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八十八章 沐券
李玄宣收了手,地上的白净男人只能长跪不起,老人这才显出怒意来,桌上的茶也不饮了,只在桌上干放着,他沙声道:“这件事…承参与多少。”李曦晅跪老实了,那张白净的脸贴在地面上,低声道:“大父…何出此言。”李玄宣沉沉地看了他一眼,低声道:“我知道…承淮的神妙扯出来了一群人,你们这一个两个都没有安生日子过,更让外姓、小宗人心惶惶,于是我劝退了他,现在承淮闭关去了,你们还要请他出来…是请好了什么巫术手段来试一试…还是想出了什么绕过去的诡计?尚且能逼着周洛威望大失…你就是这样做长辈的?”李曦晅低声道:“只为了承盘清誉而已。”李玄宣气笑了,老人眼睛一瞪,气质骤然凶狠起来,沙声道:“我不管你们折腾来折腾去用了什么手段,查到最后四个里面也肯定只有李荤有大罪,想得倒美!承淮自己不敢查你,难道我还不敢查你了?眼下无人,我这就让承淮过来。”李曦晅顿时跪不住了,往前挪了一寸,立刻就有泪淌下来,哽咽道:“孙儿只是觉得族中太苛薄了!周洛、行寒几个和老大人在洲中自在了,可曾想过底下的血脉是什么个生活?其他的仙族嫡系凡人不说做个土皇帝,起码也是富裕无边,奴婢成群,我家堂堂嫡系血脉,我那几个孩子一经查出身无灵窍,甚至要沦落到种田,青杜只肯给一口饱饭,其余的地方更是监察如鬼,刻薄无度,我的孩子尚且如此,那些其他的族人呢?我家百年辉煌,角落里有多少嫡系的泪水?”“外姓没有青杜监察,过得倒是很滋润,而洲中洲外有修为的族人越来越多,团结一日不如一日,大人可有想过原因?承盘已经算好的了,老大人要不要去看一看周边抬进洲里的对家里有多少感情?没发迹之前要人家吃糠咽菜,如今有了灵窍要人家为湖上、为百姓着想,岂有这么好的事情!”“我看在眼里,疼在心中,私底下也多多照拂晚辈,后来承淮入主青杜,真是清清白白,抓了好几个族老,这些东西全断了,湖上为之一清,老大人知不知道这一清有多少人在底下咽泪?皆是望月血脉,洲中无情若斯!”他咚咚咚的磕了几个响头,哽咽道:“我这老头没多少日子可以活了,孙儿是有私心,孙儿是要那几个儿子过点好日子,可孙儿同样见不得底下族人一日比一日离心,几个孩子里周昉周旸是看得最清楚的,一直在为几个长辈的孩子争取荫蔽,可屡屡被青杜驳回,这样下去…家中必有大患!”李玄宣听得呼吸急促,厉声道:“怎么?那要我家分个三六九等,姓李的就做一等人,从生到死都享富贵好了!其他外姓没落了可以种地,姓李的就种不得?”李曦晅再拜,痛哭流涕,答道:“老大人…青池是迟司第一等的青池,紫烟是阚闻第一等的紫烟,就连万昱都是程氏第一等的万昱,老大人,天下就是三六九等的天下,第一等就是高修与高修后裔,常言宗门争权夺利,内斗无穷,尚且有一等人坐在上头,我家沾了个李字,怎么做不得一等人了?”李玄宣气得脸色发红,哗啦一下从位置上站起来,抬起就是一脚踢在这人的脑袋上,让他一下子滚出去好几米远,老人喝道:“你…青杜上的书你都白读了!”李曦晅白净的面孔上满面是血,呼道:“小人正是读了书的!老大人!此次只为证明神妙亦可能有误,把那几个族老放出来,振奋族心罢了,承不知内情…我知道他心疼承盘拉他下水,他却也明白轻重来帮我,行赛才死…承这个做父亲的一句怨言也没有吭,如今他都出来助我,可见人心所向!反而是曦遏承晊爱惜羽毛…半途退缩!老大人,忠奸可辨乎!”李玄宣怒火中烧,咳嗽起来,吓得李曦晅余下的话通通堵进肚子里,只见老人狠狠甩了袖子,咬牙道:“滚!给我滚!”李曦晅磕了三个响头,失魂落魄地退下去了,李玄宣剧烈地咳嗽了一阵,重新坐回位子上,吓得李殊亚红着眼睛给他端茶。他一直在位上坐到深夜,从院中拿出木箱来,取出玉简摩挲,这些东西都是李通崖曾经的笔迹,被李玄宣好好保存着,如今翻来覆去看了,默然无言。……望月湖。李周洛回了湖中,连夜审问了西岸诸家,果然问题还是在李荤和任霆头上,上头不知谁指挥,底下的事情落到实处都是李荤在干,李荤定了死罪,眼下还在殿中。审问的结果,这四个人都觉得已经在作恶,任霆不但没有发觉是下面送上来逢迎的,连贺女在他的记忆中都不姓贺,李荤虽然有所察觉,话中尽指安玄心。“若是父亲用术法来查,应是四人无罪,西岸众人有问题,可一细查,西岸人也是无辜…中间的人要么死了…要么走了…”他隐约有所察觉,正忙得焦头烂额,见着李周昉从殿外进来,恭敬拜了,这大哥胡须已经很长,中年模样,李周洛忙放了手中的东西,点头道:“多谢大哥了。”李周昉显得有些疲惫,低低摇头,答道:“这事情让承叔父很尴尬,我实在坐不住,不想背上不孝的骂名…找家主也是有原因的…叔父的女儿,也就是行赛妹妹陨落,还有个孩子…”李周洛攥紧了笔,几乎能猜出来他下一句要说什么,好在下一刻脚步声骤起,玉庭卫急切入内,拜道:“家主,荒野急报!崔大人携孔家人已至洲中!”李周昉是最守规矩的,更何况荫蔽的事从来不急于一时,抖了袖子立刻告退,李周洛虽然得了喘息时间,却更心急东方的事,立刻让人上来。崔决吟一身道袍,快步从殿前进来,他如今与丁威锃并列为李家最强的两道战力,颇受尊敬,李周洛快步下来,崔决吟行礼,简练地道:“禀家主,都仙退走的原因已经查明,海外道统【玄券女青大道】从江中穿出,杀入山稽,逼走【白邺都仙道】,占据玄岳山门!”“【玄券女青大道】的朱宫真人在山中立门,号称承接通玄道统,建立分支【玄沐神券女青道】,略称为【沐券门】,扶危济困,整合同为通玄道统的玄岳门,改玄岳山门为沐券山,正式称制!”李周洛震动不已,见着崔决吟继续道:“三月以后,朱宫真人将在沐券山宴请诸修,听闻今日就有紫烟门的修士上山,紫烟福地的汀兰真人都亲自前往了。”相较于李周洛的震惊,崔决吟其实有些预料,毕竟他随着李曦明去过紫烟门,跟紫烟门修士聊过许久,有些旁敲侧击的消息。上方李周洛听完他的话,问道:“孔家人如何反应?”【沐券门】打着扶危济困的名义继承了玄岳门的遗产,孔家人原本已经落到边缘的身份,一下变得敏感起来,李周洛抓住了问题关键,崔决吟显然也是早有观察,答道:“孔家人大多迷茫失措,两个孔家晚辈打听了【沐券门】的消息,被孔孤皙赶回去了,眼下玄岳一方并没有联系【沐券门】的意思,【沐券门】目前也没有派人前来接触孔家人。”李周洛松了一口气,庆幸自家的地位还没有尴尬起来,却见陈鸯急匆匆从殿外进来,拜道:“家主!【沐券门】使者已至洲中!自言是前来送请帖的。”一听这消息,【沐券门】的态度显然算得上和善,李周洛喜道:“速速迎上来!”便见一位金衣青裳的青年人入了殿,皮肤白皙,衣着华丽,满面笑容,身后则跟着一男子,带着斗笠,一身素衣,看不清面容,青年开口道:“【玄沐神券女青道】戴晋权见过家主,喜事正近,贺仙族长青不衰,代代绵延…”他喜庆地贺了一长串,李周洛挤出笑脸,回道:“常常听闻仙道大名,如今迁入海内,喜得宝地,真是可喜可贺…”李家毕竟护佑着孔氏,【沐券门】修士占据了别人家山门,多少是有些麻烦的,戴晋权一听这话,面上的喜意更多了,从袖中取出一张金青色的请帖,开口道:“想必贵族也听闻了,三月以后,我家真人将在沐券山宴请诸修,届时还请仙族赏脸来吃一吃酒…”他目的达成,说了一两句好听话却停住了,身后戴着斗笠的男子上前一步,把斗笠给摘下来,露出一张神采奕奕的面庞。【紫烟门】闻武!闻武从袖中取出一枚紫金色令牌,肃穆道:“在下紫烟门闻武,先前也是与家主见过面的,此行借着【沐券门】的行程过来,是传递真人的意思。”此言一出,崔决吟立刻用瞳术辨别,闻武呈了手中令牌,从中冒出一股紫烟神通来,在原地幻化成型,四下皆惊,李周洛也离席拜下。便见着这紫烟化为汀兰真人,在殿中站定,扫了一眼,认出来崔决吟,抬眉道:“决吟,你家昭景真人早有安排,已经在紫烟与他商量过,玄岳道统归属【沐券门】…顾及望月脸面,朱宫不先去碰,你家早些安排了,两边好看。”崔决吟恭敬应了,这真人消失不见,跪倒在地的戴晋权和闻武行礼送毕,众人这才起身,闻武戴上斗笠,一言不发,两人便离去了。李周洛让陈鸯亲自送出去,稍稍松了口气,吩咐道:“让玄岳的人上来罢!”他心疑道:‘玄岳也是通玄道统?倒也不是没有可能…’通玄道统江北就有一家,正是长奚托付的玄妙观,素免可是从来都以通玄【须相】后人自居,李周洛当下琢磨起来:“玄妙观是玄开头,玄岳门也是玄开头,【沐券门】全名是【玄沐神券女青道】,叫玄沐道也没问题,其实也是玄字打头…”他正思虑着,孔孤皙已经匆忙上来,这掌门神色紧张,满面泪水,在殿中行了礼,恭声道:“家主…我家山门现下被【沐券门】抢去了…”他用一个抢字阐明了立场,李周洛正疑心着,面上露出悲愤的神色,开口道:“孔掌门,我听闻【沐券门】称你家是通玄道统…怎地不曾听你们提过?”一听这话,哪怕是孔孤皙面上都流露出一分愤恨和凄凉了,这掌门拜道:“禀家主,通玄道统来头颇大,与我家的『愚赶山』有渊源,当年我家真人立门,就是把道统挂在通玄道统之下,自称【玄光移岳大道】,可因为道统不全,甚至连祖师都指不出来,始终不为他人所认,后来也不提这名号了。”“真人在世时,曾经为了这名号日夜奔波,只图世人承认,最后不了了之,如今…如今到了这样的地步!为图吞并,他们反倒认起来了!”李周洛沉沉点头,走上前去,郑重其事地把孔孤皙扶起来,答道:“孔掌门,我等仔细商量了,如今都仙虽然退走,可未必不能南下,我家真人不在,荒野危机四伏…只恐到时不能护住贵门…”“眼下沐券门驱逐了都仙道,朱宫真人庇护玄岳,听闻在山稽郡中四处寻觅玄岳弟子,掌门不如带人去一趟,躲避都仙道暗害,保全道统!”孔孤皙听得心中冰凉。从【沐券门】声称为玄岳扶危济困的那一刻,他重立宗门的希望便烟消云散——【沐券门】已经扶危济困,合并拯救玄岳道统,后头西边又冒出来个玄岳门是什么意思?这位掌门前几日不想脱离李家是因为时机不够成熟,并非放弃了道统,眼下不可能对【沐券门】没有恨意,方才的一番话已经最大限度地表露出来了。可李周洛的意思更明确,眼下的大势并非他孔氏、望月李氏能阻止,孔孤皙浑身发软,浑浑噩噩地跪下来,低声道:“家…家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