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二十三章 传言

“承家主吉言。”张端砚把目光从崔决吟身上移开,应了一句。秋水真人求取全丹果位的行动是张家上下最希望成功的事,也是整个金羽不遗余力的要促成的事,多出一位真君所带来的一切太过诱人,到了想一想都会呼吸加速的地步,李绛迁的话语无疑切中了要点,让张端砚面上多了点笑意。“贵族的几个兄弟…宗里都有关注,果真俱是人杰,我金一上青道统也看重得很,倘若有机会,也可以派人前去山中求取,虽然我家对洞天外的修士录用严苛,可以贵族天才的天资,是大有把握。”李绛迁笑着点头,也不知道她这话几分真几分假,既然没有拿出什么信令,权当是客气,为她斟茶。金羽宗对李家谈不上好,也谈不上太多恶意,始终暧昧不清,虽然对自家弟子宣扬的是李通崖与张允是好友,可落到实处,也没有什么值得称道的。这并不是针对李氏,与其他诸派比起来,金羽对望月湖已经多了一份善意,当年元素身死,李玄锋的归属权落入元修手中,秋水的态度便很和善,眼下的张端砚也算平易近人,换了别家,可未必有这么好的态度。金羽行事从来带着些随性,若是利益相同,金羽可以慷慨分利,倘若利益相悖,这家道统也不犹豫推出害处,可依旧在江南名声一向不错,毕竟这样庞大的金丹道统,只要有一丝柔和,人们常常不会记住它的苛刻,更擅长记住它的善意。眼下事情办完了,李绛迁便稍稍打听起来,叹道:“我家初登紫府,凡事还要向贵宗请教,北方的上宗传下旨意,所幸有金羽传达…毕竟前些年的楚真人…是在青池地界上下观红尘,青池得了命令,浑然不顾下面的小族…”他面露愤恨之色,这话却有意思。落霞山有没有给青池传递命令谁也不晓得,这么一问,表面上是表达不满,可只要对方回答,必然影射诸宗的立场,更关乎金羽此行的身份所在…堂堂金羽仙宗,为人信使,终究不是一件光彩的事情。张端砚饮了茶,先是答道:“青池先时在迟真人手中,确实心急了些,不大看中民生。”这一句语罢,她不去回答青池之事,而是笑道:“古代常讲究一个道统之分,如青松太阳道统,往上一直能追溯到仙君,只要承了青松太阳道统,多少要互相留点脸面,别人家见了,也会退让一步。”“江北也是一片道统,如果单论道统之分,我金羽对称昀、玄妙诸宗都有些管辖的资格,北方能被称为上宗,也是这个道理。”她的回答很巧妙,不去揭青池的事情,李绛迁点了头,张端砚显出几分怀念之色,答道:“曾经…十方丛林,宗派之间自有规矩,至今只剩下些残余,贵族依旧能凭此拜会诸位太阳道统,元府在时,贵族应当算做隶属,虽然能被算入太阳道统,却与紫烟、青池这些直系间有上下从属之分…如今,却不太好使唤了。”她稍稍提了,笑着看了李绛迁一眼,点头道:“我听着大父说过,《江河大陵经》…在贵族?”李绛迁眸色一闪,轻轻点头。这事情虽然重要,却没有什么值得掩饰的,当年张允还来过一次李家,确定过此事,如今自家有紫府,这套功法也不显得那样贵重惹来祸端了。于是李绛迁离席行了礼,答道:“当年我家先祖与张允前辈相交,共同得了一处密藏,两人各自分了灵物,遂得来此法,一直在库中保存。”张端砚也不惊讶,只道:“《江河大陵经》丢失多年,我宗没有开启之法,本想着通崖前辈天人之姿,必定有破解的机缘,便交至贵族,也算作为前辈道途之续。”“不曾想净盏害了前辈父子,当时宗内便颇有声音,要请人去一趟湖上,将这一份功法和【杜若】一同取回来,我大父力排众议,自己来了一趟,本是想换取【宛陵花】作为代替。”李绛迁留心听着,这女子笑道“没想到【宛陵花】与颍华有干系,大父便空手而归,这时候宗内就有了他与通崖前辈相交甚厚,力保他后裔的声音。”“原来如此!”李绛迁沉思着点头,心中忖起来:‘那枚玉简是《江河大陵经》的消息是望月湖坊市破灭之时得来的,那一群人…说不准也有金羽的修士,故意喊出名头,给家中线索。’总算知道这传言的由来,他自然不会说什么别的话,只道:“多谢前辈了!”他遂问道:“张前辈闭关突破,如今可有消息了?”张端砚面不改色,答道:“大人早早突破,如今在洞天之中听习术法。”“前辈真是天纵之才!”李绛迁缓缓点头,心中敞亮:‘天地毫无异象,看来…洞天之中果真可以突破紫府…那么金羽到底有几位紫府、有几位显世,何时又陨落了几位,对外界来说几乎是难以辨析的事情…’‘洞天…真是非同凡响,修越放弃江北、越国之地也是可以理解的了…哪怕是外界的地盘通通不要了,洞天里照样有偌大一片天地。’两人聊了一阵,日头过了午时,便起身告辞,李绛迁一路送出洲外,张端砚到了告辞之际,这才回过头,笑盈盈地道:“贵族既然打不开《江河大陵经》,放在库中一百年,一千年都是打不开的,不如放它出去,让天地中的有缘之人得手,必然使其大放光彩。”她似乎在暗示着什么,李绛迁若有所悟,答道:“我明白了,多谢仙使指点。”她遂带着那老人往北而去,看飞行方向,应当是往白邺都仙道去了。李绛迁心中还在琢磨着她的话语:‘似乎也有道理,在库中总不会自行开启的,可往外一流,也不知所踪,看来是要认准了人放下去,一如当年张家对我家一般…’‘可如何确定这人?况且还要功法相同为宜…’他觉得这效率太低,忍不住皱了眉,心中稍稍思量了一下,便有了更好的办法:‘或是能让紫府修士以神通留一秘印在其表面,放任自流,候其开启之时,有所感应,便如同收获一般破开太虚而至,得到一上佳的紫府道统。’想到此处,他只觉得一股寒意攀上脊背。‘我若是能想到,张家岂想不到?当年一同瓜分陵峪门的诸紫府岂能想不到?莫非这东西放出来…就等着命数在身的修士启用?’‘当年张允如何确定我家前辈有命数在身?莫不是看到的那一份《江河大陵经》偏偏与我家先祖所修功法同气,可以续接,又见他气度非凡,这才出手试探,遂有所猜测?’‘若不是张家暗示,我都想不到这一点!’哪怕是阴狠如他,此刻也忍不住怀疑起来:‘寻常修士想的未必有我狠毒,这东西有还是没有,等着真人回来一趟,请他看一看就晓得了。’李绛迁沉思着一路回到殿中,桌案上的茶壶玉杯早已经收拾干净了,崔决吟低着头跟在后头,有些出神。前方的李绛迁突然回过头来,问道:“崔护法,上宗这事情,崔家是否有所了解。”崔决吟深深一拜,目光盯着地面,道:“禀家主,实在是我家…千年以来,所受…所受的…”这位多年来从来从容不迫、尽显世家公子风度的筑基道人显得惶恐不安,一提起落霞山,仿佛唤起了极度的恐惧。“东离一宗,仓皇而灭…上宗正旨,先辈莽撞而悖,几乎灭绝三代,哪怕紫府神通修士,暴毙也不过几日功夫,不能不惧,不敢不惧!”“如今正旨在前,唯有战战兢兢,伏而待命而已。”李绛迁沉沉地盯着他,崔决吟项上的汗珠仍不能止,一滴一滴滚落,他也是头一次见崔决吟这副模样,从而敏锐地察觉到了更深的不安。‘倘若继续追问,只怕祸从口出。’他心中叹息一声,答道:“崔护法好好歇息罢。”崔决吟站起身来,行了一礼,便从侧旁退下去,李绛迁目光停留在桌案上。‘通玄紫映,戊光见霞,金一此道,乞请之也。’‘金羽与北方有从属之名…而且大部分时候甚至有从属之实,金羽哪怕有真君都无法回绝北方的旨意,北方那一位,确定是道胎无误了,至于背后几位道胎,那可难说。”‘张端砚隐约透露,江北这几家与金羽是一个道统,金羽尚且拒绝不了,这些道统通通可以视作落霞从属,那么南北之争,肥沃江北之地的背后主使,同样明确无疑。’他心中升起一丝无力感,再不去思量,重新将心思落回江北。‘丁氏举族迁来,几乎与江北断绝联系,这是能保住的,曲不识、妙水也不过是当地客卿,联系不深,家中利益最重的…唯有王氏。’江北王氏世世代代生长于此地,几乎不可能与这地界脱离,就算收拾得再干净,到底也有因果,李绛迁忖起来:“眼下是谁在江北最大,谁就要倒大霉…浮南之地可以先放一放了,把修士全都领回来,放任自流,碰也不要碰一下。”他点了人上来,吩咐道:“传我命令,请二公子即刻启程,奔赴湖上述职。”这人领了命令,便要退下去,李绛迁稍迟疑,又把他给叫住了:“问一问崔护法,最好能让他亲自去一次江北传令。”眼下家中除了他李绛迁本人,也就只有崔决吟明白这事情的严重性,自家兄弟都不是好相与的,又是火烧眉毛的大事,李绛迁可不希望出什么岔子。他立刻忙碌起来,摊开案上的书简,把可能的疏漏一一写下:‘王渠绾事关密泛道统,最好能保下来…可他与江北王氏牵扯甚深…实在…’李绛迁正思量着,突然一愣,阴沉的疑云立刻爬上他的面孔。‘王渠绾…王渠绾…不会吧…莫不是命数率先催出来这人,准备作真君的踏脚石?倘若如此,此人莫不是必死无疑…’他心中沉沉,思量了许久,吩咐道:“召曲不识过来。”曲老头的仙基是『藏纳宫』,擅长梳理地脉,温养灵田,早就梳理完了浮南的土地,这几年都在湖边辨田,教了几个徒弟,重新梳理李氏的灵田分级,算是过着深居简出的生活。他闲得很,只这样一叫,很快就赶到了殿中,往地上一拜,叫道:“小人拜见家主!”这老头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凡事都不去沾,是个顶狡猾的,李绛迁这才特地找的他,笑着问道:“向你打听一事,江北浮南你熟悉得很,有没有什么散修筑基,与我家没有半点关系的。”他稍稍一顿,补充道:“最好做事也不柔和,横行霸道些的。”曲不识听得云里雾里,却沉沉思索起来,答道:“江北如今散修也多,浮南却很少,大多是自家的修士人马在管,不过听说…密东地界,有几位散修。”密东被李家丢进都仙道手中,早就乱成了一锅粥,都仙道这些年派了好几个修士去管,却通通不尽人意,后来干脆改成了收取俸禄,至今还是一团乱麻。曲不识看了他的眼色,估摸着他是要找替罪羔羊一类的角色,答道:“大人若是要寻不懂事的,理不清的,属下倒是有主意,这种人海外多了去了,引一引,诱一诱,指个魔修去,让他杀人夺宝,自己得来山门,人一死,什么都没了,很是方便。”曲不识不愧曾经在东海混日子的成筑基的,琢磨得很分明,李绛迁这么一想,心中立刻有数了,暗忖道:‘都仙道想必很快会派人来交涉,事情不是一家的事情,依稀记得管龚霄也是会来事的,正好处置。’‘这也算两家不得不破了几年来的冷战,也不知都仙道何等态度。’他遂抬起头来,答道:“曲客卿这几月便先跟在我这头,到时候还有事务,要差你商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