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七十九章 绛遨
李周巍展了手中的小信,逐一读了,送到李玄宣手中,老人接过来细看,捻着胡须念道:“玉伏子,俗名王伏,本是吴国建阚郡出身,门下有三位弟子,其中有一位筑基修士…如今已近百岁,师尊是长霄门周汉,闭关多年不出…”长霄门毕竟很晚才创立,建立门派的长霄子至今还存世,正值春秋鼎盛,呈现出新生门派的朝气,不但人人都有道号,师徒之间往往并无血缘。李玄宣读了一半,顿觉头疼起来,口中念叨了一句:“吴国…姓王…也应没有多少家族势力…”李周巍点头,轻声答道:“吴国曾经有过沂水王家,是一等一的大家族,听闻已经是千年之前的事情,后来江南动乱,沂水王家也衰颓,可当年太过鼎盛,至今吴国还有许多姓王的大修士。”江南很早便吴越分治,不比北方国朝更迭极快,诸仙宗与世家已经完全将两国帝族架空,乃至于吴越都成了地域指代,自然也没什么国争。加上江南封锁消息,只有几百年的大世家暗暗记载,以至于千年前的事情,南方前朝的国号都没有消息了…李玄宣仔细问了一句,往下读着:“此人修行『少阳』一性,仙基未可知…手中三样法器,一钟、一剑、一珠,威力皆惊人…已经在筑基后期停留多年,实力出色…”“如今从洞府之中得宝而出,前往长霄门在东海的膝奉岛坐镇,带领长霄门修士防备衡祝道攻打…”长霄门与衡祝道你来我往,近年来摩擦本就越来越多,如今更是有大打出手的情况,这才把实力强横的玉伏子调动过去,李玄宣看罢,皱起老眉来,低声道:“此事看来难了…清虹他们尚不知落脚何处,是不是有伤在身…此人看起来不好惹…尚有师尊、弟子,关系错综复杂…”“且先等等。”李周巍应了一句,答道:“既然已经得到消息,前方又有重大变故,应该让叔公出关才是…”毕竟李曦明才闭关一月,对筑基来说才开始修行,若非事情危急,李周巍也不愿打扰他,见李玄宣点头,这才派了人过去。等了片刻,李曦明果真驾风落在殿前,一身的明光还未消散,扑面带来一股暖洋洋的热意,只问道:“家中诸事如何?”李玄宣拉着他讲起来,说了北方的异状,又把这小信递到他手中,李曦明看了一遍,喜忧参半,答道:“北边的消息这般糟糕,恐怕还要再等等才能知道具体情况,至于这东海膝奉岛…乃至于衡祝道的消息,周巍可打听到了?”【明方天石】事关李曦明的紫府道途,他自然是上心的很,李周巍早有准备,轻声答道:“长霄门的膝奉岛在分蒯岛之北一千多里,岛屿算得上不错,有一串连绵的分礁,组合成了一座大阵,防守很是充足。”“至于衡祝道的天祝岛,在分蒯岛之东五百余里,由筑基后期修士毕钰妆驻守,两派之间多有见血…颇为不睦…”李曦明默默点头,如今正是参与其中的好时机,可自家怎么也调动不出人手了,只能安慰似地开口道:“无妨,此人才刚刚前往东海,至少要四五年才有再次调动的机会,先等一等北边的消息。”大阵之外已有响动,安思危急忙上前,沉声道:“殿下,空衡法师回来了!”“速速引他上来!”李玄宣顿时激动起来,两三步出了殿,果真看见这细眼和尚站在殿前。这和尚气息看上去还算平稳,衣物有些狼狈,手中的青铜禅杖稳稳的立在地上,略有愧色。“玄宣前辈!”他低眉垂眼,低声道:“【称水陵】遭了叛乱,唐摄都作乱…仙道吃了大亏…”他细细地陈述起来,听的三人都是一阵沉默。空衡作为燕山关的守备修士,同样随着众修征调去了【称水陵】,只是他为人低调,始终没有暴露太强的实力,独自被分配到了余肃手下。按照青池宗的调遣,余肃等人稍慢了李玄锋、唐摄都一步,顺着燕山关向北,本应面对的是魔修最弱的一部分,也是最轻松的。故诸修虽然三部中实力最差,并没有什么紧张之色,反而是兴致勃勃一路向北,直到大半程,正撞见一仙一魔一追一逃,向着东方而去。这两人本无什么特色,可这魔修手上拿着的法器光辉灿灿,古朴大气,一看就不是什么凡物,威力颇大,只追着那仙修满地跑。余肃看了两眼,顿时走不动道了。此人在宗内本就以贪婪出名,甚至因为他的贪婪性格和独具特色的仙基和法器得了个【锦乌鼷】的称号,说是要施以援手,分明就是起了贪念。众修只好稍稍偏转方向,多飞了几里地,哪成想魔修好像早就知道了他们的行程,正在此处此时设局!顿时落入魔修围攻之中。“那余肃道友…足足遭了五魔头围攻…魔烟浓厚,诸修被打的四散而逃,根本没有人愿意管他…”空衡不显山不露水,闯南走北这么多年,从来没有性命之忧,自然也是有许多保命之法,他又早早警惕,很快便从魔烟中一路向东而逃,一直到了白乡谷。“我到了白乡谷,不过一刻钟,追兵便到了…半途见袁护远袁施主…他带着几位袁家人落入魔烟之中,不得不只身逃走,小僧飞至半程,正巧逢见他低声哭泣。”李玄宣听了这一阵,低声问道:“原来你不在关内…燕山关可是破了?”“九成以上是破了…”空衡孤身一人在余肃手下,身边并没有其他李家之人,到底也不知道燕山关的具体消息,李曦明沉默了片刻,终于开口道:“却又不可能北入魔云,只能静候消息…两位长辈实力高强应当无事…只怕曦治与乌梢…治哥早些时候受了伤,如今便危险了。”空衡稍稍考虑了一番,轻声安慰道:“燕山关虽然破了,可【称水陵】的情况未必有那般糟糕。”空衡毕竟是释修,还是传承渊源的古释,显然已经凭借前后线索推断出唐摄都的想法,解释道:“唐摄都无非是要投入北释,南北相争,乃是道统级别的大缘法,他又积蓄深厚,位高权重,一旦投入北方,不但能成就怜愍,未来的道途不可限量。”“他若是想着行那化业攀缘之法,必然投入某位摩诃座下,一旦功成,不但天有彩光,莲花纷纷,我等修行释法之人亦有感应…”他摇头道:“我那一处距离称水陵足够近,却没有感应到,甚至到了白乡谷也没有消息,定然是出了什么问题,兴许已经被紫府打断了。”一听这消息,李家几人的面上都有了几分安慰之色,李玄宣始终都放心不下,仔细问起其中细节来。李曦明则静静地坐在桌边,手中捏着玉伏子的消息,仔细地叠好了,窗外的雪已经小了许多,下头快步上来一人,脚步匆匆,面色惶恐,快步到了殿前。他苍白一张脸,低声道:“殿下!许夫人临盆…”李周巍的眸光一下落在他身上,快步出来了大殿,极速驾风而起,穿云落下,划过冰封的湖面,立刻就落脚到了中殿之前。他心中急切,却不能表现出来,稳稳地踏着步子耐心飞过回廊,这才靠近了后殿的宫门,一股血腥味已经浮现在鼻端。李周巍耳朵一动,听着一片惊呼声,他沉色推门而入,呼吸微微一顿。一股沉闷的血腥暖风涌来,夹杂着一股奇异的香气,叫人几欲作呕,眼前的灯烛倒了一片,见着遍地是星星点点的血珠,在灯光下辉映出点金色。两个侍女正退到墙角,拥着哭泣起来,耳边是两人低低的哭喊声,顺着血迹一直向上望,这才见着许佩玉。四下昏黄暗沉一片,女人一动不动地躺在塌上,鲜血顺着大腿滴答滴答淌下,地上趴着个婴孩。他浑身皱巴巴,金色的眼睛已经睁开,两只手却死死的抱着许氏的大腿,伸出舌头舔舐着滴答而下的血液,两唇动了动,隐约透露出森白的光。一旁的玉庭卫早已经看呆了,不知所措的站在这孩子身旁,手上满是血淋淋的咬痕,伸手也不是,不伸手也不是,看到他迈步进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属下…属下无能…”李周巍已经无心去听,某种早就有的预感在心中渐渐印证,让他一句话也不曾说出口。这孩子应是他的长子,李周巍提前替他取过名字,应叫作李绛遨。他心中一点点沉下来,踏过血泊,一手捉在这孩子脖颈上,将之拎起,却见李绛遨尖叫一声,张开深深的嘴,露出其中交错的森白牙齿,想要扭头去咬他。可他哪里能威胁到李周巍,轻轻一甩,法力灌注其中,便叫李绛遨浑身动弹不得,那一双显得过分硕大的眼睛痴愚地盯着他,显现出饥饿般的贪婪。李周巍灵识扫了扫,血脉上的奇异联系让他明白过来,眼前的孩子不是什么转世之身,也不是什么邪法所至…“只是不类人…”他目光落在许氏的那张年轻的面孔上,一双眼睛已经失去了光彩,直直望着天,一层薄纱静静盖在她唇上,一动不动。殿中静得惊人,一旁几人不敢开口,更不敢走,齐齐跪倒在地,看着李周巍的靴子一直踏到榻旁,将那薄纱扯下来。他将这孩子慢慢举起,举至两眼平齐,仔细地观察了几眼,一只手托在他的身下,另一只手卡住他的咽喉。他的两指搭在李绛遨小小的脖颈上,一动不动,两眼渐渐眯起,皮肤下的血液不断跳动,带来一点点细微的触感。这孩子仿佛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胁,金色的双目瞪得滚圆,直勾勾凶狠地射过来。“明煌!明煌!”父子对峙期间,他的手已经渐渐握紧,李玄宣急冲冲地近前,老人的声音连唤了两声,李周巍若无其事地扯起那薄纱,在手腕上缠了两下,把这孩子包起。与其说包起,不如说是绑得死死的,他的目光转而停留在许氏的面孔上,等到李玄宣的目光从满地的血迹转移到他的身上,李周巍抱着李绛遨,沉沉地道:“家门不幸。”许氏的情况家中一直密切注视着,一月之时肚子便一下膨胀起来,随后渐渐没了动静,似乎又如同普通婴儿般慢慢成长。家中服着药,让她的身体一点点调养回来,原本一切有了好转,可谁也不曾想到三月便毫无征兆地生产,本打算联系的空衡又断了消息,如今虽然回来,可终究是没赶上。女人一命呜呼,面色青白,躺在榻上,李玄宣看得呆了,只问道:“怎会…如此…”李曦明与空衡稍稍落后他一步,看着李周巍将李绛遨递过来,这孩子露出森森白牙,挣扎地向李玄宣手腕上咬去。可李周巍绑得很死,他挣扎地翻不过身,李玄宣被他满嘴的尖牙和金色的瞳孔骇了骇,转过身来看空衡,难以置信地道:“法师!这…”空衡看着也是眼神一跳,微微垂眼连念了好几句释语,这才伸手去接李绛遨,仔细看了几眼,低声应道:“不类人…是受了殿下影响…明阳不是寻常之物,并不如十二炁般平和…先前又有那样的渊源…到底有了影响。”李周巍正抱起女人的尸骨,告罪一声,先行下去,殿中依然弥漫着浓厚到有些窒息的血腥味,夹杂着些令人作呕的异香。李曦明退了两步,空衡声音略低,沉沉地道:“我释教经典中明阳证道的【胜名尽明王】俗家曾取四妻,诸妾共生五子,皆为释敌,卷风采光,杀人无数…是五魔头…”“至于魏李…同样是代代宗室有异,后妃暴亡,子贵母死,恐怕也与明阳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