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故友

冯湘问道:“昨晚追杀莫起的人是你吧?”

黑衣人不置可否。

冯湘道:“眼下那孩子被当做是奸细,在这新军入侵的关节上,简直是要了他的命,若是没人做个见证,便要白白牺牲。”

黑衣人冷冷道:“处死一个,平息众怒,这笔交易划算。”

冯湘叹道:“我知你心寒,可是往事过去了,便是过去,今时不同往日,你还要……”

“过去的事,你没资格提。今日的事,我也不必听你说。”黑衣人打断道。

冯湘摇头,道:“我再求你一次,能否跟我面见老宋,救人一命?”

“没兴趣。”黑衣人断然拒绝。

“怀闵!”冯湘道,“他还只是个孩子,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

黑衣人,亦或怀闵,不屑道:“孩子?有何用?他能救虎贲吗?他能带我们重回天问城吗?”

冯湘道:“人的性命哪能如此衡量!再者,他的道路尚未铺就,你如何知他不能挽虎贲之将倾?”

怀闵讥笑道:“莫非我要指望一个孩子带我返乡?他若成才,需要多少年?”

冯湘道:“我无意与你争辩,只是救人而已。”

怀闵道:“也好,你交出《飞鸟》,我跟你走一遭,如何?”

冯湘心头一震:“《飞鸟》由历任瞻乾官所保管,它不属于你。”

怀闵冷冷笑道:“说得好。那你倒是说说,眼下绝境,除了《飞鸟》,什么能救虎贲?我张某人敬重每一任瞻乾官,未敢稍有造次!今日求书,只为救虎贲,如此而已!”

冯湘皱眉问道:“莫非你是为取《飞鸟》,才来我处行凶?可你该知道,这么贵重的书籍,怎么可能藏在我这?”

怀闵哈哈大笑道:“‘万象书生’的名号谁人不知?你冯湘即使没有原本,背下来应是不难。”

冯湘问道:“可这跟那孩子又有何关系,你来寻我便是,为何要伤人?”

“哼!早先我找你商讨,你却绝口不谈,如今新军果然发难,若是半年前你将《飞鸟》述于我,大不至于落到今日境地!”怀闵接着道,“别以为我不知道姓莫的是谁的后人,我若擒那孩子以为要挟,任何要求,你冯湘都不得不应!”

冯湘摇头道:“往事不必提。你说的虽不错,不过,却找错了人!”

怀闵不解。

冯湘道:“你要找的是莫洛,可你昨晚抓的却是莫起。”

“什么?”怀闵显然吃了一惊,不过面上却无丝毫波澜,“既然不是莫少主,那我就更不必救他了,告辞!”

冯湘横在门前,道:“跟我救人。”

怀闵道:“我若不答应呢?”

冯湘道:“那就进招吧!”

“呼呼”阴暗的通道中风声大作,落叶尚不及地,怀闵鱼贯而出,单掌击向冯湘,周围的灌木竟被掌风压低一头。只看冯湘疾退两步,弓步出拳,硬接下这一掌。“腾腾”两人均退后几步。

冯湘道:“你的穷极掌力更胜当年,只是,若是对上掌力在你之上之人,穷极之力势必反噬,纵使你筋骨强健,也必会留下内伤,若是长久练下去,必然身残!”

怀闵嘿笑道:“你所说确实不错,不过说你掌力在我之上,怕是太狂妄了,且再尝我一招。”说罢怀闵运起内劲,提掌便攻,冯湘见招拆招,挡下三掌之后竟发觉自己气血翻涌,眼前发黑,他急忙运起内功疏导体内翻腾的精血,眼界刚恢复,怀闵又攻过来,这次冯湘没有硬接对方铁掌,而是借树枝施展轻功避过,但奇怪的是,对手劲掌扫过,树枝上的叶子竟然纹丝不动。

冯湘落在地上,轻轻一碰被掌风扫过的树枝,枝叶竟顷刻间化为齑粉,他惊道:“你竟把穷极掌力掌控到如此地步,刚刚那两掌用的可是潮退劲?”

怀闵道:“冯兄果然眼界不凡,不过若只会这潮退劲,我何敢与万象书生对峙?再来!”

只看怀闵一改大开大合的掌法,寸掌迭出如乱花弄影,初时打出一尺攻出十六掌,再看时打出两尺攻出八掌,花影渐渐稀疏,掌风却越来越强劲,待到最后他只出一掌,却攻出一丈,周遭早已是落叶纷飞,冯湘不敢怠慢,只能暂以轻功闪避,暗中观察思索对策。

怀闵一掌击空打在树干之上,碗口粗的树干应声而倒,冯湘看之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潮生劲?穷极掌力果然名不虚传!”冯湘不禁暗自称赞。

怀闵已出三招而冯湘一招未出,他很清楚对方绝非泛泛之辈,极有可能是在试探自己的实力,因此有所保留,若是不能以快致胜,自己无论如何都不是对手。只听他大喝一声“呔”,余音如雷鸣般振聋发聩,他以左手单掌向四方迭击,一尺两尺,逐渐涨到一丈,正是潮生劲,同时右掌如引滔天巨浪,掌到之处却以巧劲泄之,正是潮退劲。怀闵一边出掌一边似老友般低语:“我曾趁飓风起时泛舟无垠海上,感受海之戾气,脚下木板渺如落叶,只随浪走,不能稍稍主导航向。浪起时叶起,浪伏时叶伏,浩浩大海,便是行舟的主宰。那海呢?我曾摇晃木盆,企图审视倒影中的自己是否如海浪般狰狞,一只蚂蚁爬上树叶,叶子巧落入盆中,我引时叶起,我送时叶伏,小小蚂蚁不多时便落入水中,叶子浸了水也沉入盆底。我摁紧盆沿,微微起伏不多时便归于沉寂,也终于看清面上戾色。人如蝼蚁,我于天外视之!你可看见,众生皆苦,苍天竟弄潮!”说到结尾,怀闵已如凶神恶煞般,双掌引潮,枯枝落叶尽随风走,掌风所到之处,吞噬万物。

冯湘丝毫不掩面上惊色,直称生平罕见。冯湘这次却不用轻功躲避,反而双足发立直插入土,一手接潮退劲,一手接潮生劲,再两股巨力的拉扯下,整个人似要被五马分尸般,身上的衣衫已经爆裂,束紧的长发在狂风中肆意挥洒,如厉鬼,也如乞丐。怀闵双目血红,催起全身功力倾掌而出,笑声尖利使人毛骨悚然。

冯湘看不清眼前状况,只对着狂风以内劲传声:“你不在的这些年,原来是去了海外?”

“……”

“上次与你重逢,我很高兴,十六年不见,本想与你话旧,一醉方休,你却只关心一本书。”

“虎贲有难,我来赴难,仅此而已。”

“瞻乾十年前病故,你作为最有望继任之人,为何不回来?”

“一方天地不足以瞻乾。”

“……”

“……”

“又为何突然回来?”

“新军谋虎贲已久,瞻乾即殁,区区虎贲何足惧?十年前他们便通过眼线得知了瞻乾去世的消息,只是碍于尚未找到《飞鸟》,不想大动干戈,失了意中宝物罢了。”

“今日局面你也看在眼里,虎贲已不可救,为何还要回来?”

“我只是不想《飞鸟》落在敌手罢了,其他的事再与我无关。”

“……”

“遥想当年瞻乾门下的弟子何等风光,可你!堂堂万象书生,竟堕于情欲,沦落至此,你若有当年半点志气,便该肝脑涂地,以报瞻乾,以报虎贲!”

“这些东西已经不重要了,眼下我只想救一位少年,如此罢了。”

“短浅!”怀闵怒发冲冠,颈部面上青筋如老树错综的根般,掌力更胜方才,冯湘的膝盖已经没入黄土中。

“上任瞻乾的时代已经过去了。”随着一声低语,冯湘目中精光暴涨,挥起长袖直指苍穹,下一式犹如仙子弄舞,即使长衫粗旧,也化作缕缕青烟,又如笼纱,随风而动,肆意而行,飘渺不可及。轻盈的舞步越迈越快,他脚下的泥土竟然松动,眨眼间塌陷开来。怀闵双目直勾勾地盯着,如同被抽走了魂魄,只是他定力不俗且内功深厚,一点惑敌之计拖不得他多久,一瞬便回过神来,集气抵抗。冯湘的掌中似有千钧之力,怀闵的潮生劲被随意牵引,倒像两人同舞一般,怀闵心中大惊。冯湘双足轻点,竟跃起丈余,怀闵也被牵至空中,一滴一滴湿润的水滴如雨落,仔细看时,冯湘每舞一次,竟落下两行泪,舞姿也如折柳赠别般充满不舍与悲痛。忽然,冯湘于空中凝立,双手一振,长袖随即断去,身旁树干一应伏倒,怀闵如受重击,“咚”得一声砸向地面,未几口鼻中鲜血涌出,身子也如失了骨架般酸软,倒在自己砸出的坑中。

“我……悟这……穷极掌,竟……竟不及《望月》半式,哈哈……哈哈哈哈……亦是蝼蚁,亦是蝼蚁啊……”

冯湘硬接穷极双掌也是勉强为之,稍有不慎自己的性命就搭进去了,只是这次他赌赢了,没有一丝胜者的愉悦,他沉着脸擦去嘴边的鲜血,踉踉跄跄地走向怀闵,“走吧,随我救人……”

“我若有公子之才……敢教……”怀闵似有无尽遗憾,闭眼昏去。

穷极掌本就是以硬碰硬,讲求内外功力绝对压制的功夫,掌力胜一分则强三分,掌力弱一分则弱三分。且不论输赢,对筋骨都有不可逆转的损伤,因此练此掌者并不谋求更多的出手机会,而是寻求一击毙敌的时机。潮生劲和潮退劲均属于穷极掌力,只不过是发力方式有所不同,将潮汐之道融于掌中原属精妙,只是遇上更为玄妙的望月掌便无计可施,仅是望月中的别月一式,足以压穷极一筹。因此,怀闵与冯湘一战无异于以卵击石,即便冯湘已经收力,他的筋脉也受到重创,脆若游丝,即使一身武学再玄妙,最多也只有一次机会一个招式可以施展了,下次出招时,便是身残之时。

冯湘背起怀闵,便如年少时般,叫声师弟,缓缓地往回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