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古卷
“咳咳!”莫起断断续续地咳出血来,他的嘴唇鲜红一片,脸旁却苍白如壁。白璃攸在屋中跺来踱去,偶尔看着他,若有所思。自那日之后她便不时地来密道转转,很多时候,只是走到密室门前,徘徊,或者打开门,在桌上点一支蜡烛,抱着枕头,枯坐在石床上发呆一整天。虽说,她无比地思念祖母,可是,这逼仄的石室并不像与祖母共处的任何一个地方那般温馨,这个地方带给她的,是伤痛的回忆,那三本书仍如当年一般摆在那里。
莫起长出一口气,叹道:“眼下怕已是绝境了。”
白璃攸截然道:“莫要长他人志气,肯定能想出别的办法!”
莫起伏在案上,苦笑道:“能有什么办法呢?”
白璃攸陷入深思,半晌,她拿起蜡烛,仔细地检查起四周的墙体,道:“也许有其他的暗门也说不定。”
莫起看着上下摇曳的烛光,心中浮想起过往。两年前,他刚从岸边被人救起,那时,他一无所知,不知道自己从何而来,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失去了过往,那么,就把它找回来,他这么想着。两年后,绝境中,他仍一无所知,别提名字,就连间隔一扇门,要杀他的人,他都不知是谁。个子长得不高大,武功学得不入流,一轮便败北,即便如此,仍幻想着有朝一日,能去到龙门城,去到冯湘提起的那间医馆,医好失忆,找回过往。现在看起来,凡此种种,竟难如登天,怕是梦中才可得见,不,最近他都不怎么做梦了,梦中,也难得一见!
“怎么……会这样?”莫起握紧拳头,痛苦地品尝着无知和弱小带来的一切,“啊……”莫起呻吟着,他极力抑制着自己的情绪,不让眼泪溃堤而出,一颗心似被人揪着,惹人厌的嘴唇不停地颤抖,“为什么……”他想,死之前,一定要一吐心中不快,把这世间的一山一河、一草一木、芸芸众生,都驳斥得体无完肤,想起它们,只有无尽地茫然和厌恶。
“我恨你啊,白璃攸……”
正在苦苦寻求那么一丝丝希望的少女如遭当头棒喝,停下动作,多年前她曾感受到一样的绝望,再次品尝这滋味,虽有了经验,可也不算好过,不,十分地百分地难过。她极力建起的坚固心墙,裂开一道缝隙,心痛如刀绞,这痛楚更传到腹中,整个胃好似被烙铁一遍一遍地烫着,滋啦啦钻心得疼!
“是啊。”白璃攸盯着手中的烛火,讷讷道。自己也该抱怨下,该抱怨谁呢?身后这个少年吗?是的。如果不是他,自己也不会被卷入这一场追杀,更不会陷入如此绝境,所以,是他害了自己,不是吗?是的。本来已经准备好接受现实,不就是死吗?祖母去世的那天,自己便该跟着她老人家一块走了,为什么没有走呢?是因为贪图祖母口中的那些如梦似幻的地方吧。只是,当陷入目前的绝境中,心里觉得,这种死法,并不孤独,到头来,都有人陪伴。不像祖母,孤零零的一个人,说走便走。
“从我醒来,从遇见你,没有一件事情能称得上好事,白璃攸,弄花你脸的人不是我,被禁止参加比试的却是我。相隔一年,首轮便能遇到你,被你揍得倒地不起。唯一一点喜好,便是那机关鸟,却也跟你撞了师傅。现在被人莫名其妙追杀,说起来,你救了我,可我们就要死在一块了。我所有的不幸,竟都与你有关,哈哈……哈哈哈哈……”莫起像失了心一般,狂笑着。
白璃攸扭过头,看着眼前的这位少年,双目微红。
良久,笑声方歇,紧接着是几声咳嗽,莫起又吐出一口血来。他擦干嘴角,坐直身子,望向白璃攸,眼神似不舍,似不忍,似困惑,似坦然,道:“我原本以为,临死前说一些狠话,能好受些,看起来,并非如此……”
白璃攸茫然地看着他,眼中晶光点点,似泪,似星光。
“若是我自己一个人枉死倒也罢,不欠谁的,想恨便恨,可偏偏阴差阳错,把你牵扯进来,到头来,对着你……我竟连句狠话都没资格讲出,哈哈哈哈,百无一用!百无一用啊!”莫起疯癫癫的,似乎今日,便是他短短人生的最后一日,一阵幽幽的声音传来,“我想恨你,可我根本不恨你,只是恨自己的无能罢了……”
“最后,我要向你道歉,为我刚才的话,也为把你拖入眼下这绝境。你可以现在便杀了我,你放下,我是心甘情愿的,不会化作厉鬼纠缠你。”莫起道。
白璃攸竟笑了,两行晶莹的泪痕,在烛光的映照下,时隐时现,她红着眼眶,极力克制要溢出心墙的万丈波涛。
“咳咳!”莫起再吐出两口鲜血,口中轻声念着:“龙门城啊……龙门城,我的名字……在你那里吗?”
白璃攸递过自己的手帕,目视少年把自己的手帕,染得鲜红!
“如果跟我讲讲你的过去,这一条命,你便不欠我了,如何?”
无人回应。
白璃攸心底一沉,难道他?她伸出手,颤颤巍巍地试探莫起的鼻息,“呼……”她长出一口气,他还活着!
白璃攸抱起桌上的被子,伸展开,轻轻地盖在莫起的身上,石板冰冷,她抬起莫起的双手,放在枕头上。莫起手中仍抓着鲜红的手帕,她试着将手帕取下,然而手帕似牢牢粘在他手上一般。
“我该怎么办,祖母?”白璃攸将蜡烛放得稍近些,莫起似乎感受到这微弱的温度,满足地翘起嘴唇。
“想祖母了,便看看这三本书……”往日的话语萦绕在白璃攸心头,她柔声道:“这么多年了,我从来没看过它们,只因此情此景,唯有伤心。祖母,这里的一切就像当年一样,这是孙女留住您的最后方式……现在,我要来看您啦!我得赶紧做些准备,不然,到了那边,您考我,孙女可就答不上来啦!”
白璃攸翻开尘封的书籍,泪水啪嗒啪嗒落在古旧的扉页上。映入眼帘的是“望月功”三字,翻开下一页,是一副精美的彩绘。彩绘中,一位身着黑衣的男子立于树下,他一手扶着树干,一手伸向天空,抬头看向天边的月亮,月亮极大,占据了书页几乎一半,其上有一女子,仙姿绰约,回首看向地下的男子,依依不舍。
“这大概便是奶奶讲的嫦娥和后羿的故事了吧。”白璃攸翻开下一页,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小字,记载着望月功的心法秘诀。她无心观看,快速往前翻动着,书翻过一半,上面两个字赫然在目,“别月”,另有一行小字注在边上,“男子练此部分。”白璃攸感到奇怪,重新翻到第一页,果然,望月功三字下面写着一行小字,“女子练此部分。”
白璃攸道:“难道祖母是想让我练成此功吗?可书中标注了有男子专学的部分,意思是此功法需要二人合练吗?”她看向边上的莫起,叹道:“祖母啊,这个人,是你派来的吗?可惜,他半条命都没啦,哎……”
白璃攸将书翻到末尾,上面写着两行字,“阴晴圆缺终有时,望别婵娟自在天。”她想了想,不明白其中意义所在,撒娇道:“祖母,您怎么给孙女挑这么晦涩的书来看,见了面,我可给您背不出来。”
白璃攸拿起第二本书,扉页上书“飞鸟”二字,苍劲有力。白璃攸翻开书页,映入眼帘的插画紧紧抓住她的视线。
一个竹篮,中间隔空架着一盆烧得极旺的柴火,此盆极高看起来倒像是桶一般,竹篮四周吊满了麻绳,麻绳连着一个房间大小的布袋,布袋似乎用什么坚硬的东西撑起来,从上到下箍了数圈,这团不知名的东西,便这般,浮在空中。
“好神奇,像是您会讲的故事呢。”白璃攸自言自语道。这副插图的附近记录了这个名叫“飞篮”的家伙的详细构造,和制作方法。并标注了它的缺陷。
“他应该会感兴趣。”白璃攸瞧了一眼昏睡的莫起,讷讷道。
后面几页对第一页介绍的机关进行了详细地分析,并给出了改良草案。其中一个画出了奇形怪状的机关,名为“热飞翼”。热飞翼整体的形状与燕子的尾翼有相似之处,不同的是,燕子带着一把“剪刀”,热飞翼则带着两把“剪刀”。四根竹节一样的管道通往三个方向,中间两个笔直向外,两边两个分别向左右张开。管道中间有一塞子,通过旋转塞子就可以调整塞子旋进管道的深度。管道的另一端封闭在一个圆柱形的东西里面。插画以内部剖图的形式画出了其内部结构。原来,管道末端通向一个圆盘,圆盘之上盛水,之下则是火炉。圆盘之上有一顶盖,顶盖与圆盘实为一体,有一侧开口,用来注水。圆柱体的下端有进气口,侧边有一活门,可做添柴之用。从外部看上去,整个圆柱与尾管浑然一体,除了活门、进气口、注水口、塞子、管道末端,没有其他空洞或者缝隙。
白璃攸讶道:“竟有如此机巧,着实精妙,可是用来干什么呢?”
前几十页均是对飞篮的介绍以及改进,改进的手段五花八门。介绍完这些,书中便再没有机关的详细记载,反倒是对林林总总的鸟类做了详细的描绘和介绍,这倒符合这本书的名字——“飞鸟”。
翻到最后,两行力透纸背的字迹映入眼帘,“五行八卦藏盈亏,乾坤两仪开生门。”这两句话和这本书沾不上一点关系,白璃攸心想:“为何要在书的末尾写这么两行字呢?阴晴圆缺,望别婵娟,五行八卦,乾坤两仪……”她隐隐觉得这两句似有莫大的关联,而且这间石室的秘密,可能就在这两句莫名其妙的句子中。
“生门,生门应该说的就是八门中的生门了,在机关阵中,生门往往是留给自己人的,入生门便可脱离机关束缚。与之对应的便是死门,若是误入死门,有最恶毒最刁钻的机关伺候,多半是有死无生。”生的希望重现眼前,一念及此,白璃攸一扫心中的阴霾,下定决心解出其中的奥秘。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白璃攸忽然一拍脑门道:“对啊,即是家族密室,岂有不留后路的道理。这生门,想来便是此间密室的生门了,若能找到它,一定出的去!”
“但这乾坤两仪又说的是什么?乾坤倒是可以对应机关锁上的卦象,那两仪又是什么意思呢?”白璃攸想了半天,也琢磨不透,只得作罢,叹道:“先推别的好了。”
“五行八卦说的多半是那机关锁,可这机关锁,如何藏得了盈亏,盈亏又是什么意思?”白璃攸想了半晌,仍是没有想出所以然,又道:“罢了罢了,再看前两句。”
“阴晴圆缺终有时,想必说的便是月亮的阴晴圆缺了,忘别婵娟说的应该是望月和别月这两门功法,这自在天似乎听祖母提起过,大概是一个人对于心法武功的体悟已臻化境,可这短短时间内,如何能将功法练得炉火纯青呢?”白璃攸懊恼不已,所有的句子她都能分析个七七八八,但这些个东西像是少了哪个重要的一环,不能连在一起。
“八成是在机关锁这块。”白璃攸断然道。说罢走近机关锁,趁着蜡烛的些许光亮,勉强检查着。但看这圈上除了八卦和阴阳五行,也没什么别的印迹。反反复复打量了几圈后,白璃攸悻悻地回到桌旁,重新翻起书页,看是否是自己遗漏了哪些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