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聚散

她的年纪并不大，看起来最多三十岁左右的样子，清清淡淡的一个人，清清淡淡的一身衣服，眼神朦胧，看起来柔弱、秀气而美丽，脸上带着说不出的悲伤之色，没有人知道她从哪里来的，也没有人知道她什么时候来的，她像是个飘忽的幽灵，又像是天上的仙子，不管怎样，她要来的时候就来，要走的时候谁也留不住。

而黄月呢？就站在她的身后。

徐甲站了出来，挡在风阳和邓瑛身前，神色复杂的盯着船楼上的两人。

邓瑛躲在风阳背后，小声问道：“风大哥，她们是谁，徐公子好像认识她们。”

风阳脸上带着苦笑，摇了摇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她们已经从船楼侧面的楼梯慢慢走了下来，走到徐甲身前。

她打量着徐甲的脸，带着满眼复杂莫名的情绪，竟然有泪光闪烁，忽然，她伸手向徐甲脸上摸去，徐甲没有躲闪。

她忽然笑了笑：“我的小荻竟然已经长得这般大了么？”

看得出她不是个经常笑的人，或者说很久没有笑过了，

徐甲望着眼前的人，各种情绪涌上心头，纠纠缠缠，复杂莫名，说不出话来。

她的笑容也像是她的人，美丽、高雅、飘忽，像是春夜里不可捉摸的轻风。

她的声音也像是春风般的温柔：“已经多少年了？七年，还是八年？”

徐甲紧抿着嘴，没有说话，放在腰间刀剑上的左手，紧紧握住了鞘身，手背显出了青筋。

“我已经见过燕十三了。”她的声音依然温柔，“他老了许多，也给我讲了许多你的事。”

徐甲瞳孔微缩：“那你也一定知道我不认识你是谁了。”

她忽然捏了捏徐甲的脸庞，轻笑：“我还知道你被他给养成了一个小酒鬼！”

徐甲脸忽然就红了，语气带着倔犟：“你到底想做什么？”

她松开了手，给徐甲理了理衣服，温柔地说道：“现在我想请你喝杯酒。”

徐甲道：“他们呢？”

“他们？他们是你的朋友，当然也要一起走了。”她的话语温柔不减，却自然而然就有着给他人决定命运的霸道，斩钉截铁，不容人反抗，“阿月，请这两位朋友一同上楼。”

在她身后一直没有说话的黄月，此时才仿佛像是活了过来，福了一福，轻声道：“是。”

…………

这个房间就在船上来说已经是很大了，地上铺着厚而轻柔的波斯毛毯，梳妆台，屏风，素罗软帐，插花是灿烂如黄金的秋菊，看得出来房间的主人一定是名女子，很漂亮的女子。

此时，徐甲就坐在房间内唯一的一张桌子前，而屋内也只有她和徐甲。

她提起酒壶给徐甲倒满一杯酒：“你不想问点什么吗？”

徐甲道：“你不想说的，我问也没用，你想说的，自然会说，你说，我听。”

“唉。”她叹了口气，“我叫慕容秋荻，燕十三说你已经不记得我了。”

“的确。”

“那燕十三一定把你的生世告诉过你了？”

徐甲肯定的道：“没有。”

慕容秋荻楞了楞，随即苦笑：“确实，这样的经历对孩子来说，既然已经忘记，选择不再知道未尝不是好的。”

徐甲沉默。

“该从哪里说起来呢？”慕容秋荻叹了口气，把徐甲的手放在自己手中。“我是在十六岁那年和他认识的，他要我等他七年，你是我的儿子，我和他的私生子，那些日子却被当做我的弟弟养在了身边，我告诉你这些事，并不是想让你难受的。”

“哪个母亲愿意把自己的孩子送出去呢，我知道你心里有怨，我呢？”

她的声音忽然变得平静，温柔的眼神也变得锋利。

她冷冷地接着道：“后来他死了，死得莫名其妙，我不信，我要把他找出来，可是光凭慕容氏是不够的。”

徐甲插话道：“所以你暗中建立了天尊？”

慕容秋荻点点头：“天尊发展迅速，慕容氏也远远不及，后来我的父亲，也就是你的外公慕容正，知道天尊是他的女儿的势力后，又惊又怒，不再过问家族事物，将慕容氏传给了大哥慕容诚，而我也离开了慕容氏。”

她好像看出徐甲对这些事并不感兴趣，接着道：“我也不想与你说这些，可是有些事，你要知道的。”

徐甲把玩着手上酒杯不说话。

“当年天尊初创，情况混乱，你在我身边已经不是那么安全。”慕容秋荻捋了捋耳边青丝，给自己也倒了一杯酒。

徐甲问道：“你将我送了出去？”

“不错，我秘密将你送到了莲花村徐姓人家中。”慕容秋荻没有否认，像是想起什么懊悔的事，她忽然喝了一杯酒，“谁知行踪被人所察觉，数日后我知道莲花村被毁，而你，不知所踪。”

徐甲给她满了一杯酒。

“一段时日后，燕十三来找我，告知了你的消息。”她继续道，“那时天尊正处于关键时候，恰好因为他的死，燕十三又有归隐的想法，所以我将你托付给他照顾。”

徐甲忽然问道：“朱十金呢？你派来的？”

“不错。”慕容秋荻没有否认。

徐甲叹了口气，不知道说什么，眼神充满复杂的看着身前的女子。慕容秋荻在这个男尊女卑的大环境中，以一介女流的身份成就霸业，无疑是非常厉害的，在天尊成立以来，控制了除神剑山庄外的各大门派，就凭这一点就可以看出她强大的驭人能力和全局掌控能力，不过她真的是为了寻找死去的谢晓峰才成立的天尊吗？徐甲对此并不确定。

徐甲道：“现在呢？天尊势力冠绝江湖，你找到他了吗？”

她神色一黯，摇摇头。

“你是我的孩子，而且本事也不小了，总归是要回来的。”慕容秋荻望着徐甲，“你杀得了魏飞鹰，黑白双煞之流也不在话下，我要你回来，回到我的身边，现在这个江湖已经没有人能够再伤害到我们母子了。”

徐甲看着她殷切的眼神，神色恍惚，不管如何，她都是这具身体的亲生母亲，血浓于水的羁绊是斩不去的。

“你知道魔教吗？拜火教。”徐甲忍住心中悸动，强迫自冷静下来。

“魔教？他们的教主不是被他打败后，发誓有生之年再不入中原吗？”慕容秋荻冷笑，“难道他们已经毁约弃誓，再入中原了？”

徐甲点点头，又摇摇头，将此次豫州之行始末告知于她。

慕容秋荻的温柔的看着徐甲，笑了笑：“慕容世家毕竟是我们的家族，范家也是天尊的一大财源，我怎么可能对他们发声的大事无动于衷，你和你那个风阳兄弟，早已经在天尊掌控之中，倒是也想着有势力暗中援助你们，却没想到是魔教。”

徐甲惊讶：“你早知道我们对范家的设局？”

慕容秋荻点点头：“江南慕容，虽说势力不是很大，但是在江南的时间却已经很久了，又有天尊相助，就算有魔教给你们遮掩，我要查清一个江南封家的虚实，并不是件难事。”

徐甲呐呐的道：“是了，有江南慕容，书生他却拟个江南封家，可不迟早得露馅吗？”

又道：“可是你们为什么没有揭穿我和书生，反而看着范氏破家，还有慕容笑也被困西域。”

慕容秋荻淡淡道：“你们能骗几个钱，范家是天尊的大财路不假，可是这条财路掌控在自己手里不是更稳妥吗？可笑范隆昌不知我是谁，还想和慕容氏联姻来摆脱天尊。至于慕容笑？呵，我早已经离开了慕容氏，让我意外的是，二哥竟然投靠了魔教，不过也无伤大雅了，这次回江南，慕容氏也会回到我手中。”

看着震惊的徐甲，她的手轻轻抚摸着他的脸庞：“傻孩子，这个江湖就是这样，我也是迫不得已，要在这座江湖活下去，活得好，我希望你能记住，心若不狠，站亦不稳。”

徐甲眼神木然，虽然早已经知道个大概，但还是忍不住内心复杂的震动，自己的母亲是大反派，这是什么样的感觉？

慕容秋荻的声音忽然变得温柔，带着小心翼翼和希冀：“好小荻，可以叫我一声娘亲吗？”

徐甲看着这个女强人，她的脸上或许从没有出现过这样的神色吧，也许谢晓峰，或者徐甲本身，都是她计划的一部分，不过他又怎么能忍心拒绝一个母亲的请求呢？

………

在得知徐甲就是天尊的少主后，风阳苦笑：“我们曾说命运和魔教纠缠在一起会如何，没想到我却早已经和天尊牵扯在一起，罢了，徐兄，魔教我不愿去，难道天尊就愿意了吗？”

“徐兄，帮我一次！”

风阳和邓瑛最后还是离开了，在徐甲的恳求下，慕容秋荻放弃了让风阳为天尊效力的打算，风阳也留下了此行魔教的目标，那本范家的《陶朱书》。

“书生，若是魔教纠缠报复，一定要来找我，你这么聪明，一定有办法找到我。”徐甲眼神诚恳的盯着风阳。

风阳苦笑：“多谢徐兄，希望不会有这么一天。”

旁边的邓瑛看着对面的徐甲，语气复杂：“徐大哥，就此告别，你保重！”

徐甲苦笑：“瑛妹子，莫要怪我有负邓老板所托便好，不过……”话未讲完，徐甲只是朝邓瑛旁边的风阳挤了个眼色，“瑛妹子，我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邓瑛脸色唰地就红了，风阳无奈摇摇头：“告辞。”说罢拉着邓瑛转身离开。

看着二人下了楼船，上了岸，楼船也沿着江水缓缓而行，路将尽，人将离。

徐甲忽然喊到：“书生，我如何找你？”

岸上的身影顿了顿，头也不回：“徐兄的酒，风某人一向是喝不够的！”

话语落下，他已牵着邓瑛大步离开。

黄月看着眺望着二人远去的方向发呆的徐甲，她走了过去：“你……甲板上风大，进去吧。”

徐甲转身对她笑了笑：“好。”

黄月看着头也不回就进去了的徐甲，她知道，他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变了。

或许是第一次杀人，或许是第一次离别，谁知道呢？

她摇摇头，抿了抿嘴，紧跟着徐甲，进了船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