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01

不知是林中何处射来的一道寒光,伴随着空气被撕裂的啸叫极速逼来。女人的眼睛来不及分辨其来处,只能凭借本能展动身形。她迅速蹬上树干,脚尖在枝叶上两三个轻点,整个人便如鬼魅一般飞速掠起。寒光擦过她褴褛的襟袂,一瞬间似乎有了实在的形体,猛然撞碎在另一棵树上。

女人已经疲惫不堪,落地时双膝竟然发软重重跪在了地上,两臂险些没能护住怀中那个三四岁的男孩。

男孩小声地唤了句:“娘。”

女人将男孩抱紧,干裂的嘴唇动了动正要说什么,一阵响亮的“咔咔”声让她的心马上重新悬了起来。身旁那棵被寒光击中的树本来已经结了层坚冰,此时,树干正随着覆盖的坚冰一点点碎裂,眼看着一人粗的树就那样轰然拦腰倒了下去。

“娘,我们会死吗?”男孩小声问。

女人的眼里盛满泪水,她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用她干裂带血的嘴唇在男孩的额头上吻了又吻。

男孩瞪着一双圆圆的懵懂的眼睛,用两只脏兮兮的小手将母亲脸上漫过伤痕的眼泪轻轻拂去。他说:“娘不哭,康儿保护娘。”

女人艰难地笑着点了点头,然后伸出食指和中指在男孩的眉心飞快地结下一个阵。她知道这个阵很可能在自己死后会变得毫无用场,但只要她不死,所有的攻击和伤害便不会落在孩子身上,而是自己身上。

接下去,千百道和刚刚一模一样的寒光从四面八方破空袭来。女人在一瞬间就做出了判断,即便用尽全部咒术去施展刚刚的灵狐九跃,想要避过这些飞速射来的光矢也是妄想,何况现在她又受了重伤。

女人立刻站起来,将男孩藏在身后。接着,两只手叠影重重,以惊人的速度在胸口做出复杂的手势。一个笼罩着银色光芒的巨大屏障瞬间在她面前撑开,那千百道箭矢般的寒光撞在屏障之上,如脆冰着石,铿锵粉碎。

两个身穿青衣的少年就在这个时候自密林深处飞掠而来,又如棉絮般飘然落地。年纪较轻的那个本来对自己的咒术十分自信,况且这手冰魄流星矢又是他最厉害的杀招,可是怎么也没想到竟连个受伤垂死的女人都解决不了。他心下顿时万分恼火,眨眼间右手已聚集了若隐若现的蓝色光芒,正欲施展更加毒辣的咒术时,却被身旁年长的少年拦住。

“她已是强弩之末,撑不住了。”

果然,话音未落,女人撑开的屏障便出现了显而易见的裂纹,持续射来的光矢轻而易举便将屏障击成了碎片。在屏障崩坏的一瞬间,女人一把将男孩按进自己怀里,她的后背此时便是男孩最后的屏障。只听见几声骨头碎裂的闷响,男孩立时觉得脸上犹如被淋下一勺热油,目之所及变得一片血红。他抬头去看母亲,母亲的嘴巴艰难地开阖着,每一次开阖血浆都从嘴里源源不断地泻出。男孩被吓坏了,“哇”地一声哭出来。他在一声声地喊“娘!娘!”,嗓子喊劈了,声音因此走了调。

“跑......”

这是女人此生留给自己儿子的最后一个字。

两个少年走上来,年轻的一个嘴角浮出满意的微笑。“师兄,让我解决了这个小畜生。”

师兄的手挡在了少年的胸口,“这女人都已经死了,就让这孩子活着吧。”

“师兄你糊涂了?你忘记出来时候师父交代过什么?对付无相宫里的邪魔外道,根本用不着讲什么江湖道义,须得除恶务尽!”

一个“尽”字还没说完,那少年已经闪电般地出手。他的掌锋在一瞬间聚敛起蓝光,出手阴辣狠毒,丝毫没有因为对方只是个三四岁的孩童而有片刻犹豫。

“坏人!”男孩吼叫一声。

“师弟小心!”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少年的惨叫瞬间惊飞了林中的群鸟。谁也没看清那男孩是如何出手的,也没有人看见他是否用了兵刃。只是那一声惨叫之后,少年那条被齐根截断的手臂便血肉模糊地飞了出去。

“我的手……师兄,我的手……”少年蜷缩在地上哀嚎,身体因为疼痛而不受控制地抽搐着。他断臂的伤口血流如注,已经泡透了他半边长衫。

“妖人!”少年的师兄大吼一声,凌空已跃起数丈,随身的佩剑同时出鞘,直刺男孩眉心。

男孩又是疯狂地吼叫起来,音浪居然成了有形状的透明涟漪从口中层层荡漾开去。一时间林中飞沙走石,跃起的少年只觉胸中血气翻涌,手中的剑竟然无法再向前移动半分。他强行稳定了心神,手势随之变换。那柄剑猛地脱离双手,一下变成了数十柄,带着森然的剑气飞速旋转起来,似乎要将前面一堵透明的墙壁钻出无数个窟窿。只听少年低声一吼:“破!”数十柄剑瞬间以雷霆之势突破了阻碍,依次洞穿了男孩的身体,钉在他身后的树干上重新聚合成为了一柄。

男孩连一声都没吭出来就这样死了。

少年从空中跌落下来,大口喘着气,他看到师弟的脸上布满了惊恐。

“师兄......你杀那孩子竟然需要用......”

师兄捂着胸口走上来搀起他,说:“现在你知道无相宫的人有多可怕了。若非如此,只怕我们两人今日都要死在那孩子的阴风吼之下。”

“你说他用的是......”

“正是阴风吼。”

断臂少年的心沉了下去。若不是亲眼所见,他决不会相信一个四岁的孩子会使用阴风吼这种级别的咒术。显然这孩子的修为还没有登峰造极,但却已经逼得师兄用出了本派的绝招。倘若不杀他,两年之后与其一对一较量,自己恐怕连拔剑的机会都没有。想到这里,他脚底升起了一阵彻骨的寒意。

“这无相宫果然深不可测。”师兄从身上扯下一块布条勒住师弟的断臂。

“师兄,你即将接任本派掌门,不可。”

他拨开师弟的手,将布条扎紧。“接任掌门我就不是你师兄了?”

少年低头不语,半晌,他叹了口气:“幸亏那女人早已身负重伤,否则我们……这贼婆娘究竟是何人,自己如此难缠还养出个同样难缠的小孽种?”

师兄深深望了他一眼,说:“不过是无相宫的一个宫婢。”

天已经晚了,成群的归鸟自尽一样投入这密林。余晖很快将林中的小路染红,让人分不清楚哪里是溅落的鲜血,哪里又是如血的残阳。兄弟二人不再说话了,互相搀扶着,迈过一具具横陈在林间的尸体,顺着来路归去。

我们的故事就是从这里开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