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八十九章 终没

李周洛默然,看着这孔掌门软在地上,狄黎光看在眼中,把大殿的门紧闭了,先暗沉下去,殿中灯火而后亮起,孔孤皙口中喃喃道:“家主…家主…真人…真人他!我…嗐!”毕竟是这样大的事,李周洛并未催他,站了片刻,见着孔孤皙终于清醒些了,他拢了拢自己这几年来骤白的发,拜道:“老祖身死,玄岳倾颓,数年以来,这一个不施援手,那一个袖手旁观,幸得仙族相助,族里头苟活下来几个小辈,恩情…老夫记在心中,孔氏上下记在心中…”“如今云开月明,通玄道统来救,我等脱离苦海,得以重归山门,只是道统至此而绝,从今以后,只有孔氏,没有玄岳。”“还有孔婷云前辈在外…老前辈放心…”李周洛安慰了几句,孔孤皙恭敬听完,答道:“既然玄岳道统至此而绝,再也没有什么道藏之说,『愚赶山』的《玄光赶山经》我已经带来,请着望月…收下!”他从袖中取出一枚泛着玉黄色的玉简,自己扑通一声磕在地上,两手各自奉住一截,李周洛连忙扶他,可修为远不如对方,自然扶不起来。孔孤皙则哽咽道:“既然要去沐券门,《玄光赶山经》便要回交玄沐道统,归还宗门,今后子孙后代福薄命浅,未必能续修玄光移岳大道…请望月也备下一份!”他猛地抬起头来,那双眼睛瞪得很大,原本就瘦弱的脸颊在这眼神之下显得加倍苍老,他深深注视着李周洛,紧紧扯着他袖子,含糊其辞呻吟道:“留在贵族好…留在贵族好,这是好功法,来历久远,五十年…一百年过了,可以看一看,是也不是…?”这一句前言不搭后语,‘可以看一看’似乎是让李家人看看,可他那双暴突得仿佛要飞出眼眶的眼睛和祈求的眼神起了作用,李周洛如般触电明白了:‘《玄光赶山经》要回交玄沐道统是一定的,必然有断绝传承的手段,孔家人今后能不能借阅修行…尚未可知…’‘这是留下《玄光赶山经》在望月湖,等着五十年、一百年过了,【沐券门】放松了警惕,他姓孔的人有机会可以来看一看,不至于被断了道途,永无翻身的机会!’他把手按在老人手背上,又像安抚又像一语双关地道:“真人记挂着,何止一百年?”这句话起了作用,孔孤皙把玉简塞过来,低喃道:“《玄光赶山经》在这…一道紫府道统而已,感激无穷,聊表心意…”他脸色青白一片,苍惶地跪牢了,仿佛从什么危险之中幸存下来,很快便告退了,《玄光赶山经》则沉甸甸地坠在袖子里,让李周洛匆忙回了主位。他用灵识查看了,玉简之中是《玄光赶山经》无误,不但有《玄光赶山经》,还有《观榭楼台火中炼》和一本《妙土宝山是处移》,讲述搬山移山之术。李周洛把玉简静静放在案上,方才孔孤皙那双眼睛还在他脑海里浮现,这位玄岳掌门出来晃了一圈,这么一比较,他便不觉得自己处境麻烦了,吩咐道:“请崔护法走一趟…亲自护送玄岳众人回归山门,礼数都周全了,不要让他人误会。”狄黎光立刻下去了,便见殿外进来一白衣负剑的女子,等在殿下,李周洛把一众玉庭卫驱散了,这才低声道:“行寒…”李行寒没能赶到青杜殿中旁听,可她身为如今伯脉的长姐,所知甚多,面色很不好看,上前拱手道:“那几个长辈都惯爱假公济私的,让兄长难做了。”李周洛干巴巴地一笑,答道:“我现下在想行赛的事,周昉他们还是觉得不够,他们不止要抚恤,要的是荫蔽…”他把这事情扯了一长串来说,要怎么给这些人些照顾又不至于养出事,是要一一计较的事情,李行寒听得心中叹息。将心比心,以李周洛的家世与背景,既不差那一份两份资粮,也不差一两道法器,这家主的位子着实是左右无人了,他才不得不站出来…李行寒心头也清楚,代表季脉的李周洛一脉单传,母族孱弱,李承淮一闭关,甚至可以说季脉就李周洛一个人,没有伯仲两脉执政时天然的长辈、中坚力量支持,本身就弱了三分。眼下看着李周洛这样为难,她也只能默默听着,李周洛一口气言罢了,顿了顿道:“五弟现下如何?”提起李周暝,李行寒有了点笑意,答道:“我刚从他那里回来,不是给了他那【白隼金】?他从青杜下来连衣服都没换,急忙回去烧钗子,不知道又讨好哪个歌姬去了…”两人明显对李周暝有所改观,平日里这样的话多少有点无奈责怪的意思,如今倒是多出些笑意,李周洛摇头道:“陈族老一丝不苟,到时候又要记他,我才发现他是看得开的,族里的人在青杜那里记了一笔都一副如丧考妣的样子,唯独他被记了打了,下次照样犯。”两人失笑,李行寒答道:“我这又要启程,入山练剑,不过启程之前正好见一见承叔叔,好好劝一劝他。”李周洛连连点头,承可是李行寒的亲叔叔,李行寒的话语分量极大,他连声道:“多谢妹妹了!”李行寒把剑抱在怀里,爽快地下去了,李周洛则在殿中忙碌起来,才过来半刻钟,突兀地见陈鸯进来,这男子拜了,恭声道:“家主,好一件喜事!王渠绾突破成功,炼就『浮云身』了!”李周洛眼前一亮,快步走出大殿,举头望去,果然见着北边浮云蔽日,遂问道:“好!不亏真人给了他一枚遂元丹,果然没有让人失望,人在哪处?”陈鸯答道:“刚刚看天象是突破了,十有八九正在赶来拜见!闭关之处距离此地并不远,浮云升上天际有不短的时间,琢磨着立马要到了。”“好!”王渠绾不比他人,一方面此人是江北氏族的代表,王氏当年可是举族上下帮助李家守备江北,另一方面他还是李曦明亲自提拔,意义非凡。再者,王渠绾剑道修为不弱,素有名声,那道『浮云身』也不是什么简单道统,那可是代表身神通的仙基,又与器艺很是契合,此人前途可谓是光明一片。李周洛连忙回到主位上去,从一旁抽出玉简来,仔细看了一眼,答道:“我听闻他也是个剑修,正该赏赐他一柄法剑,陈护法,他手上用的是什么法器?”陈鸯答道:“听闻是一把练气下品的平常物。”李周洛顿时点头,答道:“筑基法器不能轻赐,一柄练气极品的法剑正是价值与意义皆全…我看库中…还有一柄练气极品的法剑,乃是南北之争所得,速速拿上来看看。”王渠绾肯定第一时间过来拜见,狄黎光明白时间紧迫,立刻下去,陈鸯则道:“家主,我去洲外迎接他!”李周洛目送他出去,心中暗暗感慨,等了片刻,见一男子上前拜见,此人相貌平平,足踏云气,身后负剑,眼神坚毅,步履稳健,拜道:“江北王渠绾,见过家主!”此人貌不其扬,却颇有名声,李周洛笑着扶他起来,问道:“恭喜渠绾了!江北能出你这样一位剑修,真是不容易。”狄黎光适时上来,手中捧着玉盒,李周洛一只手接过,将之打开,便见里头躺着一枚长剑,剑身呈金蓝之色,交相辉映,清气十足,一眼就知道是极品。李周洛笑道:“此剑长三尺一寸二分,重五十二斤一两,以靖海寒铁为底,大江之底的金精铸成,色如靖海之水,纹清河金兽,名曰…”这把剑是缴获而来,虽然材料看得出来,可剑身上并没有篆刻名字,李周洛稍稍一顿,起了个意味深长的名字。“【靖溪清】!”王渠绾是剑修,没有哪个剑修不喜爱法剑,【靖溪清】作为练气之中的极品,品质甚至比李行寒之前的【北玉】还要好,王渠绾虽然如今是江北氏族之首,可这些是靠他自己一个王姓和双手打拼出来的,出身并不显赫,立刻下拜道:“家主!这太贵重了!”李周洛摇头道:“守备江北,你家出了大力,这是应得的赏赐,今后也代表你江北王氏在白江溪的地位,岂有谈论价值的道理?若是谈起价值,这剑还不如那枚遂元丹。”李周洛这么说了,王渠绾只能双手接过玉盒,望向这把法剑的目光怎么也遮掩不住喜爱,颇为宝贝地抱进怀里,再三道谢。李周洛可是知道这人的名声的,绝对是个可靠能干的,此人一出关,又受了李周洛亲赐法剑,意义非凡,简直解了李周洛燃眉之急,他也不急着用人,只笑着问起江北的事情。李周洛打听一阵,这才知道王渠绾的兄长,那位王氏的丹师外出时失踪,多年没有消息,家中是他的弟弟王渠雨治家,这人李周洛听说过,这家伙也是个人才,虽然天赋不如王渠绾,手段却很厉害。他看了看王渠绾的面色,问道:“如今…剑道修为如何?剑气已成,剑元不远了罢?”这自然是抬举他的话,剑元是极难的事情,王渠绾果然摇头,答道:“剑元遥遥无期,早就遇了瓶颈,只是借读一下湖上周边的剑道典籍,与江北的剑道相呼应,看看能不能走出一条自己的路来。”按着规矩,眼下王渠绾还要去拜见李玄宣、丁威锃等人,李周洛放他去了,心情大好,遂让人把两边大殿的小窗都开了,殿里亮堂堂,晨曦落在殿中,照得桌面上光明一片。晨曦爬上玉架,流淌在桌旁鳞片闪闪的【蛟盘楹】上,反射在主位之上,越过李周洛,照得墙上都是隐隐绰绰的鳞片光纹。……孔孤皙从殿中出去,失魂落魄地回了洲上,兄长孔孤离在底下等着,显得心不在焉,一见孔孤皙这模样,老人已经有了预料,掩面沉默。孔孤皙半句话也没有多说,迈了几步,便见辅钺子上前来,恭声道:“门主。”孔孤皙听了这话,心中百般滋味陈杂,正要说话,发觉北方的天际一片浮云冲起,白且迷蒙,一直通到天上去,遮天蔽日。“又是谁筑基了。”他瑟缩着身体,连院门都忘记关了,只看着孔孤离和辅钺子收拾东西…其实也并没有要收拾的,只不过在等李家人一同过去,为了不显得坐以待毙,老人就瞎忙活起来。过了半刻钟,竟然听见街道巷口里急促的脚步声和马蹄声,旋即是噼里啪啦剧烈的鞭炮声,几个人在巷子里呼着:“大喜!大喜!江北王氏王渠绾大人练就仙基!大喜…大喜,都来沾一沾福气,领赏领犒喽…来来来…”于是这一声吉祥,那一声恭喜,两个守在门前玄岳弟子也领了仙犒,跟着贺喜,也笑起来,对他们来说投入【沐券门】,结束颠沛流离、寄人篱下的生活自然是好事,并没有想那样多,眼下也是喜气洋洋,院子里外一片笑声震天响。笑声响得久了,终于听见一声清亮的声音:“都散了罢,贵客正在里头休憩,这样喧闹不好。”这是崔决吟的声音,他向来说话和风细雨,也知道里面的孔孤皙不好受,生了些怜悯之心,出言驱赶,众人总算散走了。这一片喜声笑声往四面八方散去,终于小了,崔决吟微微抬起眉,听见院落中沉沉的、压抑的哭声,隐约能听见哽咽的声音:“门主…门主!”“辅钺子…你投李家去罢…你投李家去吧!反正…反正到头来跟着我去东边也是吃苦…”“门主!这是何话…”“兄长…起落沉浮,世事常态,外头敲锣打鼓,里头哀悲将绝,二十年小脉正是起时,三百年仙族行将就木,运到尽了!命到头了…投东边去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