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八章:一生执念

用手指写字,虽然难为,在这个时代倒也并非不可能。虽然这个时代名为武学末世,但跟后世的双凋时代比起来,这是实打实的高武世界。甚至有人用一阳指的造诣来调侃,说一灯的一阳指造诣不过与段延庆、段正明相当。当然这是一句戏言,跨书论武,本就是关公战秦琼,没有实际意义。慕容复虽然也有家传的参合指傍身,但修炼效果并不理想,甚至不如段正淳的一阳指造诣,自然也不可能以指力在这坚硬无比的大青石上写字。但慕容复刚才也确实是实打实地用手指在石头上刻了字,而不是像后世的晚辈靠着化石丹作弊。毕竟谁说指剑就不能算指力了?!商阳剑本就是六脉中慕容复最先学习,也是用得最熟练的一剑,如今已经能够做到随心所欲,运用自如,自然在两个外行人面前用一小段剑气在石头上刻字也不是什么难事。此前慕容复虽然和段延庆打过一场可从始至终都没有动用过这压箱底的绝技,自然不会被对方察觉,就算被发现有不对,也联想不到那一层去。而且应该说,目前的这个结果是今日之事最好的解决方案了,所以三人都选择了装湖涂。于是三名装湖涂的高手就这样各怀心思地喝了一晚上酒。第二天一早,段正淳依旧在宿醉中没有醒来,慕容复已经站在后山等人了。“你特意把我叫到这里来,有什么事要说?”段延庆闷声道。“没事就不能把你叫出来了吗?你看这好山好水好时光,辜负了岂不可惜。”慕容复背着手并不转身,轻轻一叹。见段延庆不作回答,慕容复轻轻摇头:“你这人啊,真是无趣到了极点。怪不得没朋友,谁要是想和你交个朋友那一定是无聊得要死。”段延庆冷声道:“我段延庆志在大理皇位,为君者,本就是称孤道寡,不需要什么朋友!”“哦,是这样的吗?”慕容复神秘一笑。“那我问你,你这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刻又在哪里?”这个问题本是原着中的慕容复在参与西夏银川公主招亲时被问到的。彼时的慕容复千里迢迢而来,尚不知所谓招亲只是个幌子,公主真正的驸马人选早已经内定。还一厢情愿地做着迎娶西夏公主,借西夏之兵光复大燕的美梦。甚至眼睁睁地看着对自己情深意重的表妹投身枯井,无所动容。当被问到这个问题的时候,彼时的慕容复内心一片茫然,自觉自己一生奔走,从未有过一天为自己而活,更不用说,有过一天快乐的时候。那时的慕容复,不恰恰就是此时的段延庆吗?不过是皮囊不一样罢了。段延庆被慕容复没头没脑地问到这个问题,本想发作,但不知为何,某根心弦拨动,竟然提不起一丝怒意,站在原地沉思起来。“我这一生最快乐的时候么?”过去的几十年里,段延庆没有朋友,一直跟在他身边的三大恶人与其说是他的同伴倒不如说是他的下属。没有亲人,父亲上德帝早在几十年前的叛乱中故去,唯一的亲叔父枯荣大师对他不闻不问,用意不言自明。更没有妻儿,也就谈不上什么天伦之乐。甚至相比于某些亲人被杀,满门被灭的人来,他连仇人都没有了,所有伤他的仇家早在过去的几十年里被他屠戮殆尽,也给他挣了个“天下第一大恶人”的威名。回首往事,竟然就如这残冬的枯山水,一片萧瑟。段延庆不仅心头一片萧然,双手无力地垂了下去。他突然心里生出一股冲动,想要到水潭边瞧瞧自己如今的模样,于是撑着破损的拐杖一拐一瘸地挣扎到水潭边俯下身去。寒潭水浅,入目处是一张饱经风霜,伤痕累累的脸。尤其是喉咙处的一道疤痕更是触目惊心,当年的那一处伤险些要了他的命。他披头散发,不做修饰,看看眼前这人,哪里有半分当年轻袍缓带,风流俊雅王孙公子的样子呢?“这是我?”刹那间,段延庆心头一片恍忽。“大理先君倒是给你起了个好名字,‘延庆’,只可惜,你却姓段。‘延庆’之泽既然‘段’了,又何来‘庆’可延呢?”慕容复轻声一叹。就像慕容复的名字一样,慕容一族都快没了,复的又是什么呢?慕容复道:“其实你心里早就知道,就算你杀了段正明兄弟,大理的皇位也不可能回到你手里。就算天龙寺的几位本字辈高僧还俗,也不可能将一国之君的位子给一个在所有人记忆中早就应该死去的前朝太子。何况这个皇太子如今口不能言,足不能行,还是一个恶名满天下的大恶人。”这一句话令段延庆心头剧震,一瞬间仿佛有人用匕首深深地刺进了他的心脏,将他全部的心肝放在阳光下剖析。“你说什么,你说什么?”段延庆眼眶发红,就像一头给人逼到墙角的野兽,带着一身的伤口,在一众猎犬和猎人面前瑟瑟发抖,只有呲牙咧嘴能掩饰内心的恐惧。“我说错了吗?段,延庆太子!”慕容复面向段延庆,脸上没有表情,故意在段字与“延庆”之间停顿了一下。这一身成为了压断段延庆神经的最后一根稻草,段延庆一声哀嚎,仿佛受伤的野狼,对围猎他的猎人发起最后的冲击。他双杖一撑,身形拔地而起,一双铁杖同时向着慕容复挥击而去,全不似往日一杖进攻,一杖回护的稳妥打法,这一下凶险无比,空门大开,如若慕容复还击,必然是两败俱伤的局面。不想在接近慕容复周身一尺的时候,铁杖仿佛突然触到了一样柔软的事物,仿佛一堵软绵绵的墙,但只是阻碍了一瞬,铁杖又向前冲击而去。慕容复双手齐出,连打带消,将两支铁杖轻松抓在手里,紧接着袖袍一拂,一股劲力将段延庆打飞出去,落在不远处的水潭里。段延庆跌坐在水潭里,也不试图爬起来,浑身湿漉漉地呆在水潭里,就像被刚才的那一击打去了魂魄一样。此时的他可就真是只剩一具躯壳的僵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