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二十四章 商议

李绛迁等了一日有余,崔决吟快步从殿外进来,看上去情绪已经平稳了,行了礼,复又显出沉稳的态度,禀道:“家主,二公子到殿外了。”“请他进来罢。”李绛迁应了一声,崔决吟即刻退下,过了一阵,殿外上来一人。这人一身布衣,足踏素靴,一身上下唯独腰上一剑而已,朴素无华,已然是练气后期修为,眉宇间尽是安逸,仿佛从庙里出来的散修,到了李绛迁前头拜下,恭声道:“见过家主!”李绛垄这些年把浮南治得安定繁荣,一次散修、魔修的动乱都不曾有,不但将江北动荡的局势隔在江外,化解了李氏北边的麻烦,收入的灵物也不是个小数目,可以说极为称职。他与三弟李绛夏在李曦明、李周巍前后离家的局势中安定住了两面,如若家中没有兄弟三人,不知要多出来多少乱子。李绛迁笑着看了他一眼,轻轻摆手,左右的庭卫通通退下去了,把大殿的正门侧门闭紧,法灯闪亮,殿内只余下两人,李绛迁收了笑容,从位置上快步下去,把李绛垄扶起来。他沉思道:“这次请二弟回来,是要放弃浮南地界。”李绛垄在浮南地界投注了多少心血不必多言,差点被他这一句话破功,稍稍定神,皱眉问道:“家主这是…”李绛迁道:“真君要在江北转世,就在三溪之地。”李绛垄愣愣地看了他一眼。李绛迁摇头道:“是北方上宗的真君,金羽宗的张端砚亲自过来下的旨意。”这三句话说罢,李绛垄的静气功夫算是完了,他瞳孔放大,面上浮现难以置信之色,过了数息,这才问道:“当年楚逸?”“不错。”李绛迁应了一声,领他上来,在案上摊了舆图,把金羽宗的命令大抵说清了,李绛垄神色中唯有凝重了,开口道:“这事情处理不好,可是殃及千万人、身死族灭的大事。”李绛迁颔首答道:“二弟对浮南最是了解,什么个局势,如何分干净,这才是麻烦的事情。”李绛垄思量了一阵,观察了舆图,道:“浮云洞破灭之时,百姓为两洞所掠,至今未复,我家在浮云一地的统率围绕着灵田灵脉,大多是外地修士驻守,脱离并不难…我等一旦撤走,地上稀少的人丁抽不出几个修士来,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自治都成问题。”“如果我家把这地一放,都仙道也要放密东,密东那头众世家盘根错节,江南江北不少仙门都有安插人物,人口稠密,一定会火速吞并浮南。”密东之地难治,根本问题在于二点,一是世家人口庞大,二是各宗都有收嫡系入门墙,扶持地头蛇来低价收购、强取豪夺江北的灵物,李绛迁当然明白,问道:“以你对江北的了解,密东局势如何发展?这些世家能否得到消息?”李绛垄沉思道:“必不能了,诸宗都会收手回去,地头蛇之所以为地头蛇,宗系庞大,遍及表里,族系不限不衰,以至于良莠不齐,固然难以铲除,可同样再也无法抽身了,哪怕有族人在仙门修仙…轻则废去,重则加罪而杀…”李绛迁思量道:“我看治死也有治死的恶处,万一从此此族中衰,天命偏偏落在此处,反倒会出事,既然说了往齐鲁,那便往齐鲁,最该怕的是北方的势力,诸仙门会断干净,却不至于太狠辣,总是要留个退路的。”李绛垄看了看兄长的神色,答道:“小弟考虑不周,那便不必定罪,使人害了就好,哪日出了事,把替罪的推出去即可,既然不往南走,也好搪塞。”“是这个理。”两兄弟盯着图看,李绛垄思虑道:“浮南牵扯不多,不过还是有几位本地族修,不好处置,不过借口好找,赐了灵物放还,过段时日提前同他们说我家撤走,都仙将至,他自己便带着全家老小逃命去了。”“还有几位修士在本地风流,有了儿女,这些人算在江北散修里,连着整个村子带走,一条狗、一只鸭都不留下。”李家有不少江北出身的修士,好在大部分都是散修,很好解决,李绛迁暗暗点头,却听殿门一声轻响,止了话语,下方曲不识满脸惊疑地来报:“禀家主,那无耻之极的都仙道…派了魔头客卿来拜访了!”李绛迁却皱眉,问道:“这么早?不至于罢…管道友带着多少人?不曾传开吧?”曲不识简直见了鬼,差点咬到舌头,有些迟疑地道:“那魔…唔…都仙的人…独自来的,就现身在洲外…请人秘密传达…老奴明白此事非同小可,不曾让人见到。”李绛迁心中松了口气,答道:“请他从偏殿上来,不使人见了。”曲不识忙着退下去,过了半炷香的时间,见着殿外进来一中年人,原本是白衣潇洒,踏步入了殿就变换模样,高眉深目,黑色道衣,腰上系着绸带,到了殿中,满面苦涩,叹道:“见过家主!”李绛迁稍点头,不咸不淡地道:“原来是都仙门主。”竟然是都仙门主管龚霄亲自来了!管龚霄眼下是没有半点脾气了,他本又是好脾气的,哪里会多说些什么,摇头答道:“眼下这事情临头,两家也没有什么成见可言了,我家从海外草草而至,从来没有见过这等事情,我才接了命令,立刻来见家主了。”都仙道的地界甚至还在三溪偏北,处境与李家比起来难堪了不知道多少,管龚霄自然是火烧眉毛,不仅仅是他一个,恐怕玄妙观、称昀门都好不到哪儿去。李绛迁此刻也不同他计较了,只问道:“真人可有命令?”管龚霄默默摇头,稍稍沉默了,答道:“我家真人已经闭关多年,并不在江北。”邺桧不在江北并不算什么要遮掩的事,诸宗都有紫府常年在外的情况,尤其是没有太阳道统名声的,紫府越是少,越不会常驻一地,萧家的萧真人都多少年不曾回江南了,萧家反而稳如泰山。可李绛迁听了这话,心中算是琢磨过来了:‘难怪这家伙火急火燎就找过来…原来是真人外出闭关,一闭关就不知道多少年了,这事情可不简单,说不准邺桧一闭关就是十年,出关一看,白邺一带一个姓管的都没有了。’‘这么看来,金羽算是救下都仙道统了。’他遂侧身,让他在侧旁坐下来,介绍道:“这是绛垄,乃是舍弟。”管龚霄摇头,道:“令弟的名声我早听说了,王禾早些时候统率密东,三天两头就来告状,后来更是闹得下不来台。”两兄弟都不接他这话,管龚霄站起身来,道:“我来这处,先是有话要与贵族说清。”他神色肃穆,正色道:“我家真人对贵族从无恶意,长霄一事,他极力从中周旋,暗暗相助,只求能尽量保住贵族…兴许家主觉得荒谬,可说一句不中听的…”“哪怕平白让贵族记恨,我家真人也希望长霄多一个血仇,也最不愿意见到令尊遇害…就算当时致命之处被人捏在手中,也要拼着暗暗提醒,便是这缘故了。”他低声道:“无论两家关系如何,在长霄门一事上,我家真人殷望两家有同一立场。”李绛迁缄默了一刻,他非是李曦明本人,对当时的情况毫无了解,最好的办法就是毫无表态,只道:“这事情非我能提,只能待真人沟通,还是眼下的事情最要紧。”管龚霄落座点头,李绛迁道:“密东贵门要让,可山头林立终究不好,一是要有个领头的,最后都在他身上了结,二来有个妖啊魔的,让大人玩得痛快,省得到别处补,三来…你我两方退出此地也要有个缘由,首尾能收拾好,也不让别人起疑心。”管龚霄点头,答道:“妖物不急,只要一个地界空出来一两年,自然会出来,梵云地界至今还有好几位妖将,有得收拾,领头的也好找,天下最多的就是贪婪的,倒是第三点,的确是个问题,密东的世家也不是傻子,两方一同退出,早嗅出不对了。”李绛迁稍稍思量,低声道:“这事情也不是没有门路,只需要一个借口就好了。”他用阵法传了命令,曲不识立刻从外头上来了,眼看管龚霄坐在一旁,三人看上去氛围融洽,面上都有笑意,心中只觉得震撼,拜道:“见过家主、公子、门主。”管龚霄抿了口茶,答道:“什么门主,在下江北龚萧。”管龚霄连那一身门主服饰都没有换,可曲不识见三人皆笑,连连点头,赔罪起来,李绛迁稍作停顿,道:“龚道友带了消息过来,江北有一枚密泛嫡令,相传有高修人情在上,持令者可以在此地建立道统,更涉及紫府灵藏,连我等与都仙道都阻拦不得,你立刻派人去找,掘地三尺,也要把这东西找出来。”曲不识一边抹汗一边点头,管龚霄微微一笑,嘱咐道:“听说这传言像风一样传开了,都仙道嫡系醉酒后透露的,那位嫡系如今已经被关起来了,三江之地没有一个不知道的,如今湖上已经是知道得晚了,抓紧时间罢。”曲不识也是江北混的老人了,从来没有听过这东西,结合李绛迁先前的意思,便明白了,答道:“老奴一定把这事情办足了!”他急急退下去,李绛迁则道:“贵门先在浮南与我家斗一场,我等撤人回来,空出地界,另一头越江而斗,逼迫贵族的人手从那头驰援,两方对峙,佯装大战。”“这时浮南已被我家放弃,这一头只需要个野心勃勃的东海筑基,给他得个什么密泛道统的门主令牌,紫府道途在前,岂有不心动之理?”“他只要敢试…我家立刻送贺礼,贵门派密东世家南下献土,一拍即合。”管龚霄连连点头,答道:“好主意,好主意!我家在东海很有人脉,打听消息也方便,光光人选手里头就有好几个。”李绛迁含笑点头,看他都顺眼了不少,答道:“引野心家过来,便靠贵门了。”至于传播流言、什么都仙道嫡系被关,这事情都不必多说,管龚霄自会处理好,李绛垄思量一阵,终究有些不放心,看向自己的兄长,问道:“只是真人不在,事情未必能按我等料想…得了令牌,稍稍谨慎一些,时间就拖得麻烦了。”李绛迁摇头,幽幽地道:“这事情不用我们考虑…自有人促成,传闻必定比真的还真,一只、两只甚至更多只替罪羔羊,诸位都喜闻乐见。”两人先后点头,管龚霄道:“无论如何,依在下愚见,恐怕还要找一找北锦江王。”提起这龙属的拥趸,两人都皱了眉,李绛迁作思虑色,道:“他恐怕也有调动的心思了,万万不宜留在此地,这妖王的事情就交给我等。”“好!”管龚霄笑意盈盈,向两人举了杯,在外界心中生死仇敌的两家道统竟然像多年旧友一般对饮了茶,管龚霄低声道:“这事情往后要常常交流,我未必能常常前来,也容易暴露自身,将派门人乔装打扮,持令而来,传我话语,湖上亦是。”李绛迁点头,两人也不管送不送的客套礼节了,只向他拱了手,管龚霄踏门出去,容貌已经截然一变,受下人送出去。李绛垄目送他离去,神色不定,李绛迁同样疑虑起来:‘当年东岸的动乱,都仙道的确收敛得很明显…后来也派人前来主动缓和,送回安护法,也不知道这话几分真几分假。’他目光盯着岸上的地图,突然回忆起来:“张端砚说话藏了几分,说起从属关系时,似乎并未提到都仙道…按着顺序提,却把这一道绕过去了,都仙道统也非是玄字打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