把这个和圣母崇拜联系起来,说这是提红灯圣母的另一种状态。反正怎么说的都有。”
“我感觉有点亏了。明明是你发明的啊,为什么算那……圣女还是圣母头上了。”他摇摇头,打抱不平起来。
“我手下也有人带了那个圣像画上传,原来是这么来的?”史恪也很惊讶,对郭康说:“那个水银灯圣女其实就是你啊?”
“啥?圣女是我?”郭康也大吃一惊:“不是,不能这么算吧?”
“那不就是你搞出来的东西么。那灯就是你送给他们的,提灯过去的人其实就是你吧?”史恪做了个提灯的手势,比划道:“说实话我也觉得很怪,这是谁想的主意……”
“你们在乱说些什么呢。”狄奥多拉实在忍不住,打断道:“别再搞笑话了。我看你们,都需要好好补补文学与神学课了。”
郭康则摇了摇头,没有继续去说,转头问欧多西娅:“你呢,你明白自己犯错了么?知道错在哪里了么?”
“明白了。”说到这种程度,欧多西娅也不再纠结,干脆地承认道:“我的视野太窄,忽视了太多重要的东西了……”
“哎,你们都不傻,也读了这么多书,怎么会这样呢。”郭康无奈地感慨了一句:“我觉得,我今后教人的时候,得吸取这些教训了。”
“那请你把这些教训记下来,不要让其他人再重复了。”欧多西娅说:“我想,在进行教育的时候,一定要把那些质朴却涉及根本的知识告诉大家。否则,就可能和我这种野路子的人一样,浪费了太多机会,最后都在乱撞一气。”
“那你感到后悔了么?愿意为此忏悔过错么?”脱欢没想到突然这么顺利,也跟着问道。
但这次,欧多西娅迟疑了下,却摇摇头。
“再来一次,我可能还是得走这条路。”她坦然地说。
“为什么?”郭康问道。
“在我最早的几年,并没有考虑这么多问题,因为那时候我面对的最大挑战,是很可能活不下去。”欧多西娅回答:
“我是剧团里出生的女儿。父亲死后,母亲也没有表示出让我远离剧团的意思,因此,我的使命就注定了。”
“在大都,有些有钱人,就……不止对成熟的女性感兴趣。所以,我们这样的人,很早就要开始接受训练,以便充分发挥价值。我的运气还算比较好,母亲和几个叔叔争夺剧团最为激烈的时候,我父亲的一位朋友出面保住了我。否则,以那些人的普遍玩法,我能不能活到16岁,都不好说。”
“就算知道未来,那个时候,我的最主要任务,也是活过这个阶段,熬到遇见玄英为止。我恐怕真的没有余力再多做什么了。”
“啊?”郭康皱了皱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