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天光大亮
小屋外的惨叫声，就像是远处的鸡啼一样，一声接着一声。
徐甲脸色苍白，嘴角带着冷笑，但目光中却又不禁露出悲伤之色。
他悲伤的并不是这些人，他们又怎么值得他悲伤呢？
黄月的脸色也是苍白的，忽然轻轻叹息一声，道：“你猜最后留下的一个会是谁？”
徐甲道：“反正不会是你。”
黄月咬死嘴唇，道：“你……你以为我欺骗了你，所以希望看着我死在你前面。”
徐甲闭上了眼睛，嘴角的冷笑已经变了，变得凄凉，深深叹息一声，道：“这并不是你的错。”
黄月道：“不是？”
徐甲的声音带着深深的无奈，道：“在江湖里混的人，本来就是要相互欺骗，才能够生存，我让你欺骗了我，本来就是我自己的错，我并不怨你。”
黄月垂下了头，目中也露出痛苦之色，黯然道：“可是我……”
徐甲忽然打断了她的话，道：“可是你也错了一次。”
黄月道：“哦？”
徐甲道：“你如果以为可以用手里的秘图要挟他们，你就错了。”
黄月道：“哦？”
徐甲道：“秘图虽然在你手中，但是你已经现身，秘图就等于在他们手中一样，只要他们高兴，他们随便什么时候都可以拿走的。”
黄月道：“你莫非以为我不敢烧了它？”
徐甲道：“你不敢。因为你要是烧了它，也一样要死，而且死的更快。而且，以他们的武功，要打灭你手中的蜡烛，也并不是件很困难的事。”
黄月道：“可是他们刚刚却……”
徐甲再次打断她的话，道：“他们刚刚故意那样做，不过是为了了找个机会杀人，等到没有人来抢夺时，再来拿你的秘图。”
他悻悻地接着道：“观金老板其人做事，仔细得很，他为了这张秘图，付出的代价已经不少，当然是绝对不会冒险的。”
黄月听了他的回答，不曾说话便霍然回头，因为这时他已经听到金老板的笑声，然后她就看见那叫黑木的黑衣人和金老板。
黑木自然还是紧紧的贴在金老板身后跟着。
金老板背负着双手，站在门口，微笑着道：“想不到和徐公子相识一日不到，徐公子居然也是我的知己。”
黄月失声道：“你们出去，不然我就……”
她还没来得及说出‘烧’这个字，突然刀光一闪，她手里的蜡烛已经被削断。
但是烛火却还没有熄灭。
削去的上半截蜡烛，还留在刀锋上，刀就在齐一刀手里。
他平举着刀，冷冷地看着黄月。
黄月面无血色，忽然咬了咬牙，用力地将手中的秘图向金老板抛出，大声道：“拿去。”
齐一刀道：“多谢。”
这两个字没没说完，他整个人已经射出，反手一刀，挑起了暴雨梨花针的秘图，从空中落下时，一脚踏灭了自刀锋上落下来的蜡烛，再趁势将秘图抄在手里。
他的手抓这卷纸抓的好紧，青筋暴露，指尖都快陷入手掌的肉中。
黄月突然又大声道：“金老板，这东西我是给你的，你难道就眼睁睁看着它在你面前被人抢去？”
齐一刀面上狂喜之色僵住了。
金老板却微笑着说道：“我们是自家兄弟，这东西无论谁拿着都一样。”
黄月道：“你不怕他独吞？”
金老板道：“我们是讲交情的。”
齐一刀展颜大笑，道：“不错，我们才是真正讲交情的，无论是谁想来挑拨离间，我就要他的命。”
金老板悠悠道：“既然如此，你还等什么，这位黄姑娘现在想必也已经头疼得很了。”
齐一刀狞笑，道：“治头痛，我是拿手的。”
金老板道：“我看你最好还是先治徐公子，他年纪轻轻，却是个怜香惜玉的人，他绝对不忍心看着你给黄姑娘治头痛。”
齐一刀道：“谁先谁后都无所谓，有时我一刀就可以治好两个人的头痛。”
金老板笑道：“这一刀想必非常好看。”
齐一刀大笑道：“绝对好看。”
黄月垂下头，凝视着徐甲，凄然道：“是我害了你……”
徐甲道：“没关系。”
黄月道：“我只希望你明白一件事。”
徐甲道：“你说。”
黄月道：“有些话我并没有说谎，无论我做了什么，但我对你……”
金老板打断了她，微笑道：“我知道你对他是真心的，所以我才会成全你，让你陪着他一起死，你们无论是有什么话想说，都可以等到黄泉路上再……”
这句话他还没有说完，他的身子忽然僵硬，眼角都好像已经要迸裂，眼睛鼓得像是要凸出来，就像是有人在他身后用柄大锤从空中击下，打在他头上。
接着，他的脸也扭曲变形，突然喷出一大口鲜血，身子也向前冲出，带出一股血箭。
他的人已经伏在地上。
这次那个叫黑木的黑衣人并没有跟着他，还是一动不动的站在原来的位置，脸上也依旧面无表情，只不过手里多了一把刀，刀口还在滴着血……
最后留下的人并不是金老板，这只怕是连他自己都没有料到的。
天亮了。鸡鸣声已经消失，天地间一时只剩下金老板的喘息声音，他现在还没有死。
他伏在地上，像牛一般喘息着，鲜血还不停的从他腰上的伤口往外流。
黑木冷冷地看着他，眼睛里带着种奇特的嘲弄之色。
他现在不是嘲弄自己了，他已经是在嘲弄别人了。
齐一刀张大了嘴，瞪大了眼睛，一脸的不可置信。
他亲眼看见了这件事情的发生，却还是不能相信这是真的。
突然间，刀光不停闪动，喘息声也停止了。
金老板的人已经变成了一堆烂泥，血里面的烂泥。
黑木看着刀锋上不再有鲜血落下，才抬起头，道：“你看，我杀人，一刀就够了。”
齐一刀忍不住心里的惊惧，一步步地向后退，道：“但是他……他并没有马上死去。”
黑木道：“那只是因为我不想让他死得太快了，还要让他多遭点罪。”
齐一刀道：“黑木？你……你到底是谁？”
黑木道：“你还猜不出来？”
齐一刀看着黑木全无表情的脸，眼中的恐惧之色更深，道：“魏飞鹰……你就是魏飞鹰。”
黑木笑了，他的眼睛里露出一丝刀尖般的笑意，脸上却是没有一丝表情。
齐一刀道：“原来你早就来了，原来你一直都在跟着我们！”
魏飞鹰道：“现在你是不是也觉得很好笑？”
齐一刀突然大喝道：“黄姑娘，快解开徐甲的穴道，我先挡他一阵。”
黄月叹了口气道：“你为什么知道现在才肯让我解开他的穴道呢？现在岂不是已经太迟了。”她转过头，向魏飞鹰嫣然一笑，道：“三哥，你说现在是不是已经太迟了？”
“三哥”这两个字喊出来，齐一刀整个人就像是从酷暑夏日猛地坠入了寒冬冰窟里。
三哥，魏飞鹰竟然是她的三哥，原来他们是串通好的。
齐一刀简直连死都不能相信，怎么会有这种事，实在是太荒谬、太离奇。
黄月明明偷了天尊的暴雨梨花秘图，天尊明明想杀了她，魏飞鹰就是天尊派遣来追杀她的人。
他们两人怎么会是一起的同伙呢？这种事他简直不能相信。
齐一刀垂着头，看着手里的刀和暴雨梨花秘图，眼神就像是一个母亲看着自己无药可救垂死边缘的独生子一样。
他没有再说一句话，抛下了刀，用两只手将秘图捧着过去递给魏飞鹰。
若是别的时候，他也许还可能拼一拼，但是现在，他眼睁睁的看着所有不可能发生的事都已经在他面前发生。
他心中的危机感忽然格外强烈，他发现自己已经落入了一个极为复杂可怕的圈套，而他，到现在都没有看出这是个什么样的圈套。
最让他害怕的是，他都还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样掉进这个圈套的，就只这点，他已经完全没有了斗志。
魏飞鹰看着他手里的秘图，眼睛里的嘲弄之色满地像是要溢出来了。
他淡淡道：“你不想留下它？”
齐一刀道：“不想。”
魏飞鹰道：“我也不想。”
他接过秘图，看都没有看它一眼，就将它撕得粉碎，抛在空中。
一阵风吹过，将这粉碎了的暴雨梨花秘图吹得漫天都是。
齐一刀再次怔住。
为了这卷秘图，有人出卖自己，有人出卖朋友，为了这卷秘图所流的血，已经可以将客栈外的湖水染红。但是现在，魏飞鹰却连看都没有看一眼，就将它随手撕得粉碎，这又是为什么？
齐一刀只觉得满嘴苦涩，忍不住转过头，瞪着黄月，道：“这是假的？”
黄月道：“不错，这是假的。”
齐一刀道：“真的呢？”
黄月道：“没有真的，天尊没有找到过什么周家后人。”
他的心里好像还怀着一点希望，道：“那你……你从孙无静手里盗出的那一卷呢？”
黄月道：“我盗出的就是这一卷。”
齐一刀道：“但是这一卷是假的。”
黄月道：“我知道。”
齐一刀道：“你明知道它是假的，为什么你还要冒险将它盗出来？”
黄月微笑，道：“因为这件事本来就是个圈套。”
她笑得又甜蜜、又妩媚，慢慢接着说道：“这圈套最巧妙的一点，就是我们都知道暴雨梨花针的秘图是假的，但是这一点我们要是不说出来，你们只怕是永远都想不到。”
齐一刀简直快要昏倒，他们为了这卷秘图，斗智斗勇，不惜拼命，各自残杀，但是这张秘图却是一张一文不值的假货，连擦屁股都嫌它粗糙。
想到那些为了秘图死去的人，看到地上这属于金老板的还未凝固的鲜血，他不但笑不出来，连哭都哭不出来，但是到此为止，他都还是想不出魏飞鹰和黄月究竟是为了什么才这样做。
黄月道：“孔雀图本是魏三哥经手买回来的，花的钱也不少。”
齐一刀舐了舐发干的嘴唇，道：“但是买回来后，你们就发现买的却是假货。”
黄月道：“不错。”
齐一刀道：“你们吃了哑巴亏，还不敢张扬出去，因为无论是谁要是花了天尊的银子买张假货回去，天尊都不会饶了他的。”
黄月叹了口气，道：“何况魏三哥也丢不起这个脸，所以我只好替他出了个主意。”
齐一刀道：“什么主意？”
黄月道：“我要魏三哥将这卷图给孙无静，叫他经手卖出去。魏三哥本就是他的顶头上司，他当然不敢对魏三哥怀疑。所以最后孙无静选择了青石镇这么个偏远的地方交易，好避人耳目。”
齐一刀道：“这么一来假秘图岂非就已到了孙无静手里？”
黄月道：“他本不该接下来的，只可惜他又不能不接下来。”
齐一刀道：“可是……你为什么又要去从他手里将这假秘图偷走呢？”
黄月道：“因为我一定要你们相信这卷秘图是真的。”
齐一刀道：“我还是不懂。”
黄月道：“你们都是很精明的人，当然不会做吃亏的生意。”
齐一刀道：“的确不会。”
黄月道：“所以你们出价之前，一定要先看看这张图的真假；按照规矩，天尊也一定不会拒绝——”她嫣然笑道：“这一看，岂非就要看出事情来了吗？”
齐一刀道：“所以你就索性将图盗走，叫我们根本看不见。”
黄月道：“何况你们发现这卷秘图被人盗走，就一定不会再怀疑它的真假。”
这一点本来就是人类心理的弱点之一，她不但很了解，而且能利用得很好。
齐一刀叹道：“再加上孙无静发现秘图被盗后畏罪逃走，我们当然就更不会怀疑了。”
黄月道：“所以你们就一定会急着追过来。”
齐一刀道：“不错。”
黄月道：“但我要是很容易就被你们追到，你们说不定就又会开始怀疑了。”
齐一刀苦笑道：“不错，越难到手的东西，总是越珍贵。”
黄月道：“可是我又要必须让被你们追到。”
齐一刀又不懂了，忍不住问：“为什么？”
黄月道：“因为这个圈套中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要你们相信这卷秘图是真的，要你们看到这卷秘图，要你们为了这卷秘图自相残杀，然后……”
齐一刀道：“然后怎么样？”
黄月悠然笑道：“等你们死光了之后，我们才能将你们的黄金珠宝拿回去——不费吹灰之力就拿回去，而且不必担心有人会来找我们麻烦，因为你们本就是互相杀死的，本就和我们完全没有关系。”
齐一刀道：“原来你们这样做，为的就是要掠走我们带来的黄金珠宝。”
黄月道：“财帛动人心，这句话你是个老江湖了，总该也明白的。”
齐一刀道：“你们拉徐甲下水，为的也是要他身上的东西。”
黄月道：“找上他不过是临时起意罢了，谁让他这个雏连财不露白的道理都不懂。”她突然叹息了一声，道：“但我还是很感激他。若不是他在保护我，这计划也许就不会完全成功了。”
齐一刀道：“为什么？”
黄月道：“因为若是要计划完全成功，孙无静就一定要先死，朱十金也非死不可。”
齐一刀道：“为什么？”
黄月道：“因为他们如果不死，这卷图你们未必有把握能到手，也就未必肯拚命了。”
齐一刀想了想，苦笑道：“不错，就因为我们已有把握拿到这卷暴雨梨花秘图，所以刚刚才会杀了胡天焦和白衣张三。”
黄月又叹了一口气，道：“但若不是徐公子的剑，孙无静和朱十金又怎会死得那么容易呢？”
齐一刀道：“难道孙无静也和我们一样被蒙在鼓里？”
黄月道：“当然。”
齐一刀道：“他难道不认得你？不知道你也是天尊的人？”
黄月淡淡道：“他只不过是个小小的分坛堂主而已。天尊里的人，十个中他只怕有九个是不认识的。”
齐一刀道：“你是怎么能让他上当的？”
黄月笑了笑，道：“我就算要他的命，也很容易，何况是让他上当。”
齐一刀看着她脸上又甜蜜、又妩媚的笑容，忍不住又长长叹了口气，道：“我若是他，只怕也一样会被骗的。”
黄月嫣然道：“只怕你被骗得还要惨些。”
齐一刀道：“但朱十金既然也是天尊的人，你们为什么要杀他？”
黄月道：“因为他若不死，你们的黄金珠宝，就要变成天尊的了。”
齐一刀愕然道：“现在难道不是？”
黄月道：“当然不是。”
她笑得更甜，接着道：“现在这里每分银子，都是我和魏三哥两个人的。”
齐一刀怔住半晌，苦笑道：“我也算是个老江湖了，也看过不少阴险毒辣的江湖人，听过不少巧妙狡猾的阴谋，但如果和你一比，那些人简直就像是在牙牙学语的小娃娃。”
黄月笑道：“谢谢你的夸奖，我一定永远不会忘记的。”
魏飞鹰忽然道：“你的话问完了吗？”
齐一刀道：“问完了。”
魏飞鹰道：“现在你是不是也已有些头疼？”
齐一刀道：“的确疼得很。”
魏飞鹰道：“你自己会不会治你自己的头疼呢？”
齐一刀叹了口气，道：“幸好我还会治，否则只怕就要疼得更厉害了。”
他果然治好了他自己的头疼。
一个人的头要是被砍了下来，他就绝对不会再疼了！